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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皇粮胡同十九-第59章

小说: 皇粮胡同十九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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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接二连三的悲剧,陈佩兰的母亲当天晚上就在厨房——那个她颐指气使、乐此不疲的一个地方,悬梁上吊。

紧接着,陈佩兰的父亲在皇粮胡同的黑暗中,留下一串听不出是大哭还是大笑的噪音,从此消失了身影……

家里所有的下人,连跟太太讨了工钱再逃的心都省了,一个不拉地仓皇离去……这个曾经辉煌,曾经繁荣的大宅门,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一片死寂。

看上去,这是一个偶然的误伤事件。

黎明前,当严大浦闻讯带人赶来,他看到陈小宝那甚至没有被触动过的尸体,手里还握着一把铁钳子……

被找到的陈佩兰,正依偎在双目失明的祖母身边。这祖孙两代的面庞,呈现出了同样的……淡定?麻木?亦或是万般无奈后的大彻大悟?

老奶奶保持着手握佛珠、庄严端坐的姿势,已经魂飞西天。陈佩兰已彻底地神形分离,成了心智不醒的一具活死人。

大浦久久注视着眼前这石头般冷冰冰的一双人形,晨曦中那默不做声的白发人与黑发人,顿使他的胸膛中涌起了无限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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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找到葛巡警报了案的那几位高家下人,把惨案发生的前因后果,总算讲述清楚了。不能不感激他们直到决心离去,最后还没有忘记,要为这上海一家人中,唯一能够说得上和善些的陈佩兰和老奶奶,澄清那场事故的真情……

陈佩兰已经无法承担,也不能感激了。大千世界的所有恩怨情仇、生死福祸、苦乐贫富……都不再会在她的心中掀起点滴的波澜。心如死水,万念皆空——她没有捻过一圈儿佛珠,似乎转眼便实现了彻底超然物外的真无境界。

一场失去了被告和凶手的案子。

整个皇粮胡同,再一次被震撼了——所有的家庭都关起门来,议论纷纷……

传说中一度出现在北边灯芯胡同那神秘的“高个子女人”,人们却一致认为,那就是二十五号院真正的女主人——生死下落不明的冯雪雁。正是她那神秘的阴影,实现了这场复仇的大手笔——

冯雪雁其人何等的门第中人?她的命,自然是贵得绝非凡人可比。这位民国元老的千金做什么,都将不同凡响。无论是曾经一介布衣的副市长高子昂,还是那偶然得志的陈姓一家上海人,谁都甭想看她的笑话儿,当她的家。

难道,真应了陈家唯一从来也不曾糊涂过的一个人——瞎眼奶奶说过的话:陈家人是“命里只合三升米,走遍天下不满斗”吗?

十九号院儿里的紫姨沉默了,跟几天前滔滔不绝讲述故事的那个女主人,判若两人。

曾佐轻轻拂弄着手里的纸牌,他似乎是在思索,其实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眼前竟出现了如此简单、如此残酷的一个结局……

至今,只有曾佐一个人知道,冯雪雁在离开北京之前,把法定产权属于自己的这座二十五号院儿的房契,包括汽车在内许多浮财的产权证明,统统留在了自己的私人法律顾问曾佐的手里。

无论是一度小人得志的高子昂,还是鸡犬升天的陈佩兰一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始终是生活在一场财产的幻影之中,始终生活在属于别人的屋檐之下……

曾佐毫不怀疑,那个企图敲开姐夫屋里红木柜门的陈小宝,只是急于为了找到这所房子的房契。皇粮胡同里早有传闻,他在外面欠下大宗的赌债和毒债。

而促使他匆匆孤注一掷的,也许就是因为,在陈小宝丧生于亲生父亲棒下的头天上午,曾佐以“产权代理人”的身份,翩然出现在二十五号院儿的门里……

他不过就是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煞有介事地敲敲砖墙,弹弹廊柱罢了。严格地说,曾佐没有必要撒谎,也没有撒谎——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产权代理人。

他的出现,无疑带给陈家所有人一个客观的“暗示”:这个家里已经有人,开始着手出售房产的打算了。

当时,陈家竟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提出任何质疑。因为自从住进这座豪宅,感动得甚至好久都舍不得使用抽水马桶的这家上海贫民,谁都未曾亲眼见过,也许甚至没有来得及想到:皇粮胡同二十五号这座宫殿般的所在,毕竟是存在着“所有权”的。

一个“暗示”,便提醒了一个贪婪的灵魂——

就连二十个小时都不到,这个暗示所导致的重大错觉,便酿成了一个家庭的彻底毁灭——这一切,无论是必然,还是偶然,都未免到来得太快了一些。

原来我们的人类,竟是精神支柱如此脆弱的动物!

