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4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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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颂圣不绝。
皇帝的脸色沉静如水,眼睛一瞥,落到人丛中的张运兰身上,“张运兰,你好大的官威啊?”
张运兰自知是刚才吵闹不休惹下的祸事,赶忙伏地碰头,“奴才糊涂,奴才糊涂,奴才不知道御驾……惊扰圣上,请皇上恕罪。”
“你少来这一套”皇帝大声说道,“你不知道朕御驾在此,有何罪责?但正因为心中不知,更可见你为人粗鄙,肃顺是朕捡拔而起,担任对俄作战的经略使大员,有节制各省武官之职,你身为军中主将,毫不知敬畏上峰,言语无节,进而辱骂统兵大员?如此冒犯,岂能恕过?额里汗”
额里汗上前一步,单膝落地,大声答说,“奴才在”
“把张运兰绑至军前,由军中执法处,当众枪决”
众人同时大惊。顶撞上司,固然有罪,但也不必当众枪毙吧?奕山第一个膝行两步,碰头乞恩,“皇上,张运兰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如今用兵东北,正是他报效之际,且张运兰战斗勇猛,甚有功勋。请皇上……”
“有功?在场诸将哪一个不是实打实的战功?偏张运兰就与众不同吗?不必多说”
肃顺眼看不是事,若真是为此就杀了一省总兵,实在过分,在一边低声劝道,“皇上,张运兰无行奴才,皇上又何必为之动气?还是暂留其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吧?”
皇帝也并不是执意要杀张运兰,故意给肃顺一个大大的人情,“也罢了。饶过张运兰的死罪,拉出去,重责四十军棍。以为再敢有冒犯主官者戒。奕山,他是你的部下,你亲自监刑”
“喳”
皇帝从甬道中出来,并不是为了和几位领兵将领相见的,而是另外有事,当下也不说话,由肃顺陪着,一路出官署衙门,举步前行。
街上早已经为额里汗带人先行静街,兵士们也知道,大清朝的天子突然驾临瑷珲城,心中又是鸡动又是惶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近睹天颜,难免有美中不足之感。
朱洪章等人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但很快的,就明白过来:皇帝要到军中医院
前行不远就是医院所在,一行人排闼而入,这里刚刚有神机营卫士进内宣旨,所有人尽皆回避,还不及收整干净,御驾就到了。
进门就看见院落中的两旁搭建的木架子,上面挂满了雪白的布条、床单,在风中来回摇摆。旁边有四口硕大的铁锅,冒着滚滚热气,是用来消毒的。皇帝心中有些奇怪:这倒似乎是在电影中看过的,有外科手术条件的了?只是不知道主刀是何人呢?
举步进到房中,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管,临时搭建的左右两道长长的单独的床位,上面有人数不等的士兵,有的兀自昏迷不醒,有的伤情不是很重,强自支撑着,从床上探起身子,向外看来。
肃顺见皇帝皱眉,以为他嫌气味难闻,在一边说道,“皇上,这里血污遍地,实在不堪御驾落足其中,还是请……”
皇帝理也不理,径直入内,屋内烧着硕大的火炉子,遍体生春,丝毫没有半点寒意,有些伤势较轻的士兵,甚至耐不住这样的燥热,连身上的被子都撩了开来。
皇帝放轻脚步,逐一在两边的床位间走过,向正在勉强支起身子的兵士摆摆手,示意他们照常安卧,不必理睬自己,随即在一张床前站住了脚步。上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被子放到胸口之下,露出健壮却黝黑的肌肤,左边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砂带,从伤口处渗出的斑斑血痕,把白色的纱带都染红了。“很疼吗?”他低低的声音问着。
这个士兵兀自不能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福气,能够和大清国的天子当面相见、奏答,鸡动得脸都红了,作势欲起,皇帝踏上一步,按住他的肩膀,“别动,躺着说话。
“是……啊,是皇上。”
皇帝微笑着在他床边坐下,又问了一遍,“伤口可还疼吗?”
“原来疼,现在不疼了。”
“好好养伤,尽快好起来,朕还想等着你日后战场建功,为国杀敌呢”
这个幸运的士兵鸡动得满脸通红,声音也颤抖起来,“皇上?”
