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4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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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骆秉章仰起脸来,恭声作答,“臣不敢欺瞒皇上,铁路构建之前,臣于西洋人士,从无往来,心中只以为皆是一些未经开化,遇有事端,唯武力是尚,故而,心中于这些人,大为瞧之不起。不料工程进行之期,臣与几位英国来华,负责工程运行的英人相晤,发觉这些人并非如传言中的那般不堪,尤其是工程中遇有问题的时候,彼国人多能与我天朝官员、民夫商议解决之道,殊无半点不恭谨处,倒似乎比我天朝人,更有几分容忍之量呢。”
“本来就该当如此嘛。”皇帝不以为然的一笑,“便说咸丰七年的一场争斗吧,英国人在战场上为国投身,彼此各出计谋,等到为我天朝所俘,羁押于西山大营的时候呢,据阿勒精阿奏陈,上至英酋,下到武曲步卒,与我天朝兵士从没有发生过任何纠纷,甚至是连大声说话也从未与闻——偏偏京中有些人,总是在心里把别人想得如此不堪,和朕说什么,英人不过是如今已成阶下囚,不得不作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来。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样的人上这样的奏折,朕连看也不曾看过,就直接扔了回去。”
“圣明在天,识人之明,无过皇上。而以臣所见所观,亦正正契合了皇上于英国人所下的,秉性纯良者多有,不过为两国相争,各出奇谋,而在和平交好时分,英人种种文明举止,臣也是甚为赞同的。”
“哦?”
“是。”骆秉章继续说道,“英人工程技师等,寓居天津、保定二府,除却生计事外,该国人……”他微皱起双眉,神情中带一点疑惑似的语气,“在寓居之所,专门由本国工匠,另行打造一物,臣不知究竟,向其问讯,答曰:马桶。虽是不雅之物,但也可见,英人技巧之能,着实令人感叹。”
皇帝轻笑着点点头,“朕也知道,”他说,“这一次工程之中,可有弊端?”
“没有。”骆秉章略提高了一点嗓门,大声说道,“于工程之中,往来账目清晰明确,经手官员,清廉如水,臣可以向皇上作保。”
“这种铁路之类的工程啊,日后朝廷还会有大把的订单,要和各国洋人商定,其中为数不少的,都是要在直隶这样的近畿之地展开,”皇帝摆手让骆秉章站起,自己也缓缓起身,负手而行,“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更加不是信不过直省官员的操守,不过,工程了结之日,朝廷还是要派专人,到省里去,将往来账目逐一彻查——”
骆秉章楞了一下,胡乱的答说,“是,防微杜渐之,本是君子所尚。”
“你不要有旁的想,其实不单是这件事,今后所有由省里、由朝廷出资兴建的工程、项目,都要在前、中、后期进行专门的考察和评议,若是为人发现弊端的,朕不管多少,一概从严惩处;自然,若是皆称优良的,朝廷也绝不会屈枉和慢待。”
骆秉章心中大放,这一次京保铁路的修通,真正称得上是心底无私,故而丝毫不怕会有人过省查证,倒是皇上说的,不会屈枉和慢待的话,让他心中一动,“是,圣明无过皇上。”
“你这一次奏请的京保铁路大工中有人员的名单,朕看过了,等到明年吧,事体安静之后,朝廷会逐一褒奖。”皇帝转过身来,很是好奇的问道,“这一次你到京中来,左宗棠和你一起来了吗?”
“是,左宗棠同臣一道进京了。”
“等过几天吧,你进宫来,把他也带来,朕想见见他。”
“是。”
看皇帝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伯颜谟讷祜点点头,“跪安吧。”随即领着骆秉章,出殿而去。
过了一会儿,伯颜去而复还,领着曾国藩到了御前,不等他跪下去,皇帝伸手一拦,“免了吧。”
曾国藩恭敬站好,等候皇帝说话,“朕刚才见过骆秉章了……”他把和骆秉章的话大约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朕和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这等大工程,以后分别由省、部两级衙门分别调遣卷宗、账目进行清查,以使那些总想着在工程之中,伸手拿钱的魂账多一点忌讳,少一点妄行。你以为如何?”
“皇上说的,自然是好的。”曾国藩答道,“只是臣以为,日后铁路国债推行,各省纷纷开启铁路构建之路,只怕京中官员,忙于外省查证,过于疲累。”
“你说的不算不对,朕也想过,故此朕决定,暂时在两江,成立第三方的专门机构,专门管理往来账目、各种花用明细,并负责查验事宜,你以为如何?”
