情在不能醒-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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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走到符扬的卧房前,顿了一顿,推门而入。
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私人属地。
他的房间和客房没有太大区别,反而她自己的房里会摆盆花、挂张照,还更有人味一些。
沉顿孤寂的气氛,让她心下恻然。
这就是符扬五年来的生活写照吗?一座华丽而空洞的陵墓。
床头柜上摆着一本素描簿。这种画本子她是看惯了的,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时,符扬一定在家里各个角落都摆上笔和纸,随时想到灵感就提笔画下来。
她坐在床侧,拿起本子来翻阅。第一页是一只手的素描,左下角的日期是三年前画的。第二页是一个女人后颈的那段曲线。第三页是一双曲起来的长腿……
一页页翻下去,日期越来越近,那熟悉感亦越来越怵目惊心。
虽然没有画出脸孔,这些身体却来自同一个人。有几张重复出现共同特征,例如左手虎口上的一颗小痣,右脚膝盖上一个月白色的疤,后颈正中央一个心形的胎记……
成萸胸口重重一震!
这是她!
这个本子里,画的都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符扬要画她?而且是在他们分开的期间?
他不是恨极了她,气极了她吗?为什么还用这样温柔的笔触,描绘着她的每个部分?
成萸浑身发抖,把素描簿一扔,快速在房里来回走动。
血管里有一股汹涌狂潮让她无法静坐!她来来回回越走越快,气息开始喘,额角沁出细汗,心灵的躁动超于肉体的疲劳。
终于!她猛然在房中央停下来,感觉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胸口就会迸开来一样。
她烦乱地拉开衣柜,依循多年来的习惯,就想要整理符扬向来最会弄乱的地方。
手不期然在地上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事。那个东西用一份旧英文报纸随手一包,就扔在墙角,摸起来的外观是不规则状。她接触多了符扬的手笔,一摸就知道报纸下是一个他雕过的塑像。
为什么这样随手包着?委迤在地?
她心情不稳地捡起来,将纸缚拆开。
一个黄杨木雕作。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搭在脑后,一双长脚横跨到另一张椅上,姿态慵懒;一个少女坐在他大腿上,膝盖摊了一本书,低头正细细地读。
男孩女孩的五官只用三笔草草带过,朴拙的工法却无比传神。
她的双手重重抖颤着,眼前开始模糊。
雕像的侧旁,刻有一个三寸见方的印文。她用力眨着眼,眨开由泪织成的帘幕才能让自己清晰看见上头的隶文——情在不能醒五个字如五柄大锤,重重敲上她的心房。
成萸紧捂着胸口,痛叫出声。
符扬爱她!符扬一直爱着她!他真真切切地、像剜心般疼痛地爱着她!这不是宣示,不是主张,不是占地为王的胜利者姿态!
他一直以-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的方式,在爱着她!
成萸再待不住了。
她夺门而出。
一离开四十四楼公寓,符扬就陷入自厌的情绪。
当时只觉得无法再盯着她发白的脸,只好转头就走。上了楼来,开始把自己谯到臭头。
也不过就一个女人不爱他而已,他耍什么少爷脾气?昧着良心说一堆重话将她轰得头都抬不起来,他就比较痛快吗?
心早就丢了,护着一个破碎的尊严干嘛?他奶奶的!
可是,符扬若是会在第一时间下楼道歉,他也就不是符扬了。
独自关在工作室里,自厌自弃了大半个小时,一点工作情绪都无,他终于诅咒一声,将雕刻刀用力扔开。
等一下下了楼,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呢?成萸那女人脸最嫩,嘴巴又笨,刚才被他抢白了一顿,铁定又像以前一样沉着一张小脸不理她……
慢着,不理他还好,她不会真被他一说,包袱款款直接走人了吧?
符扬一惊,连忙迈开长腿跑下楼。
一打开门就看到玄关上的行李。
该死!这女人真的打算跑!幸好他及时想到!
“成萸?成萸?”他俊颜紧绷,在家里各个角落找人。
厨房,不在。
她的房间,不在。
书房,不在。
客厅、浴室都不在。
可恶,行李还在就表示人还没走,她跑哪儿去了?
