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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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建瀛生了一副好口才,说得活灵活现,把在坐的几个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孙瑞珍笑了一下:“这位粮谷师爷之计,虽然也只是出于疲兵之想,却不失为釜底抽薪之法。不知陆兄如何应对呢?”
“我嘛!自然很简单,以不变应其万变。漕帮十数万部众,本官倒要看看,是他孙祥太撑得住,还是我坐得稳!”
曾国藩心中一惊:倒是不知道陆建瀛是这样狠毒的角色!漕帮便是有孙祥太等人不肯放弃利之一字,那十数万帮众又当如何?有心劝解几句,转念一想,自己这一次到江宁来,是为了和英夷相见谈判,他又是那种不大爱说题外话的性子,当下嘴唇动了几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钦差的公馆设在三山街大功坊的瞻园,当年大明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的府邸,颇具池台花木之胜景,负责办差照例是首县上元县的事情,县令姓王,很会来事的一个人,言辞便给更加的不在话下。为了办好这趟差事,便是连自己的铺盖卷也带来了,以便昼夜料理。
和孙瑞珍,沈淮商量了几句明天见面的事情,各自回房休息。待得周围安静下来,曾国藩才有精神打量自己居住的这间管驿。王县令真是有心人,房间布置得非常雅致富丽:梨木桌案上铺着簇新的细竹布,一个通体碧绿的四格翡翠笔格,上面放着大小不等的牙管与湘妃笔管,一方大号端砚,白玉水盂,水晶镇纸,镇纸下押着一叠木刻水印的嘉乐堂字样的笺纸。
他自问不是那种以物喜,以己悲的人,但是看到这些,心中还是很承对方的情,满意的打量完毕,吩咐听差取出书箱,拿出文房用具,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当下就着灯光在书案上继续昨天的内容开始写:“……晴而风,黎明开船,挂帆而行,水深有风,船行甚速。未正抵省府江宁,城墙极高阔,望之凛然。总督陆建瀛迎迓于码头,有麟桂等人,余者不能识。相见攀谈甚欢,于府衙宴请,麟桂为陪客,闻陆督言及漕帮之务,虽不关己,仍有悲悯之意。午夜静思,漕运之事乃皇上爱民之术,若为酷吏操行,恐成伤民之本。与圣意拳拳殊不相侔。思及不能一吐骨鲠之言,心中甚为不耻!”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望望外面清亮的月色,叹息一声,又一次拿起了笔:“……明日初见英酋,不知可能与之谐否?人言心所谓危,不敢不言,只不知明日之会,是何终局?”
第74节 江宁办差(3)
文翰的职衔的全称是香港总督,全权公使,五口通商事物监督大臣。此次北上他作为英方的全权公使,是为了道光二十九年广州之事带着英国外相巴麦尊的亲笔信,本来是想转交给大清内阁大臣(英人语)穆彰阿,并请其转呈大清皇帝陛下的,谁知道中国人的办事效率居然这么低下?一封公文左右推搪,前后瞻顾,一直到穆彰阿被大清皇帝撤职,居然都没有送交出去!弄得文翰心中好气好笑:这样的一个国家,这样的一群官僚,在这已经开始工业化进程的时代,想要在对外战争中不尝到失败的苦果,庶几难矣!
在上海等待了几天,听闻来自中国首都的钦差大臣到省,并将会和己方就公文事宜进行正式的磋商,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或者,这一次见到的大清官僚,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个好消息?怀着这样的期盼,文翰带着通译麦华陀和英国驻上海领事阿利图,各乘官轿来到两江总督衙门。
在中国多年,文翰发觉轿子这种纯粹的东方特产真的是蛮对自己的胃口的,不大不小,走起路来稳稳当当,而且还可以充分保留乘坐者的个人隐私,比起在香港使用到的马车,又无端的高出了一个档次。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天退职回到故乡,是不是也可以做一顶轿子来显露显露威风?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谬:曼彻斯特码头上的那些苦力们,可能像中国人这样会抬轿子吗?
轿子停稳,三个人低头钻出,两江总督府前的辕门外礼炮隆隆,向远道而来的客人表示正式的欢迎。江宁府的百姓见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原也不足为奇,只是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轿子中居然钻出来几个身着西服马裤,脚蹬长筒马靴,手中拿着礼帽、文明杖的洋鬼子?这是所为何来?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总督府门前就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交头接耳,似乎在猜测这几个洋鬼子的来历,有大约知道一点的,给身边人解释着:“看见了吗?领头的那个小个子,据说就是来自香港的英国总督,叫文翰的。”
“香港?不是我大清治下的吗?怎么有英国总督?”