曾国藩暗叫不妥,两江之地本来就是冗员众多,如今凭空又要增添一个新衙门?便不必提官场风气如今虽稍有好转,但还没有到了清正之士立身朝堂,疲滑奸宄概行去之的时候,谁又能够保证新成立的衙门中人,日后不会随波逐流,成了另外一群为利薮是尚的刁滑之徒呢?
他一边斟酌着语句,一边把心中的顾虑说出,皇帝扑哧一笑,摆手说道,“此事是朕没有和你说清楚,新成立的衙门,并不以国人充盈,而是要雇请外国人,来操作其事。你以为,请一些外国人来,会不会还有这样的问题?”
这是一个极大的创举这是曾国藩的第一反应,一些金发碧眼儿,身着朝廷服侍,奔走各省,专司往来账目查询一事?不提有没有人会愿意放弃本国家业,寓居中华,就是有人,在官场上又会引起怎么样的震动?“这,臣不敢妄言。”他老老实实的说道。
“朕是这样想的,如今两江之地,因为海关新建,多有西洋顾问,侧身其间,每月领着一份俸禄,却无事可做,不但容易惹人物议,更容易使人觉得无用武之地,久而久之,怕就会早早的萌生去意。朝廷与其现在拿出银子来供养这些人,还留不住人,倒不如顺势而行,人尽其用,你以为如何?”
“这,西洋专才任职海关,本是权宜之计,若是说,让这些人,身着公服,往来各省,与官家……”
“朝堂上的事情,朕会想办,你要关心的不是这些,朕要你做的,就是回省之后,寻找于往来经济,有专长的西洋人士,并且征询他们于此事的意见,若是两相恰然,从明年起,就在两江试行。”
“是,臣下去之后,即刻会同省内有司,认真办理。”曾国藩问道,“皇上,容臣问一声,这等西洋人士,越省查案,总要师出有名,方可畅行无阻啊?”
“暂时就叫度支会计所吧。”皇帝早就有所准备,脱口而出,“直接辖于户部,有什么事,也好顺畅办理。”
曾国藩于这样的新鲜事物兴趣不大,看皇帝一脸兴奋,也知道这会儿说,一定会给他打回票,还是日后找机会进言吧。
一上午的时间,又见了几个各省进京的官员,皇帝强自打起精神,挤出一团笑脸,逐个的问问省内民情之类的情况,才分别打发了出去,“哎,累死啦”等到暖阁中人声消止,皇帝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大声说道。
“瞧您说的,又不要皇上您劳动贵步,只是坐在这里见见旁人,就累得受不了了?”
“你懂什么?”皇帝慢吞吞的回头说道,“这大清朝的官员啊,就如同马儿,朕为他们分作四等人。第一等,是好马,不需鞭打,就能疾驰而行;第二等是需要轻轻的敲打一顿;第三等呢,不感觉到疼痛,就不知道前进;最后一等嘛,非得把它打得皮开肉绽,才知道挪动脚步。”一开始说的时候,还能微笑着侃侃而谈,说到最后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半点笑容,“朕多希望我大清的官员,都能够有第一等好马的品学和德行啊?偏偏啊,到处都充斥的是三等、乃至最下等的劣马”
惊羽陪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皇上,杨氏请见。”
“诶?她来做什么?”
杨氏由宫婢虚虚扶着,进到殿中拜倒见驾,“民夫,山西杨氏,叩见皇上。”
“你的病,好些了吗?”皇帝摆手,让她起身回话,“昨天烧得那么厉害,还是不要过多行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
“是,民夫此来,是特向皇上叩谢天恩。”杨氏的声音中听不出语气变化,慢吞吞的说道,“民夫何德何能,得皇上多加怜惜,甚或以君父之尊,亲侍汤药,民夫……”
“你也不必如此惺惺,生病之人,总盼着能够有近人陪伴左右,朕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更不必说,你这一次患病,总是朕处置不周之过,服侍你一次,就当补过了。”他忽然坏坏的一笑,“哦,朕忘记说了,你的身子,很软,很香呢”
杨氏大羞,一张俏丽的脸蛋涨得通红,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她娇羞勘怜的样子,男人食指大动,正欲不顾一切的过去,上演白日宣yin的戏码,不料门口不合时宜的响起一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无声叹息,“再过几天吧,过几天等你身子正式将养好了,再来服侍朕。”
杨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似乎听不见了。
皇后和佳贵妃、瑾贵妃、兰妃联袂而来,行礼如仪,各自在暖阁中坐定,“奴才听下人说,有一位宫中女子夜来染病,皇上着其到无倦斋安歇,今儿个特意前来看看。”兰妃笑着说道,“可还要紧吗?”
