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战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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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不要太张扬。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的同胞,不是去摆排场。”她转头看看他,发现他也在看她,“这是为了我自己,马奈斯,就当是逃避吧。”
她又回头去看外面的景观。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在上面待太久了。我们两个都是。我觉得,我们已经活太久了——”
她忽然又停住了,因为她听到螺旋梯那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天亮了。他们两个都转身面对楼梯的方向,面对那充满生命的声音。那个声音,意味着一个新的日子苏醒了。此刻,她知道时候差不多了,应该要挥开脑海中那些死亡的意象,至少,暂时抛到脑后。
“这样吧,我们到底下去,看看这个茱丽叶到底有什么本事。我们两个一起去。你知道我为什么想下去吗?因为,我们被这个世界逼着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有时候,坐在这里,看着外面,我会看到自己所作所为所造成的后果——我的心很痛,马奈斯,那是锥心的刺痛。”
※※※
吃过早餐后,他们在霍斯顿的办公室碰面。霍斯顿走了才一天,詹丝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里是他的办公室。现在她暂时还没办法把这里当成别人的办公室。里面两张办公桌并排在一起,旁边有一个老旧的档案柜。她站在那里,跟办公桌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空荡荡的羁押室。这时候,马奈斯正在跟泰瑞交代一些事情。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事情必须交代清楚。泰瑞是资讯区的保安人员,身材魁梧,每次马奈斯和霍斯顿要出去办案,就会找泰瑞到办公室来留守。站在泰瑞后面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满头黑发,眼睛炯炯有神。她叫玛莎,在资讯区见习,是泰瑞的“学徒”。地堡里,半数以上的人都带着一个学徒。他们的年龄大约在十二岁到二十岁之间,如影随形跟在师父旁边,像海绵一样拼命吸收知识,吸收技术,这样地堡的运作才能够持续下去,至少,再延续一个世代。
马奈斯特别提醒泰瑞,每次镜头刚洗干净的时候,大家都会变得特别暴躁易怒,因为压力一旦解除,人就变得比较冲动。至少有一阵子,他们会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特别交代,因为隔壁的大餐厅里,大家正在狂欢庆祝,那种惊天动地的喧闹声,连门关着都挡不住。地堡最上面四十层楼的居民早就把整个大餐厅和大厅挤得水泄不通。而且,这一整天,还会有好几百个人从中段楼层和底段楼层爬上来。他们都是请假,用掉他们的休假点券,专程到顶楼来,目的就是为了观赏外面世界最清晰的景观。对大多数人来说,那像是一种朝圣。有些人隔好几年才会上来一次,他们会在顶楼盘桓好几个钟头,嘴里喃喃嘀咕说,外面的世界一点都没变,还是他们记忆中的模样。然后,他们就会催着孩子下楼梯。上楼的人群把楼梯井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只好一路挤下去。
马奈斯把所有的钥匙和一枚临时警徽交给泰瑞,然后检查了一下无线电对讲机,看看电池有没有电,再检查办公室的无线电主机,看看音量开得够不够大,接着掏出手枪检查一下。最后,他和泰瑞握握手,鼓励了他两句。这时候,詹丝意识到时候差不多了,他们该走了,于是她撇开头,不再看那空荡荡的羁押室,转身跟泰瑞说了声再见,朝玛莎点点头,然后就跟在马奈斯后面走出办公室门口。
他们跨出办公室门口正要走进大餐厅的时候,詹丝忽然问:“镜头才刚洗过,你现在就离开岗位,真的没关系吗?”她知道一到晚上,顶楼的人会多到什么程度,而那些人会冲动到什么程度。这个节骨眼拖着他一起走,好像时机不太对,因为这项任务骨子里是她的私事。
“那有什么关系?时机正好,我也正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瞄瞄墙上的影像,可是人太多了,遮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楚。“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霍斯顿到底在想什么。他心里有什么事,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也许,等我们回来之后,我就比较不会感觉他还在办公室里,因为,现在待在那里,我连呼吸都有困难。”
