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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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安排三司共同会审此案。此案天下观瞻,总要落到实处,办成铁案,你身为刑尚,还要多多辛苦啊。”
听皇帝口中温言抚慰,周祖培心中感动,伏地碰头,“皇上言重了,臣不敢当!”
“就这样,你跪安吧。”
周祖培跪安而出,皇帝再一次拿起书案上还没有看完的折子翻看了起来:“……一曰银价太贵,钱粮难纳……;二曰盗贼太众,良民难安……;三曰冤狱太多,民气难伸也。”
这份折子就是曾国藩在湘潭祖宅中夤夜写就,托湖南巡抚骆秉章的折差送抵京中的。皇帝对于这种能够充分认识到民间疾苦,而且敢于慷慨直言的折子真的是非常重视,心中对曾国藩也是赞赏有加。
不过在上折子的时候,一贯谨慎小心的曾国藩却犯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错误:清例,每有来自皇帝的恩赏,臣下照例是要用黄绫封面的折本书写谢恩折的,而在曾国藩这一次的奏折中,本来很是惯常的黄绫折本他没有用到,却只是在奏事折子之外,另附了一道夹片。
夹片的作用本来是在折子所陈述的内容之外,另外有事,却不能和折本中内容书写在一起的一种便宜格式,用这样的格式来上谢恩折,若是在雍乾两朝,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怎么也跑不了的。真不知道曾国藩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难道是升迁得太快,让他忘乎所以了吗?年轻的皇帝心中如是想着。
登基日久,皇帝处理政务的经验也是越来越丰富。他知道,若是有心发作的话,曾国藩此次失仪,便是褫夺一切官职,下狱问罪都不能算是过分,不过,他不会这样做,而是要借曾国藩之事,在朝堂上掀起新一轮的风暴!
心中打定了主意,提起书案上的御笔,草拟了一份口谕:“西凌阿!”
“奴才在!”
“你到前面去看看,军机处可还有人在?若是在的话,让他们到这里来。”
“喳!”
西凌阿不敢怠慢,更加不敢揣度,一溜烟的跑到位于九洲清宴殿东廊下的军机直庐,正好,包括刚刚见面下来的周祖培也在坐,众人正在闲谈聊天,听周祖培讲述此次桂省之行的细情,看见西凌阿进来,季芝昌赶忙站起:“镇常,可是有事吗?”
“是!列为中堂大人,皇上宣召。”
“喔,喔。”穆彰阿答应一声,取过大帽子戴好,领先走出直庐,百忙中还不忘问了一句:“镇常,可知是何事?”
“不知道,只是皇上脸色难看,似乎不大高兴了。”
“多谢了。”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正殿门前,周祖培是后进之身,自然也要担负起‘挑帘子’的责任。门帘挑起,众人鱼贯而入,穆彰阿就着门外明亮的光线向里面扫了一眼,果然,皇帝的脸色不是很样子,看起来西凌阿的话没有说错,今天的奏对要小心一些了。
在龙须草的拜垫上跪倒叩头:“臣等叩见皇上!”
“祈隽藻。”皇帝没有让一干重臣起身奏答是第一,第一声问道的竟然不是穆彰阿这军机首辅是第二。凡此种种,都在在证明了风暴将临的紧张感,也更让众人惊异:“臣在。”
“你是分管礼部的军机大臣,是不是?”
“回皇上话,先皇在日,捡拔老臣分管礼部。”
“礼部右侍郎曾国藩,其人平时品性如何?”
“……”祈隽藻呆住了,曾国藩近来红得发紫,正是皇帝身前的宠信之臣,怎么,这时候会问到他的品行如何的话呢?只是一愣的功夫,御座上的年轻人却有点不耐烦了:“祈隽藻,你糊涂了?朕在问你话呢!”
“啊,是!臣失仪。”祈隽藻赶忙碰头:“回皇上话,曾国藩乃是礼部右侍郎,为人一贯诚恳,办事也甚是周到,于皇上交代的差事也从来不敢懈怠。”
“那么,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说着话,皇帝示意内侍把曾国藩的折本和内中的夹片递到了几个人面前。穆彰阿一眼扫过,心中暗叫糟糕!曾涤生怎么会这样糊涂的?
不但是他,军机处几位大佬传阅一遍,都是脸色大变。这等事体是身为君主最不能接受的,想来曾国藩这一次若是能够落得个罢官免职,就已经算是祖上有德了!