皇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又向前走去,这一次他在一个辫子都已经剃光,头上、眼睛尽数为纱布围裹住,人兀自昏迷的士兵的床前站定,似乎犹豫了片刻,身体靠拢过去,在病床前弯下腰,将嘴巴贴近昏迷的士兵的耳朵,喁喁私语,说的什么,任谁也听不见。
很快的,他重又起身,脸色凝重的转过身来,“尔等一定很想知道朕和他说的是什么吧?这里不妨告诉你们。”他的眼睛在周围士兵的脸上扫过,落在肃顺等人的脸上,“朕和他说,他和所有为国征战,把汗水和鲜血、乃至生命抛洒在这龙兴之地的将士们一样,所付出的功勋,有这片土地记得、有我圣朝列祖列宗记得、有我大清十八行省的百姓记得、有朕记得”
皇帝说道这里,着实有些动情,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朕和他说,不必担心因为战争造成的伤残而对日后的生活有丝毫的影响,像他这样的忠勇之士,上至朝廷,下至各省府道县,都会多加崇敬,好生关切。断然不会使为国负伤、为国伤残的士兵,在日后受任何的委屈不但是他们,他们的家人,朝廷也要同样拿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在不使前线将士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优先解决他们的生计难题。”
他用手一指,“肃顺?”
“奴才在。”
“此事由你着手料理,最晚到本月月底之前,要拿出具体的解决办法来。”
顺答应一声,“奴才下去之后,即刻料理。请释圣宪。”
见过伤员,皇帝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把军中医院的各位郎中、大夫招到近前,由肃顺暂时做带引大臣,领着众人入值房陛见,同时担任引荐之职,给皇帝逐一做了介绍。这些人大多是从直隶、山东各省而来,或者是朝廷招募、或者是军中旧有、还有是主动投身,以胸中所学,报效国家,救治伤患的。其中特别有一个人,居然是从国外学成归来的,这个人叫黄宽。
黄宽是澳门人,自幼家贫,入德国教士设立于澳门的教会学堂去念书,到了道光二十六年,学堂的校长,美国人布朗先生因病回国,临行前把他和另外两个孩子一体带到了美国——另外的两个孩子,分别是容闳和黄胜。
到美国之后,黄宽因为学费赞助人的问题,转而赴英国求学——入当时极有名的爱丁堡大学学习西医,七年之后,以全系第三名的成绩毕业,回国悬壶,声誉极隆,号称是好望角之东最负有盛名的外科医生。当时身在香港的英国官僚及眷属,若是偶有病患,都要到广州城来,请黄宽医治,数年之下,诊务极盛,乃成巨富。
咸丰七年中英交战,广州城虽并未受到波及,但只是城外各处关碍、要塞为英军炮火所伤的士兵,就足以让城中各处医寮忙得不可开交,其中黄宽所开的诊所,也成为其中之一。黄宽在英国学习多年,若论及这种外科手术,在咸丰年间的国人中,实在是不做第二人想。战事完毕之后,两广总督陆建瀛上表为广州城内的一些郎中、大夫请功,他也名列其中,事后朝廷论功行赏,赏了黄宽‘仁心仁术’的匾额一方,并纹银三百两,以示荣宠。这一次中俄在东北开战,黄宽又是第一个到两广总督衙门请愿,主动到前线前方,以胸中所学,尽力挽救兵士垂危的性命。
皇帝曾经听容闳说起过他的名字,不过从来不曾见过,这一次听说他居然也在,特意将其留下,拨冗相见,“你就是黄宽?朕听容闳说起过你的名字呢是在英国学习的医术,是不是?”
宽在国外多年,回来后又生活在南地,北方话一句也不会说,为了诊疗方便,还特意带了一个翻译前来,两个人跪在御前,碰头答说,“草民正是黄宽。”
“不简单啊。朕听人说,你在广州城中开业悬壶,诊务繁忙,这一次能够急朝廷所急,一心顾念子民所需,而舍弃一己之利,可见你心中着实是有君父之念的——人心有此善念,上天必佑。”
这倒是虚妄之词了,黄宽自幼受西洋之学的教化,胸中丝毫没有什么君臣父子之念,此番北上,只不过出于一个医者的良心,不忍见兵士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受医疗条件不足之苦楚而已。但皇帝说话,不能不附和应承,呜哩哇啦说了几句,由翻译解说,“草民多谢皇上赏识,草民不过是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嗯,就赏你四品军中医正之职吧。多多将胸中所有,用于正途,也好救治伤病,日后为国出力。”
黄宽自然又是碰头不止。皇帝接着问道,“这东北之地,与你所处南国,风土多有不同,可有什么难处吗?若是有的话,只管说来。”
黄宽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呜哩哇啦的说了起来,原来,军中并无正式意义上的外科诊疗之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带同几个从广州来的学生,根本照应不过来这么多的伤兵,故而黄宽想请皇上下旨,专门成立军医院,聘请外国教习,传道授业,以为国家增添大量学业有专攻的医疗人才,也好为日后兵士能够得到快速而专业的手术治疗做准备。
“唔,这是个问题。”皇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肃顺,你怎么说?”
