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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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兄,”李穆然大笑着,扶起那卦师,道,“你的话我会考虑,但要我去杀她,可是万万不能。这个玩笑,只怕开得有些大了。”回声尚未停歇,他却蓦然间止住了笑声,双目一凛,逼人杀气顿时充溢了整座大厅。
“穆然!”冬水只道他要下杀手,立时探手拂向他右手脉门,而后借机回带,登时将那卦师扯离李穆然,踉踉跄跄几步,已撞到厅壁上。
“主公,你杀我不打紧,但一定要听信我!”那卦师竟不肯承冬水的救命之情,虽然退在一旁,仍然声声警示。
“罢了!”李穆然铁青着脸,一手紧紧地抓着冬水肩膀,强自道,“仙兄,你自去吧。这句话只今日说说,倘若此后再叫我听到,抑或你说与了旁人,我定将你杀了!”
“主公,请自保重。”那卦师扭了脚,一路蹒跚着,缓缓离去。
看着那卦师的身影终于消失,李穆然终于支撑不住,兀然间手抚着心口,竟而单膝跪地,再也站不起身子。
掐指一算,正是到了傍晚时分。想来,蛊毒若不发作,他定然会杀了那卦师吧。
冬水心中一阵酸楚,这句预言又算得什么,不是说好了,两人都不信鬼神么,又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穆然,你觉得如何?”她抚下身子,轻轻抚着李穆然的后背,希冀能稍稍减轻蛊毒的苦痛。素手缓缓滑过华衫锦服,能觉察到绸缎之下肌理的痉挛,清楚到感同身受。
此时的他,是何其的不堪一击?
骤然间,冬水豁然开朗。
的确,能够轻而易举便伤了他的,只有他深爱着的自己吧。
由古至今,卦师所擅的都并非拆字解卦,而是察言观色。
平日间,李穆然高高在上,是那么的威风凌然,无懈可击;然而自己只是淡淡地抽去了一只手,便能引得他脸色微变。其中利害,可见一斑。
想起问他慕容月的弱点时,他第一个想到的的便是慕容月的心上人。推己及人,必定是自认所爱之人为难以克制的弱点,才会有此想法。而那卦师太过忠心,说甚么不好,偏偏甘冒大忌,一语点明他心头的魔魇。
“穆然呐——”想通此点,冬水不知做何滋味,只是怅然叹息,目光却定在那卦师离去的甬道。有此良友忠仆,当是大幸。
只是,这句谶言,算是宿命么?
她从不信天,然而这个刹那,竟迷失其中,找不到方向。
(十三)计套连环,惑喜淆悲甘亦苦
出得寺门时,夜色已深。暮色沉沉之中,遥遥的有丝竹声音传来,其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李穆然携了冬水立在庙门口,却不打算这就离开,只是四下张望,仿佛等着何人的到来。
“刚攻下了城池,不思如何安稳百姓,却仍在花天酒地。”听着远远的一片宫商,李穆然渐渐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寺庙之中那几名衣衫褴褛的孤儿,惘然长叹,“当真是‘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这四句话出自《诗经》中的《大东》,意思是说有人经常可饮美酒,然而有些人却连糖浆也喝不上;有些人可佩戴宝玉作饰物,有些人却连长布腰带也买不起。
冬水在旁大动恻隐之心,柔声道:“穆然,这些自古亦然,倒也不必叹息。不如等蛊毒解去,我们带着这几个小孩子回去谷中悉心养大,叔伯阿姨们定是高兴的。”
“那倒好。”李穆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冬水,忽地又蹙起双眉,露出为难神色,“等解了毒便要去长安,带着这许多孩子一起,恐怕不方便行军打仗。”
“你成天就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冬水横了他一眼,心中盘桓已久的筹谋便欲脱口而出,但那句话在嘴里转了两圈,终究是觉得时机不到,硬生生又压回心底。
李穆然专心在街上,全然没觉察到冬水的心事。眼见着繁星渐多,街上行人缓缓变得稀少,一直等待的人竟始终没有出现,他的脸色便也阴沉下来。他愁眉锁紧,心中暗忖此人若是不来,只怕一直以来的种种计策便要尽皆落空。
“穆然,你在等谁?”寒风骤起,吹得四下飞沙走石,这一张口,冬水顿时被吹了满口的沙子。她见李穆然心事重重,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随之着起急来。
李穆然微微摇头,似是百思不得其解:“此事太过古怪。怎地慕容垂还不派人来召我入宫议事?再怎么晚,消息也该传到了才是。”他深知慕容垂的眼线在这邺城之中无处不在,甚至自己手下的那名胡姓郎中,在明面上也是其中之一,因而他委实是想不明白,慕容垂既然给自己下了“当归”毒,如今又听说自己回城,那为何迟迟不唤自己前去面圣,挑明了一切呢?