那远在壮乡深山种茶的冯雪雁一旦得知,皇粮胡同二十五号院儿,竟上演了这么一场荒诞而又悲惨的续集。她会怎么想?或是从此便……什么都不想了呢?

戎冀感到,自己正在走进人生一个绝望的低谷。

他把自己的请假电话,打到了祥和医院内科主任那里。忽然发现,多少年来忠实职守的那个医院,竟是那么地可有可无。

原来,自己唯一渴望见到的一个人,只是秋姗。

而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些人——一个脑满肠肥的探长、一个表情木讷的巡警和那个自称“侦探”的混蛋公子哥,也会跑来东拉西扯一通,耽误了宝贵的读书时间不说,令自己总也无法摆脱那些古怪事件的阴影……

戎冀,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学问研究狂。对精神分析学和心理学孜孜不倦的探索,就是他自身的生命本身。衣食住行,被降到了最简化的程度。书房和卧室里,放满了中国尚极为珍贵、难得的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科学的专业著作:

缪勒的《视觉比较生理学》,贝内克的《心理学教科书》、韦伯的《触觉论》、布雷德的《神经病学》、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纲要》、马赫的《感觉的分析》,还有出版时间不久的巴甫洛夫的《大脑两半球机能讲义》、巴特利特的《记忆:一个实验的与社会的心理学研究》和维戈茨基的《思维和言语》……

戎冀在追求的领域中,却是那么地富有。他几乎把自己丰厚的收入,都投资到了神秘而神圣的探索之中。

他在祥和医院里,曾经有个配合默契的助手,就是护士陈佩兰。这个上海姑娘,对戎冀那非同一般的医术简直就是心怀崇拜——无病呻吟的阔太太们,“疼得要裂开”的脑袋,因为戎冀一场充满暗示性的谈话,加上几十毫升的葡萄糖液或是一包维他命,经常就奇迹般地获得了康复……

一个声称自己在台阶绊了一跤,便从此“下肢瘫痪”的胖夫人,戎冀大夫让她来就诊了十次,每次都在她堆满肥肉的腿上,用碘酒划上一圈黄线,暗示她正在“两寸、两寸地恢复神经的知觉”……后来,奇迹真的发生了——胖太太热泪盈眶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陈佩兰是唯一知道戎冀大夫治疗秘密的护士,她对“暗示疗法”这高明的把戏,隐隐心存快感。也曾暗恋过这位不苟言笑的天才医师。遗憾的是,戎冀似乎是个对女色毫无兴趣的男性。他就像是个活在精神世界中的圣徒。

嫁给了高子昂以后,陈佩兰建议戎冀大夫搬到皇粮胡同自己家的隔壁。租赁这个院子的保人,用的还是自己这个“副市长夫人”的名义。

当高子昂为“公务”,忙到很晚才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多,陈佩兰也越来越经常地带着一个自己信任的下人小夏,提着一壶开水,揣上一小包香片儿,来到二十六号戎冀的住处。她请日常生活乏人关怀的戎冀大夫喝口热茶,说几句医院里的老人旧事,打发下人把他的换洗衣服拿去,洗洗烫烫……

渐渐地陈佩兰发现,自己也开始成为戎冀的病人——需要对人倾诉,需要有人倾听,需要戎冀告诉自己,怎样才能安稳地入睡……

终于有一天,她主动地解开了自己的钮扣……但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依然不是一个男人、一个异性,而是一位专家、一位学者。

戎冀需要的,只是一个活生生的教具。就在陈佩兰那美丽的胴体旁边,戎冀的观察和体验,被即刻化作实验记录——什么关于女性的“性兴奋点与体液分泌”、“特定的心理和情绪与性感受的关系”等等等等,事无巨细且毫无淫邪色彩地,被写成了一页页学术性的记录。他对照弗洛伊德大师的理论观点,通过活体试验,证实了“性的变位与升华”等等深奥心理学名词的真正含义……

戎冀知道,尽管中国社会的传统伦理,尚不允许他的研究成果,在学问的宫殿登堂入室,自己是个孤独的先驱者。总有一天,世界会注意到自己默默无闻的伟大探索……

陈佩兰发现,戎冀也是一个需要崇拜的人物。很快,她也学会了倾听,懂得适时地表示惊叹:

“这些世界著名的心理学试验案例,真是太有意思了……”

当陈佩兰的丈夫高子昂和妹妹陈招娣,先后死于“心脏猝停”,如此新鲜、生动、完整的“病例”,令戎冀对陈佩兰简直是感激涕零了——这个小护士,真可谓是冰雪聪明。她干得太漂亮了!