“奴才以为,成立正式的军医院固然应当,但于今之势,缓不济急啊。”
“也罢了,留待日后吧。”皇帝说道,“等到回銮之后,朕再和几位大臣会商此事。总不会教你这份为国谋划的心思落到空处。”他笑一笑说道,“到时候,朝廷要是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还望你不要为一己之私,不肯出山啊。”
在军医院巡视一番,皇帝起身,由肃顺等人护持着,又回到作战室中,僧格林沁也已经从城中的公署赶了过来,众人重新行过君臣大礼之后,皇帝摆手,让他们站了起来,“朕这一次出京北上,一是要亲临瑷珲城,指挥作战;第二,是有一件东西,要赏给你们中的一员。”说到这里,他提高的声音,“胡大毛何在?”
胡大毛赶忙跪倒碰头,“臣,胡大毛叩见皇上。”
“朕在京中,几次接到赛尚阿、肃顺的奏折,内中称你不惧危险,身先士卒,在斯特列田斯克要塞一战中,你和阵亡的杨载福、汤志强等人率先登上山头,为我军后续部队展开,立下赫赫战功;后更于萨哈连乌拉霍通要塞山下一战中,组织部队,于情势大不利于我方之时奋起反击,拯救同僚于狂澜既倒;最后又率领敢死队,翻越山峦,建立殊勋。像你这样的忠勇敢为,又有所担当的将才,便是朕,心中也深为欣悦啊。”
听皇帝把自己自从开战以来所行逐一说出,胡大毛兴奋得脸色通红,却短于言辞,只是嘿嘿笑着,一言不发,在旁的人看来,竟是将皇上的这一番溢美之词,悉数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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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风云再起
第76节风云再起
皇帝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紫檀盒子,对众人说道,“这是朕亲自设计,并描绘图样,着由工部和内务府制作的双龙宝星勋章。分为五等十级。第一等第一级,只是奖励给为国奋战,勇立功勋的军中血性男儿。本来,朕是想以廷寄交传肃顺,由他为获奖将帅颁发的,不过思及朕即将亲自到此,也就不必再烦劳他人了。”
他珍而重之的打开盒子,取出双宝龙星勋章,摆手让胡大毛站起来,走到他身前,给他挂在了胸前的衣襟上,看他神色多有羞涩,笑着说道,“这是你以自己的血汗和勇敢换来的,不必担心旁的人有觊觎之心。谁想得到这枚勋章,只要能够立下如你这般的功勋,朕也就会如同给你佩戴一样,为他人佩戴”'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为胡大毛当众佩戴上双龙宝星勋章,在众人或者羡慕,或者妒忌的眼神中,让他退下去,皇帝接着说道,“朕看过肃顺为两国战事所拟的折底,真是令人大失所望只是想着拿下一个洁雅依连涅斯克城就让尔等满足了吗?差得远”
这件事自然是肃顺的责任,闻言第一个跪倒,“奴才惶恐皇上圣见周远,开臣茅塞。”
“治军和治国的道理是一样的,不谋一世,不可谋一时;不谋全局,不可谋一域——尔等以为,朕不惜调用四川、两江之兵,北上瑷珲,只是为了要拿下一个小小的洁雅依连涅斯克城吗?”
他挥手让众人站起来,围到沙盘前,用手一指,“雅克萨,十月十五之前,朕要站到雅克萨城头不要和朕说做不到,朝廷自咸丰七年之后,用于各省绿营整训的银子不下万万,不是要你们和朕说做不到的”
若是旁的人说及这样的话,众人总还可以想办法推搪一二,如今大清天子御驾亲至,还能有什么婉转的余地?奕山点点头,盘算了一下手中的底牌,第一个跪倒下去,“奴才明白了十月十五日之前,一定要拿下雅克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