又静候了小半个时辰,冬水耐不住又困又累,早蜷坐在石阶之上睡熟过去。李穆然将自己的披风包在她身上后,依旧挺身伫立门侧,眼如鹰隼,直盯着朝向行宫的方向。
“莫不是压根就没打算给我那三个月一次的解药么?”陡然间,心中起了个突。太长的等候,由不得他自己胡思乱想起来,“莫非是当真晓得了那件事,因而愤恨于我么?宁愿不肯再要我在麾下卖力,也要我被这蛊毒毒死么?”念及此处,他不禁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依着慕容垂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这种猜想并非完全不合情理。诚然,亲信已被派去偷回解药,但偷到了又能怎样呢?假若慕容垂下定了决心要杀了自己,那么自己在这邺城就是瓮中之鳖,即便具通天彻底之能,也只有任人宰割。
“万事未发,怎能自乱阵脚?”他略一低头,看冬水在石阶上正睡得香甜,心兀然间平实安稳起来,“无论如何,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正当他欲唤醒冬水,忽听得身后“吱呀”一声响动,继而一名小沙弥合十而出:“两位施主,天色已晚,若不早寻归处,只怕风寒露重,难堪其凉。”
“小师父请回,我们这就离去。”李穆然忙自合十还礼,转即便去轻摇冬水。
直到庙门后传来“喀”的上闩声,冬水尚未完全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心知她这些日子实在太过辛苦,李穆然瞧清四下没人,骤然间童心乍起,竟而俯身背起了冬水,放轻了脚步,向着自己的将军府慢慢走去。
若让白天的那些下级官吏看到这幅模样,可当真是威风扫地。李穆然心中暗自好笑,兀地眼前一亮,是了,倘若慕容垂对自己不喜,那些人又何必来大费周折,溜须拍马呢?更何况,凭借自己的亲信力量,也查不到与此相关的半分预兆,何必先自气馁?
便再忍上几日,仔细看清慕容垂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这才展颜莞尔,将蛊毒一事暂且抛却不想。微微侧过头去,但见冬水的满头乌发瀑布一般散落而下,盖了自己整整一个肩膀,她头上则斜斜插着那支碧玉钗,月光照上,映出万道翠光,着实晶莹可爱。
—奇—李穆然忽地眼中一涩,想起这些年离谷的经历,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怅然若失。
—书—那么,就算是中了蛊毒又怎样呢,就算没有解药又怎样呢?能背负着她走这一程,上天对自己,也着实是太过眷顾了。
—网—眼前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冬水谷外的山道之中,在那里,他将她从小背到大;现而今,又有着什么机会,让他再背她到何时呢?
若有可能,真的是可以就这么背着她,一直走到老。
这痴心妄想一度远在天际,令他甚而陷入了无边的绝望,却想不到时至今朝,竟是唾手可得呐。
“马儿马儿,快快跑。”肩膀被人轻轻一拍,继而耳边一热,响起了一声轻笑。
他怔怔出神间,不防冬水早已醒转,看着二人眼前情形,不禁想起方才在寺中,看到那群孩子玩的游戏。那群孩子们两两一组,一人作马,一人为将,在与另一组孩提的冲撞之中,尝试着恍若厮杀战场的壮志豪情。
他们管这游戏,就换作“打仗”。
倘若战争便是如此的单纯简单,在一团和气嬉笑间倏忽开始又倏忽结束,那该有多好?
看着简陋如斯的“打仗”,李穆然与冬水在忍俊不禁的微笑后,忽地四目相投,竟觉心中骤起一阵悲凉。
谁又晓得,等再过十余年,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中,有多少会踏上真正的战场,有多少会在一片鲜血上建功立业,就如那许多正在寻欢作乐的官员一样呢?
经了这些年的世事变迁,他二人终究是明白了许多人世无常,红尘无奈;虽然仍有自己的理想信念,但到底晓得万事不可十全,对这些事实即便心存不满,毕竟于事无补。眼前所关切的,也惟有先保住了自己,方好顾及更多。
李穆然见她醒来,当即笑斥道:“死丫头,既然醒了,还赖着不肯自己走路么?”