在两场“暗示谋杀”获得成功的惊人实践之后,还能够附带配合尸体解剖的病理观察,更是千载难得的实践机会。全世界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有几个人能够获得如此宝贵的研究数据啊!

二十五号院儿连丧两命之后,戎冀也曾稍稍感到不安。但是他对自己解释说,我不过是曾经“下意识”地提示过陈佩兰:

你不妨反复地警告自己的丈夫,要“高度重视”、“严加保护”自己的心脏,要把“特效药片儿”带在身上,保证随时都能够服用;否则……

我不过就是给陈佩兰讲述了一个欧洲的心理学家,曾用“纯粹的”暗示手段,创造了杀人不留痕的故事,一个神奇的“水与血”的故事……罢了。

陈佩兰当然知道,二十五号院儿中两个人的真正死因,瞒得过一百个会拿手术刀的医生,也瞒不住一个戎冀。她老老实实地对自己的启蒙师父,报告了如何怎样穿着一款长斗篷,等到了一个几乎天天醉酒后走过灯芯胡同的小地痞……

那个张九手下的小地痞,几乎每天深夜带醉而归。听觉惊人灵敏的瞎眼祖母坐在自己的屋里,总能听见他哼着浪荡小曲儿,从二十五号院儿后门的灯芯胡同,缓缓穿行而过。

陈佩兰是个十分内秀有心的女人,她过去是见过冯雪雁的。因为自己的个子相对矮小,她在披着冯雪雁那件玫瑰红色的长斗篷时,没有忘记在脚底下垫了两块砖头……

第二次、第三次……出现在二十五号院儿后门那个穿着长斗篷的神秘女人,就是戎冀对陈佩兰的回报了——

这种“环境暗示”,正是戎冀对周围所有街坊邻里和警方“思维方向”的诱导。人们的注意力,很容易便一直围绕在那个子虚乌有的复仇女神“冯雪雁”身上……

戎冀接着回想:那天晚上,和秋姗、小町一起看见的幻影又是谁呢?她为什么要戴着一副白狐狸的社火面具,裹着一条翠绿色的软缎被子?这小个子的女人,正在对自己做出什么暗示?暗示所要达到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难道就在自己的附近,存在着一位热衷此道的同行不成?他(她)的“环境暗示”也玩得很好。还真把自己吓出一头一身的冷汗来……

那天晚上,皇粮胡同二十五号院儿里有人浴血、有人自绝的惨剧,唯独没有被送入已经受到“监护”的二十六号院儿戎冀的耳朵里。

为了一床棉被和一件斗篷被警察搜到的事实,导致戎冀前所未有地给自己服用了适量的安眠药。他有意识地强迫自己暂时一切放下,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戎冀是一个学者,他对孤独的承受力,本应该在正常人之上。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竟像病人一样,出现了“恍恍惚惚”的精神症状。

傍晚时分,秋姗又来了,脸上挂着轻松、温存的笑容。她一走进房间就说,自己刚才跟派在这里“值班”的葛巡警打了招呼,说今晚十点前,会确保不离开戎大夫一步。让葛巡警放心回家去,跟媳妇吃顿晚饭,抱抱孩子……

她话音未落,马上又听到院子里的大门,有人敲门。戎冀现在是一听到敲门声,就会本能地紧张、焦躁起来。秋姗善解人意地主动去开门,转眼便提回一只三层的木漆食盒:

“戎冀,你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秋姗对戎冀不但直呼其名,而且换“您”为“你”,这使戎冀感到了丝丝轻松的温情。

“你那位周到热心的邻居陈佩兰太太,打发家里的下人小夏送来了晚餐。说是皇粮御膳房的几样小菜和素馅包子,还为你的小花,特地要了一碟没有撒椒盐儿的干炸小黄鱼儿呢……我还饿着肚子呢,可以沾你的光吗?”

秋姗一边打开溢出佳肴香味的食盒,一边在戎冀的面前摆放好餐馆的筷子和小碟……餐馆为客人想得相当周到,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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