“你真是个糊涂的家伙!道光二十二年的事情,你忘记了吗?也是在这江宁城中,《江宁条约》之后,香港给了英国人了!”
“怎么平白给了他们?他们用什么来换?我大清治下的土地,怎么就这么给了洋人?”
“不是平白给他们的,是租借,租借他们99年。”
“娘哎!99年?我可见不到回来的那一天了。”
一句话出口,惹来周围一片欢笑:“不但你看不到了,在这里的这些人,怕都是看不到了。”
这边众说纷纭,文翰听得似懂非懂,手中拿着礼帽,向周围的人群点头致意,却应者寥寥,更多的人都是在用一副冷漠的表情瞅向他,弄得他好生无趣,在心中暗暗嘀咕了几句:粗鲁的家伙。
“爵士阁下?”一声同伴的呼唤,让文翰醒过神来,转头看过去,以陆建瀛为首的几个大清官吏,已经迎出了总督府的大门,一个个帽翅恢宏,补褂鲜明,全然是公服出迎。他只认得一个陆建瀛,其他的几个人,大约就是大清皇帝陛下派来的钦差大臣了。
门口的戈什哈连哄带搡,把周围围观的百姓尽可能的驱赶开——今天的日子非比寻常,陆建瀛事先有过交代,万万不能在夷人面前失了朝廷了脸面,是故驱赶可以,却绝对不能动用武力,至于平时所用的皮鞭,更是被明令禁止。所以,一群总督府的戈什哈,竟然是累得满身大汗,好在,没有办砸了差事。
双方在总督府门前相向而立,一方作揖,一方鞠躬,互相介绍了几句,陆建瀛肃手邀客,在一众人的引领下,步入总督府大门,外边看热闹的百姓兀自不肯散去,三五成群的向门口肃立的侍卫打听细情,弄得总督府门前如同集市一般的热闹。
文翰在中国生活有年,不过香港那个地方虽然已经经过十年的整修和发展,却远远比不上内地的繁华富丽,步入两江总督府,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看花了!几时曾经见过这般堂皇,这般高贵的所在啊!
两江总督府就是后来的国民政府的总统府,其中亭台楼阁,流水假山,若论及构思之巧妙,建造之典雅,选材之精良,做工细节处之考究,也唯有北京的圆明园可以稳胜一筹,其他地方,怕都要退避三舍。自然令得初到贵地的文翰等人眼睛都看直了!
一路欣赏着这中华文物之精气细腻,一边向前踱着步伐,直到进入总督府正厅,文翰才正式清醒过来。这样的场合他不能算陌生,抬头看过去,居中的总督正衙上有蓝底金色的‘调和元气’四字,殿阆中的四根抱柱呈朱红色,两个人也未必搂得过来,在抱柱围拢下的正厅里,东西向分列着两张紫檀木的桌子和座椅。不用问,这是为双方会谈时准备的。
彼此入座,有总督府的听差为各人端来茶水,然后垂手肃立在中方一侧。文翰知道这个规矩,这杯茶水不是用来喝,而是用来摆样子的——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来。
作为中方正使的孙瑞珍等到对方落座,先开口了:“贵使先生,此次本官奉我大清国皇帝陛下谕旨,到江宁来与贵方相见,实是为贵国使臣意欲赴天津投递公文一事。自道光二十二年贵我双方江宁换约以来,于国事早有协商,贵国如有公文往来,只可交予五口通商大臣,由该大臣转呈我国皇帝陛下。此事也已列入条约之中。今日贵使贸然毁约,期期以赴天津为要挟,实为背信之举,令人齿冷!”