“就不下来呢。”冬水紧紧抱着他的脖项,将眼珠一转,撒娇笑道,“我数一、二、三,看看你能不能跑到那块招牌底下。跑不到就打你!”纤手前指,偏巧是百步开外的一家青楼。那青楼人声鼎沸,其上彩袖招展,其下人来人往,一眼望去只见门庭若市,团团丽人的围拢之中,多是些达官贵人。
李穆然哭笑不得:“这不是欺负伤病员么!”然而嘴上反抗着,脚下却不敢耽搁,眼见着那只素手方立起第二个手指,他运着轻功,早已超了招牌一丈之远。
“好得很!”冬水将两肘架在他肩上,拍手笑着,正自开心间,忽觉李穆然脚步放缓,继而自己身子一沉,已被他放回在地上。
“石将军,请留步。”李穆然上前几步,出手如电,登时板住一名中年男子的肩头。对方的目光还未从那歌舞艳姬的身上收回,身子已被拉到街道另一边。
“李将军,你也来了?”那石姓官员微微一怔,旋即腆颜强笑,“大家都是自己人,虽说圣上下了令禁止朝廷大员嫖妓宿娼,但到底如何,彼此心里有数就好。您放心,下官万万不会说出此事,也请您高抬贵手,海涵一二才好。”这中年男子姓石名唐兆,乃后赵余裔。他本来也投靠在符坚帐下,淝水之战后见慕容垂得势,便叛出了前秦。这人带兵打仗骁勇善战,但贪财贪势,为人多行龌龊。李穆然虽与他早为旧识,但二人不过点头之交。石唐兆官位在李穆然之下,征战须受李穆然指令,是以见面便行下属之礼,以示谦卑。
“呸,你乱说什么?”冬水在旁听着,不禁上前啐了一口,一把搡开石唐兆,转而对李穆然道,“这人满口不干不净的,你拉他来干什么?”
石唐兆不识好歹,竟嬉笑着看向冬水:“这位姑娘是谁家的?莫气莫气,是当今圣上制令有差,我们可半点不敢看轻了你们。”
李穆然心中大恼,当即拦下了冬水,冷然笑道:“石将军,这句话若叫主上听了,你这次的‘当归’解药,可还想要么?”原来,石唐兆反复无常,也曾于邺城之下叛逃慕容垂,然而慕容垂难舍他是名将才,又看准了他的小人禀性,早在他的饭食中下了“当归”。
“解药?解药?”孰知,石唐兆听了这句话后,不惧反笑,竟而忽地拔出腰刀,在当街又叫又跳,耍起疯来。看他似癫似狂,对面的青楼姑娘们不禁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客也不拉,便匆匆合紧了大门,再不敢出来。
转眼间,青楼前门可罗雀,人人怕被这疯汉手中的钢刀砍伤,均绕道而行。李穆然和冬水站在一旁,一时间也被这石唐兆的作为惊住,竟全然忘记将他制住。
但见石唐兆又叫了几声“解药”后,兀地弃刀在地,堂堂的一员武将,赫然在大街正中,顿足痛哭起来。平日间铁铮铮的一个汉子,转眼间,便哭得泣涕横流,满脸眼泪和鼻涕搅作一团,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想来,他是被那解药控制已久,尊严自由尽失;现在又听我用那‘解药’二字威慑他,心中当真气苦已极。”李穆然长叹一声,问冬水要了块手帕,递予那石唐兆,旋即放缓了语气劝道:“唐兆兄,千错万错,都是兄弟的不是。你要是气恨难消,便打我骂我罢了。”
他却不知,历来人哭最怕人劝,石唐兆听他良言唤出自己的名字,心中更起了一阵委屈难过,当场哭了个不亦乐乎,直教李穆然与冬水束手无措、大感尴尬。
冬水觑见李穆然没了法子,又见石唐兆哭得如斯伤心,想起这人似与李穆然能否得到解药大有干系,遂撇下了满心的烦恶,上前几步,声道:“这位将军,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给我们听听,或许就能好些。”
石唐兆为人素好美色。冬水虽不及桓夷光与毛氏那般貌似天仙,却也清婉可人,石唐兆见她近前来劝,顿觉自己哭哭啼啼的有些不妥,旋即拿手帕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抹,沉着头偷眼瞧向冬水,瓮声瓮气地说道:“此处不便讲话。”
李穆然睨了他一眼,斜跨了一步,正挡在他与冬水之间。他打心底看不起这偏将,但念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