“成萸!”他心里越来越慌,突然注意到自己房间门开着。
“成——”
房间里也没人。
床上散着他的素描本,一只他去年遣怀而做的木雕被人从衣柜里翻了出来,滚落在地毯中央。
符扬一呆。她看到了?
来不及因心事被揭穿而感到尴尬,他只想知道,成萸人在哪里?
匆匆跑出门外,另一间客房间慢慢打开。
“符扬,你这么早就下来了?”他娘!
对了,他娘前几天打电话说到波士顿看亲戚,回台湾前会绕过来他这里住一晚。他怕成萸知道之后,会赶着离开以回避母亲,所以没有告诉她。
“成萸呢?她跑到哪里去了?”
“成萸?她不是在家里吗?”符夫人一怔。
符扬心下煎急,无暇向母亲解释太多,大步跑出家门。
他房里的散乱隐隐让他觉得不妙。成萸的个性绝对不是随便把东西扔一地的人,更何况连行李都忘了拿。她会这样离开,表示当时心情一定不平静!
在赵紫绶的家里和店里都找不到她。
到了大卫的设计公司,她也不在。
回她的公寓,房东说人还没搬回来。
接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哪里!他对于她这五年来的生活,所知如此之少,他该怎么办?
而,她看透了他的心事,反应却是转头就跑,这又代表什么呢?他该哭还是该笑?他茫立在纽约街头,第一千次的懊悔自己没能管住那张嘴!
对了,费欧娜,她或者到画廊去找灵感也说不定。费欧娜是他的最后一个希望了!
符扬召来计程车,心急如焚地飞往目的地。
成萸仍然不见人影,倒是遇到一个他此刻绝对没有心情应付的女人。
珍恩。
拖拖拉拉了两个星期,她终于找不到任何理由滞延,明天就要搭飞机回伦敦了。姊姊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甚至把她转荐给另一位开艺廊的朋友,决心让这任性的妹妹脱离自己羽翼,实际到现实社会里磨一磨。
“符扬!”
“让开,我没空理你!”
珍恩三番两次的纠缠,他早就觉得不耐烦之至;此刻心烦气躁,更是火气比天高。
如若她和自己一样是一往情深,痴心不悔,他对她或许还会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慨。珍恩却分明不是!
她对符扬的纠缠,除了迷恋多年而不可得之外,更大原因是无法接受自己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若说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任何共通点,那绝不是“痴心”,而是同样骄纵任性。
“既然你完全不顾念我是你恩师的女儿,那我对你也不必心软了。”珍恩硬堵在他身前,撂下狠话。“你很喜欢那个姓成的女人吧?如果我跑去跟她说,三个月前我还躺在你的床上,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符扬深深看她一眼,突然迷离性感地一笑。
珍恩心儿一怦。
符扬将她带到墙角,伸臂撑在她头两侧,低头在她颈上深嗅了一下。那灼热性感的气息,让珍恩小鹿乱撞,无法相信他突然软化了。
“过去几年我的女人很多,这压根儿不是秘密。即使你跑到她面前捏造什么,我也不痛不痒。”符扬在她耳畔如情人般的粘蜜轻语,“倒是你,珍恩,你确定你真的想陪我玩?”