詹丝思索着他说的话,同时两人一路挤过满餐厅的人群。大家举着塑胶杯,果汁四散飞溅,但她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私酿酒的味道,不过,她决定暂时不管他们。大家七嘴八舌向她问好,祝她一路平安,而且保证会投票给她。他们这次要下去的事,很少人知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泄露了。大多数人都认为,首长这次下去,目的是要跟大家联络感情,为下一次大选热身。地堡里年轻的一代都向马奈斯道贺,称呼他保安官,因为他们都是在霍斯顿担任保安官期间成长的,不知道前一任保安官继任人选的内情,不知道是马奈斯主动退让,自甘担任副手。不过,老一辈的人知道内情,所以,首长和马奈斯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们都点头致意,心里暗暗给他们另外一种祝福。他们的眼神流露出他们内心的盼望:让地堡能够继续保持目前的平静,让他们的孩子能够活得跟自己一样久。千万不能让地堡崩溃,至少,不要太快。
詹丝一直活在这种压力下。这种压力,比起年龄加诸她膝盖上的压力更残酷。他们朝中央螺旋梯走过去,一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语。有些人大喊要她发表演说,不过还好,众人没有跟着起哄,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能说什么?难道要告诉他们,她自己都搞不懂地堡为什么还能维持下去?难道要告诉他们,她连自己的针线活都搞不懂?是不是把棉线交缠在一起,顺序对了,衣服就可以做出来?难道要告诉他们,只要剪断一根线,整件衣服就散了?只要剪一刀,线就可以拉出来,越拉越长,最后变成一团棉线?难道他们真以为她懂得该怎么管理地堡?事实上,她也不过就是按照从前留下来的规定去做,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了,没想到地堡的状况竟然还能够维持正常。
她根本搞不懂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地堡的运作。而且,她也无法体会他们的心情,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庆祝。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喝酒狂欢?难道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安心了,因为他们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没有被送出去清洗镜头?此刻,有一个好人死了,陈尸在沙丘上,而他太太的尸体就在他旁边。他是她的好朋友、她的好帮手、好伙伴。他死了,而地堡里的人竟然在狂欢庆祝?所以,如果真要发表演说,如果她说话不需要顾虑会不会触犯地堡的禁忌,那么,她会这么说:有两个好人自愿到外面去清洗镜头。全地堡还找得到比他们更好的人吗?跟他们比起来,我们这些留在地堡里的人算什么?
现在根本不是发表演说的时候,也不是饮酒作乐、狂欢庆祝的时候。现在,该是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的时候。这也就是为什么詹丝会觉得自己需要暂时逃开这一切。一切都变了,而且,那种改变并不是一天造成的,而是累积了不知道多少年。这一点,她比绝大多数人都清楚。还有,物资区那位老太太麦克兰可能也很清楚,她也察觉到有事快发生了。人必须活得够久才看得清楚事情,而现在,她看到了。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生存的这个世界,脚步越来越快,她根本追不上。詹丝首长心里明白,再过不久,这个世界就会把她远远甩在后面。她内心深处潜藏着一种巨大的恐惧。她没有说出口,可是那种恐惧每天都缠绕着她。那就是:有一天,当她不在了,这世界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第09章
詹丝首长拄着拐杖下楼梯,每走一步,拐杖就会在铁梯板上撞一下,那声音非常响亮,就这样,他们一步步走下楼梯。由于镜头刚清洗过,大家都精神一振,抢着到顶楼去欣赏美景,螺旋梯人潮汹涌,轰轰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井中,就像某种音乐。没多久,拐杖的撞击声仿佛节拍器一样,为那闹哄哄的音乐声加上节奏。楼梯井中的人潮,绝大多数都是要上楼,除了他们两个。他们和众人擦身而过,在人潮中逆流而行,偶尔会听到有人大喊“首长好”,也有人会朝马奈斯点点头。詹丝注意到他们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都差点脱口叫保安官。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预期心理,他本来就应该晋升为保安官。
“你打算下几层楼?”马奈斯问。
“你为什么问这个,累了吗?”詹丝回头朝他笑了一下,做个鬼脸,然后看到他也笑了。
“下楼梯难不倒我,不过,上楼梯就会要我的老命。”
他们的手都搭在螺旋梯的栏杆上,詹丝的手往后伸,马奈斯的手往前伸,两人的手偶尔会碰触到。她本来想对他说她一点也不累,不过,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但那并不是肉体上的累,而是她的心已经筋疲力尽。此刻,她忽然有一个很孩子气的念头,脑海中浮现一幕画面:她又变回年轻时的模样,而马奈斯把她横抱在胸前,抱着她下楼梯。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卸下责任,放松自己,依赖别人的力量,自己不需要再费力。那种感觉多美好。然而,那并不是过去真实的记忆,而是对未来的一种虚幻的想象。詹丝忽然有一种罪恶感,因为她根本不该有一丝丝这种念头。她忽然感觉丈夫仿佛就在她旁边,而她这种念头使得他的灵魂骚动不安——
“首长,说真的,你打算下到几楼?”