本年初,新君登基不久,就提出将内奏事处每天子时转呈折子的时间向后延迟的改革的建议,却给穆彰阿为首的军机大臣等人婉言回绝了。虽然这一项政令没有获得正式的通过,皇帝却在驻跸圆明园的时候再一次悄然启动,每一天的折子送交到御前都是在下午未申之交,皇帝用过晚膳之后,就着天色尚明时进行批阅,然后再下发到内奏事处发还。当然一些比较重要的条陈则还是要在转天早晨和军机处商议过之后再行发布。
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很多折子皇帝都是直接和地方督抚进行沟通交流,若是他不愿意交付军机处办理的,后者便不知道——这是一种身为上位者将权力收归自己掌握的手段,穆彰阿等人深明其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皇帝登基日久,威严愈甚,便是穆彰阿这样的三朝老臣,每每面君的时候,也总有惴惴之感。
这一次曾国藩的奏折和夹片就是这样,皇帝发下来之前,众人都是不知道的——否则的话,以穆彰阿的精明和与曾国藩的关系,这样的失礼之举,几乎是不可能上达御前的!但是现在,说这些话已经全是无用之功,还是考虑怎么想办法挽回天心才是正办。
想到这里,穆彰阿也不顾失礼,趁着众人正在传阅的功夫,向上碰头:“皇上请息怒,正如祈相所言,曾国藩入仕以来,办事尚称勤勉,为人也都是谨慎自饬,想来此次失礼之处,当是其一时糊涂所致……”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皇帝很是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轻轻地晃动着,语气中满是揶揄味道:“一时糊涂?像夕惕朝乾之事,才可称之为一时糊涂吧?穆相认为曾涤生此事,可以和年亮工之事相提并论吗?”
竟然把曾国藩和年羹尧相比,穆彰阿真有点惊惧莫名了,也不敢再为对方求情说话,只是免冠碰头,亟亟有声。
“曾国藩小有功劳,便如此得意忘形,失却人臣仪体一至于厮,便不会想一想,朕能够封赏于他,便不能褫夺了吗?”皇帝的手在书案上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缓缓站了起来:“此事事干重大,等朕考虑考虑,再行定夺吧。”
“喳!”
第55节 宦海生波(2)
接到穆彰阿的来信,曾国藩魂飞天外!当日在家中书写谢恩折时,只是为了后面的奏本不能与谢恩折同列,便只顾着将长篇大论的奏本重新誊录,而谢恩折,就随手用夹片的形式同寄而出,怎么……哎呦,也难怪皇帝会生气,这样的疏漏自己怎么会犯下的?这简直是要命!
不但他有点慌了手脚,和他一起上京的胡林翼也为之乱了方寸,把信纸放到一边,双眼紧盯着曾国藩:“涤生,此事你待如何?”
“我,我如今方寸已乱,还望润之兄教我!”
“我想,一份请罪折总要抢在旨意下达之前呈交御前,此时不敢奢望天心可回,只要能够松过一口气来,便万事可为。”胡林翼偷眼看看曾国藩,本来曾国藩就生了一张不是很容颜,这一次骤遭大变,更是面黄如草,双目黯淡,心下暗暗嗟叹一声:“涤生?涤生兄?”
“啊?”曾国藩抬起头来,眼神中一片迷茫,很是乞怜的望向对方,让胡林翼没来由的心中一软,知道这一次的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做为他的知交好友,倒不好不提他认真谋划一番了。一念至此,因便说道:“照我想来,总要在朝廷处分的旨意下来之前,把谢罪折子呈上去。只要能够打动帝心,念在你此番差事多受雨雪风霜之苦,又办得干净利落……”
一番话说得乱七八糟,便是连自己怕都不能相信,胡林翼苦笑了一下,颓然的低下头去,再也不发一言。
不过这样的说话倒是给了曾国藩一点提示。双目逐渐又聚拢起来:“润之兄说得有理。国藩先呈上谢罪折,待返京之后,再到皇上面前请罪。唯望皇上念在我一时疏忽,恩赏我一个削职为民,便于愿足矣。”
胡林翼点点头:“如此也好,只是这份请罪折,倒要认真思量。”
“正是,我方寸已乱,还要烦请润之兄大才斧正。”
胡林翼照例要客气几句。于是,两个人当即命听差取来空白折本,准备起草这份曾国藩一生中最重要的谢罪折!