他一边说着,麦华陀一边哇啦哇啦的翻译着,等他说完,他的翻译也结束了。文翰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大清国专使阁下,很遗憾我们要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并就贵我两国的纠纷展开磋商。但是,专使阁下,这一次本公使北上而来,实是为大清国下属官员迟迟不肯履行当年签订的合约细节而来。……”
麦华陀说话有着很重的口音,不过勉强还能够听得懂,孙瑞珍聚拢精神,听他滔滔不绝的把徐广缙,叶名琛等广东官吏挑动民丁,结成兵勇,阻挠英人进城,蓄意破坏《退还舟山条约》中关于允许英人在条约签订两年后自由进出广州城的细节全数说了一遍。
孙瑞珍感觉有点奇怪,看那个英国公使似乎没有说很多嘛!怎么从通译嘴里说出来的话这么多?是不是他们的语言就是这样?真是匪‘夷’所思。
到最后只听麦华陀大声说道:“贵国徐大人,叶大人与我们不睦,不但令到驻扎在香港的英国侨民感到遗憾,更加会使两国本已经通过自由贸易建立起来的友谊处于岌岌可危的边缘。是故,我想敦请大清国皇帝陛下认真思考和处理此事。若是因为这件事情,导致贵我两国在广州地区,乃至东南沿海地区发生任何的摩擦的话,责任全部由贵国承担。”
孙瑞珍听到这里,脸色很明显的沉了下来:“贵专使先生,这番话是在威胁我国吗?”
文翰多多少少能够听懂一点中文,更不用提坐在他身边的上海领事阿利图了,听到孙瑞珍语气加重了语气,在下面轻轻地拉了一下文翰的衣角,和他耳语了几句:“不,专使先生,这绝对不是在威胁贵国,只是想借此机会表达我国政府对此事的不满。另外,希望贵国政府和大清皇帝陛下本着友好解决此事的态度,尽快的商讨并解决这一次令人不快的摩擦。”
“我大清皇帝陛下高屋建瓴,于国事,于两国邦交都有庙谟独运之伟见。此诚非我等臣子所能妄加置评,更非身为人臣者所能进言之事。”一套官话将文翰的话全数挡了回去,孙瑞珍慢吞吞的向上翻了个白眼:“不过,本官此次到省,除了要接洽公文之事之外,还有一节。便是我大清皇帝陛下有意,恩准大英国专使文翰爵士先生,赴京陛见。”
麦华陀大大的楞了一下,竟然忘记了翻译,还是阿利图暂时代替他行驶职务,把话翻译给了文翰。后者也是楞了好大一会儿:“专使先生,您是说,贵国皇帝陛下,允许我进京去见他?”
“大胆!”沈淮大声呵斥:“是陛见我国皇帝陛下!”
孙瑞珍的脸色也非常郑重,身体前倾的望着对方,大声说道:“专使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不论您最终能不能进京朝见我朝皇帝陛下,也请您保持起码的尊敬和礼貌!”
关于这一点,文翰真是无言以对。在中国多年,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东方的国家和自己的祖国完全不同,国人对于皇帝的尊敬和礼貌是时时刻刻表现在外的。当下很是歉然的站了起来:“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礼。”
第75节 江宁办差(4)
听到文翰道歉,中方一面的众人脸色才逐渐和缓了下来,待到他再一次坐定,曾国藩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专使先生,此次进京,乃是我皇上天恩浩荡,不以华夷而心存畛域之念,所谓‘盖华其心而不以其地而夷焉’,公使先生当上仰我皇上圣德,于朝见之时,以君臣之礼相见。”
这番掉文的说话让麦华陀很觉得难过,琢磨了半天,他自己也猜不懂对方所言到底是何意,不过最后一句话却是听懂了,却还不敢直接解释给文翰,当下追问了一句:“贵使先生,不知道这君臣大礼所指的是什么?可有什么依据?”
“当然有。便是以当年贵国公使马嘎尔尼先生在热河行宫所行大礼为依据。”
麦华陀的脸都涨红了,甚至不及翻译,自己就大声反驳起来:“这不行,贵使先生,这绝对不行!行君臣大礼乃是当年贵国君臣强压给我过使节及其随行人员的。而且时隔多年之后,我大英也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大英国,大清,也不再是当年的大清!所以,君臣大礼,万万不行!”
这样的激愤的语气倒似乎他是专使,而文翰和阿利图成为随行人员似的,孙瑞珍几个人相视一笑:“既然这样说,我等倒要仰赞高明了。何以当年行得,如今行不得?大英国与我大清,又何以再非当年之国?”
听完了麦华陀的翻译,文翰一双焦黄色的眉毛深深的皱紧了:当年马嘎尔尼在中国皇帝面前被迫屈膝,被英国人认为是奇耻大辱!和中国政府在道光中页进行的一场战争,让英国人完全对中国的军事实力有了感性的认识,就正如马嘎尔尼回国之后说的那样:……这个帝国只是一艘破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