这时候,忽然有个运送员沿着楼梯走上来,两个人立刻停下脚步,扶着栏杆。詹丝认得那个男孩。他叫康纳,才十几岁,不过却已经是虎背熊腰,健步如飞。好几个包裹用绳子串【wWw。WRsHu。cOm】成一串,套在他颈后,从肩头垂挂下来,平衡两边的重量。他皱着眉头,不过,那并不是因为他太累,或是不舒服,而是因为他很不高兴。对他来说,这座楼梯井就是他的地盘,可是却突然间冒出这么多人。哪来这么多人?出来玩的吗?詹丝脑海中闪过几句鼓励的话,想安慰安慰他。这种工作很辛苦,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膝盖有办法承受这种摧残。但她还来不及说出口,他就已经一溜烟不见了。年轻人的腿就是不一样。他扛着食物和生活用品,从很底下的楼层爬上来,如果一路畅通,他就可以快点抵达目的地,提早卸下肩上的重担,偏偏全地堡的人突然都冒出来,为了到上面去看漂亮的风景,他们挤满了楼梯,挡住了他的去路,害他爬不快。
到一个楼层平台的时候,她和马奈斯停下来喘口气。马奈斯把水壶递给她,她接过来,很客气地喝了一小口,立刻又还给他。
“我打算今天走完一半的路程,到中段楼层。”她终于回答他了,“不过,半路上我打算到几个地方去看看,停留一下。”
马奈斯啜了一小口水,把水壶盖转回去:“去拜访谁吗?”
“类似吧。我准备到二十楼的育儿区去看看。”
马奈斯大笑起来:“怎么,你还需要找个婴儿来抱一抱、亲一亲,塑造形象吗?报告首长,还有人会不投票给你吗?尤其你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谁忍心不投票给你?”
詹丝没有笑。“谢了。”她假装生气,“不过,我并不是要去找个婴儿来抱。”说完她又转身继续下楼,马奈斯跟在她后面。“其实,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你干了这么久的副保安官,我相信你对这个祖儿小姐,一定不会看走眼。自从我上任当首长以来,你从来没有挑错过人。”
“可是他……”马奈斯忽然插嘴。
“特别是他。”詹丝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只可惜伤心过度。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种打击。”
马奈斯嗯了一声表示同意。“那么,你去育儿区有什么用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茱丽叶并不是在二十楼出生的——”
“没错,不过她爸爸目前在那里工作。我想,既然我们刚好路过,那么我们就顺便去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可以对她有更深入的了解。”
“你想找一个爸爸,问他对自己的女儿有什么看法?”马奈斯大笑起来,“你觉得他有办法客观公正,不偏心吗?”
“有些事可能会出乎你意料之外。”詹丝说,“刚刚在整理行李的时候,我叫艾莉丝去帮我查了一些资料。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哦?”
“这个茱丽叶得到很多休假点券,可是却完全没用过。”
“这没什么稀奇,她是机电区的技工。”马奈斯说,“他们一天到晚加班。”
“另外,她不但从来没有离开过机电区,甚至也没半个人去找过她。”
“我还是不太懂,这代表什么?”
这时候有一家人正好从他们旁边经过,詹丝暂时没开口。有个小男孩,大概六七岁左右,坐在爸爸肩膀上,压低着头,以免撞到上面的楼梯板,而妈妈跟在后面走,肩上背着一个行李袋,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詹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