她的心又是一跳,这回是往发紧的感觉跳。
符扬撑起臂,唇在她的唇两公分之外,眼无限深意地盯住她。
“你知道我认识的三教九流有多少,许多甚至是连纽约警察都惹不起的人物。我可以深夜到哈林区走一圈,离开的时候毫发无伤地带着一挂朋友一起出来。”他的长指沿着她的臂温柔往上移触。
珍恩陡然打个寒颤。
“我有太多方法让一个人失踪而不会牵连到自己,你真的要跟我玩这种游戏吗?”他在她耳畔呢喃。
“你……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声音颤抖,一股冷意从脚底往上冲。
“不要试炼我的耐性,珍恩。”他温柔一笑。“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多少世俗的道德观,要搞掉一个人对我不是太困难的事,即使你是天皇老子都一样。”
珍恩抖得犹如风中落叶一般。
“你只要敢靠近她一步被我看见,即使你只是问个路而已,我都会杀了你。”他的语声仍然如丝般轻柔。“我会把你切碎到,连你家人都无法认尸的地步,你可以试试看这是不是一个空白的威胁。”
珍恩·葛伦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第十二章
成萸只觉情思难遣,整颗心飘飘荡荡,最后,飘到了艾波门前。
艾波便是当初邀她一起来纽约的那位同学,可是两人到了不久,艾波家里便出了些事,于是独自回到明尼苏达去。
成萸出现在许久未见的好友门前,接着便大病一场。
缠绵病榻间,迷迷糊糊作了许多梦。梦里的时间顺序跳得有点紊乱,有时候她和符扬还在学校念书,那霸道的大男孩拉着她躲到美术教室去,要她念他的课本给他听。
有时候回到儿时,符扬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上又踢又打,一下子拉她的衣服或故意抓破她的洋装。等小成萸终于发脾气了,哭着转头要大骂他,顽皮的符扬却消失了,整个庭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梦见最多的时候,竟然是他们结婚的那五年。她第一年的难以适应,她看到符扬如何陪伴她;当然她学会一些新的东西,他又是如何温存地笑谑她。那五年,其实非常幸福,为什么当时的她都没有看见?她记得的,只有符扬恶的凶的姿态,却忽略了他曾经对她如何多情……
然后一切消失了,变成一团灰涩迷蒙的雾,她失落在雾里,一下子是八岁,一下子十三岁,一下子十八岁,一下又是现在的自己。
她四处看不到人,在雾里越走越害怕,她扬声想叫个人来陪伴自己,带自己走出这阵迷雾。
“符扬——”
梦里的成萸吃了一惊。为什么她害怕的时候,叫的不是哥哥,不是爸爸,却是她一直记着总爱欺压她的符扬呢?
她挣扎着想醒过来,却一直醒不过来,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想醒过来。迷雾萧索苍凉,却也夹杂着浓情意味。
情在不能醒。
她明白了,明白那深爱之后,昏醉难醒的心情。
她为什么这么傻呢?为什么现在才发觉?
她是爱他的。
她只是不甘愿而已。
她不甘愿像一只被眷养在金丝笼里的鸟。所有送到她笼里的食料用具都是最上等的,所以人人说她幸福,夸她入了一户好人家。或许比起餐风宿露,待在笼中接受眷养是更幸福的事,但重点是,选择。
所有所有送到她面前的“好”,她都必须接受。每一个“好”,都是一份恩。所以最后她被迫接受一堆自己从不要求的恩宠。
她不能挣脱,不能拒绝,否则她就是忘恩负义,就是不知好歹!
或许让一切重新来过,她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但她希望那些“要”,都是她能自主性选择的结束。
她想要一份对等的、不被眷养的人生。一个说“不”的权利!
她伤害了符扬,却从未想过那也是在伤害自己。所以五年后的重逢,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她是那样谨慎细心地观察,下意识地在试探,想知道他是否还残存一丝对她的情意。
他没有。他亲口说的。
素描本上是三年前的记忆,三年后的他,已不再爱她了。
人类从历史里学到的最大教训,就是人类永远从历史里学不到教训。她曾强硬地藏住心事,连自己都骗过,五年后还想故技重施,却已沉重到无力再行。
爱要不太早不太晚,刚好,但他们错过了那个珍贵的缘分。
符扬爱她太早,她爱符扬太晚。
病完一场,犹如发了身冷汗,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
“萸,你好一些了吗?”艾波替她送药和热水进房,边忧心忡忡地摸了摸她前额。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在病榻上,苍白虚弱地向好友说。
又休养了几日,元气稍复,成萸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必须回去面对那个男人。她欠他一个解释。
回到自己位于布鲁克林的公寓后,她先打电到赵紫绶店里,为自己不明原因的旷职致歉。
“成萸,你终于有消息了。”赵紫绶在那方松了一口气,“好多人来我这儿找你。符扬啦、大卫啦,还有费欧娜,你这一失踪,整个纽约快被那土霸王翻乱了。对了,你哥哥也打了电话来问呢!”
成渤?
虽然不知成渤怎会扯进这一团乱里,她仍然拨了个电话向哥哥报平安。
“小萸,你终于出现了。”成渤的开语词跟她老板几乎一样。他的话中掩不住担忧,“我一听说你不见,心都慌了,这几天正要飞过去看看。你怎么会突然失踪呢?前几天伯母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