曾胡二人都是饱学之士,若论这等文字之役,从来都是文不加点,笔落千言。只是这一次事体非比平常,皇帝的话中隐隐将他比作年羹尧,这是一定要驳的,但是怎么驳,就是要费尽脑力了。轻了不起作用;重了,更加激起皇帝心中的怒火,便真正是大祸临头了!因此,这一片折子花费了两个人半夜的时光,前后审思良久,方始定稿。
折子是这样写的:“……文臣以下才,渥叨殊遇,诵诗不达,遂专对而使四方;从政未娴,乃破格而跻九列。徒以奔走疏附之故,本无资劳材望可言;卒因更事之无多,以致人言之交集。虽水落石出,圣明无不照之私;而地厚天高,局促有难安之隐。”
一大段骈四俪六的帽子下面,把这一次奏折起草及谢恩折疏忽大意,以致失却臣子仪体的经过从头到尾的写了一遍,最后写道:“……臣如梦方觉,偟惧难安,念臣既无开疆汗马之功,又无经国赞襄之益,纵能忝邀帝宠,身后亦难免益当增愧,况臣年衰识瞽,衍咎日滋宣宗成皇帝在天之灵,鉴臣如此负恩,亦必加严谴也。……敢恳明示廷臣,罢臣各职,并治臣罪,以为以儆天下效尤,臣亦得安愚分。”
两个人很是认真的整理了一番,连夜派人呈送到京。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周祖培突然来到两个人位于通州的驿所,当然也带来了皇帝的谕旨:“查,改授户部左侍郎曾国藩,妄用夹片以为谢恩折一事,狂妄已极,殊属非是。旨到之日,免去曾国藩一切差事,并褫夺黄马褂,摘去顶戴花翎,该员还京之后,押于刑部狱中待审,钦此!”
“罪臣,曾国藩领旨,谢恩!”
周祖培很是公事公办的宣读谕旨完毕,然后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涤生兄,祖培奉旨办差,得罪之处万望海涵啊!”
“哪里哪里。”这时候也容不得曾国藩说其他的了,而且谕旨中说得清楚明白,待到京之后,还要押往刑部大牢待审,可知皇帝是真的生气了。与其一副戚戚之容,倒不如放开怀抱,也免得为人耻笑。当下倒是他反过来劝慰周祖培:“国藩罪衍深重,便是皇上怎么处罚,我也能泰然处之的。”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周祖培一句话说完,觉得有失宽厚,便又继续说道:“蒙涤生兄体谅,祖培真正是惭感交汇。待得天颜稍霁,丁当全力斡旋。”
“多谢了!”曾国藩感激的一拱手:“万事顺乎自然,芝台兄也不必过于强求。”
因为旨意中没有直接将曾国藩投入大牢中的意思,是而他暂时还是自由的,不过却也要在刑部司官的监视下进城、归家,和夫人欧阳氏交代了一声,换上青衣小帽,提着一个装有日用物品的小篮子,由一个府中的听差陪着,径直到刑部报到。
怎么也没有想到丈夫以钦差大臣之尊出京办差,再回来的时候却是这样一个凄凄惨惨的下场,一家人身居北京,自然也知道他这一次犯下的罪过有多么严重,只怕今日一别便永无相见之期!又不大敢当着他的面大放悲声,反倒温言抚慰,只是说一些家里的事情。送到门外,待身影看不见了,欧阳氏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哭倒在地,还是家人将主母搀起,送回到内院不提。
再说曾国藩,眼中含着一泡珠泪告别家人,一路来到刑部大门,唱名而入:“犯官曾国藩报到,请过堂收监!”
周祖培倒没有想到他会就这样到刑部来,赶忙迎了出来:“言重,涤生兄言重了!请到白云亭说话吧?”
白云亭是刑部官员日常会食治事之所,曾国藩青衣小帽而来,自然不能到那里去,和他客气了几句,周祖培也不勉强,径自命人唤来提牢司主事:“曾大人就交给你了,好生伺候着!”
“喳!”主事很恭敬的请了个安:“曾大人?请和我来。”
曾国藩回头看了一眼周祖培,他却已经转过身去,想来是不愿意看到自己从朝堂重臣变为阶下囚的凄惨景致。当下向对方拱拱手,和主事转身去了。
第56节 宦海生波(3)
曾国藩这一次惹出的祸事可谓是极大,而且案情非常明确,几乎不用怎么做更加具体的会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就以大不敬的罪名拟定了斩立决的处罚。大不敬是灭门之祸,甚至连他的家人,也定谳成册,一体报上御前。
照例京中有情节非常严重的案子,是要三法司会审的,如果处以死刑,则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