“多承主子娘娘挂念,民夫的身子,已经不碍的了。”
叶赫那拉氏不置可否的笑一笑,给皇后使了个眼色,“皇上,臣妾也听说,杨氏妹子生病,是由身边的小太监办差不力,长春宫中竟然全无取暖之物所致,这样冷的天气,不要说是荦荦弱质,就是强壮如西凌阿等,怕也要为风寒所侵,身染重病呢”
“皇后说的是,所以朕想,即刻下旨,”遇到这样的场合,皇帝总是会大感尴尬,失却平日的灵透,“以后,你们姐妹在一起,也要彼此多多照应一二,不要等到知道人生病了,再来探望。”
“呦奴才还不知道,几时成了‘我们’姐妹?”佳贵妃立刻接口说道,“是我们不知道,还是起居档上并无存留啊?”
这样夹枪带bāng的话,皇帝自然听得出来,心中分外不喜,只是尤佳氏一贯得宠,也不好当众给她下不来台,“你啊,别这样说话,朕也没有旁的意思嘛”说完回身传旨,“六福,到军机处传朕口谕,云贵人、瑰贵人入宫以来,燮理阴阳,服侍朕躬,数年如一日,着晋为云嫔、瑰嫔嘉号,钦此。”
“喳。”六福把话重复一遍,转身出殿而去。
第24节治国之道
年近岁逼,封衙在即,京中各部除了如军机处、内务府等,还要为一年内往来公事做一些整理和归总的事物之外,其他的,只留下几个人入值,多的人都开始打点行囊,预订车马,只等封衙期至,就要如鸟兽散,各自回家乡过年去了。
直隶总督和两江总督回京述职、陛见,为各自辖地的差事向皇上奏报,没有得到旨意,是不能擅自离京的,偏偏皇帝似乎忘记这回事似的,曾国藩几次婉转进言,却始终不理,只是说,再等几天,再等几天。他不敢再三吁请,只好等待着。
“……有些事啊,如同老生常谈,但不说却是不行的。例如粮米钱赋,咸丰八年的时候,山西省内为治下有陈士枚、吴衍前后两任巡抚,在任上不顾国家正用,盗卖官粮,以致遭逢旱荒之年,朝廷居然拿不出粮食来赈济灾民?大批百姓失却依靠,只好逃荒关外,弄得饿殍遍地,民怨沸腾。朝廷虽然有亡羊补牢之政,终究也难抵这等犯官所行哄传四方,贻天下读书人之羞”
十二月初一,皇帝在乾清宫叫大起,面对满朝官员,侃侃而谈,“而其他各省,虽并无陈、吴这样丧心病狂,不顾百姓死活,行事唯利是尚的魂账官员,难道就一定是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吗?朕看也未必。不提各省内官场上,以公务往来为名,彼此迎送赂遗,大慷国家之慨的劣行;也不必提有些官儿性喜听戏,终日酣嬉淋漓,彻夜不休;只说如今官场上的这种种陋规,一个大挑出身的举人,为生计所迫,报请大挑,一等授职知县,二等授职教职。偏偏就是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官员,要想分得实缺,也非三五百两银子不能成事。”
皇帝叹了口气,又再说道,“各级官职之设,皆是朝廷正用所需,代天守牧,造福一方。如今倒好,把做官,当成买卖来做了吗?吏治弊端,为害最烈,良善百姓懂得什么?他们只知道,若是能够遇到一介天良未丧的官员,就会说,命中有福,得遇青天;若是反之,则会痛骂朝廷,不顾彼等的死活这样群情鸡奋,怨怼成习之下,最后的结果,不用朕多和你们说,能够侧身这乾清宫中的,大多是饱学之士,立朝兴衰更替,在在明列青史”
“朕还能说什么呢?说了多少次,于整肃吏治一事,自道光三十年至今,屡有上谕,各省官学,乡愚百姓,咸使闻知。但这些话,这些事,如果只是存在于朕一人的心中,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