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2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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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什么?
彭欲麟给苏州人的感觉是既怕又敬且爱,所以心里惴惴然,却又为他深深担心,怕他不卖“上方山老爷”的帐,会有灾祸降身。所以都避开了窥视着,但愿他只是兴到逛山,逛完就走。
等轿子到达山门,彭欲麟跨出轿来,四面一看,随即喊道:“李虎”
“李虎在”
“把什么五通神的泥土木偶替我拉下来”
“喳”李虎答应得很响亮,却站着不动,满脸惊疑为难之色。
“去啊”
“大人,”李虎嗫嚅着说:“沐恩不敢。”
彭欲麟心里很生气,但转念就心平气和了。看着庙外群情惶惶,奔走相告的百姓,心里在想:如果五通神,迷惑人心不是如此之深,又何用自己来拆yin祠?不必怪李虎。
这样想着,便一言不发,大踏步往里走去。行得不多数步,只听后面人声嘈杂,转眼一看,一大群百姓正忧容满面地赶了上来,见了他进来,一齐跪倒。
为首的一个白须老者,磕着头,用哀恳的声音说道:“大人,千万慎重大人爱民如子,三吴黎庶,敬之如父,不敢不犯颜直谏。神道得罪不得,从前也有几位大人,得罪了神道,一回去立刻就有灾祸。小人二十岁那年的知县老爷,也是冒犯了神道,还不曾下山就中风在轿子里。道台大人千万动不得,请上轿回衙门吧”
越是如此,彭欲麟的决心愈坚,微笑摇头,“不要紧”他说,“灾祸我一身当。”
“大人的灾祸就是三吴百姓的灾祸”
话说得如此恳切,彭欲麟不能不感动,决定因势利导,希望说服,“你看我可是固执刚愎的人?”他问。
“大人绝不是那种人。”
“那就是。五通神是yin昏之鬼,这件事我想了又想,绝非心有成见。我不信有何灾祸。”他又说,“这两年水旱灾荒,民生疾苦,岂可将有限金钱,浪费在这伤风败俗的荒唐yin祠上。我今天决定要革陋习,严办神棍;你们不必怕,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起来”
等百姓站了起来,彭欲麟又引经据典,讲了一套“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和祭典须虔诚简朴的大道理;无奈数百年根深蒂固的迷惑,绝非一时的解释所能消除。他看看空言无益,便命亲军守住殿门,大踏步走上前去,毫不考虑地将五通神的左臂一拉,只听“克哒”一声,泥屑纷落,一条断臂已经在他手里。
百姓无不惊骇失色,有的发抖,有的默祷,有的跪了下来,喃喃念佛,与彭欲麟的神色自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们还不动手?”彭欲麟向亲军大声下令,“你们受命于我,‘冤有头,债有主”如有灾祸,有我挡着,与你们绝不相干。”
看道台大人已经动手,神色如此凛然,言语如此透彻,再想到五通神降祸,固然可怕,但是彭欲麟此泛到巡抚衙门,请来了八面旗命王牌,掌握着生杀大权,万一由于违令的罪名,喊一声:“捆下去斩掉”也不是好玩的事
这样考虑下来,胆子便都大了,李虎在此时亦只得豁出一切,领头行动,带着亲军,把神案移开,将五通神抬了下来,放在当地。
“跟我来”彭欲麟说了这一句,提着泥塑木雕的那条断臂,首先走了出去。
一走走到山口,下面就是称为“酒海”的石湖,使劲将那条断臂抛了出去;回头看了一下,示意照样行动。
“五通神老爷,我是上命差遣,迫不得已”李虎默默祷告:“彭大人是好官,你老人家看老百姓分上,饶过他一遭。如今请你先到酒海去住几时。有机会再塑金身,我一定出钱出力,补报今天冒犯的罪过。”
说罢,挥一挥手,八名亲军合力往外一甩,将五通神抛人石湖,只见湖面起过涟漪,渐渐扩大消散,五通神就此失踪了。
这时吴县知县已经赶来伺候,见此情形,跪伏在地,不胜钦服地说:“大人为民除害,实为千古快事。百姓一时迷惑,久而自知,大人请回衙门吧”
“好”彭欲麟听他这么说,料知他必能体会自己的意思,彻底执行命令,便又吩咐:“尚有妖像木偶,不妨火而焚之;yin祠拆除,木料移作建学宫之用。除恶务尽,不可疏漏。至于神棍及yin祠执事请人,如果改过自新,不妨网开一面。”
不但苏州,其他各地,特别是风俗相近、交通方便的松江府属,亦有类似的yin祠,汤斌一律照此办理,土偶拆毁,词村移修学宫,神棍庙祝许其改过自新,不然严办。
彭欲麟到任还不过半年的工夫,但威德俱着,下属奉令唯谨,果然有办不到的困难,照实申复,亦必有满意的指示。所以这一道命令下去,数百年名山胜地的酒肉之臭、乌糟之气,一扫而空。
老百姓先为彭欲麟和自己担心;看看他每月朔望在义仓、社会,聚集老百姓讲“孝经”,依然精神抖擞,声音洪亮,不要说是灾祸,连个小病小痛都没有,这下才为自己也放下心来,都赞叹说:“果然邪不敌正。”又说:“彭大人命大福大,将来一定要入阁拜相,所以五通神不敢难为他。”
最玄妙的是,据说上方山上掘出来一块石碑:“肉山酒海,遇欲而败”这个以迷信破迷信的传说,流行甚广,收效甚宏,五通神的气数终了,合该如此就没有人再怕它,也没有人再提到它了。
今天皇帝所提的,就是这件事。
皇帝很重视彭欲麟,本来有意把他单独留下来,君臣两个多说几句,不过朝廷有礼制,天子不能单独见四品以下的官员,即使有特旨也不行只得罢了。
看皇帝没有什么要说的,端华示意,众人碰头跪安。
桂良等同班觐见的大臣出去,阁中只剩下军机处的几个人,皇帝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从御案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朕出京的时候说过,有军国大事飞报行在。如今你们看看?连西华门何时落锁、圆明园莲花池中的锦鲤要派专人喂养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报上来了?这不是成心给朕添堵吗?”
说起来也实在是荒唐,未出京之前,就闹过这样一出可笑的事体,有个满员御史,叫长叙的,上书言事,争的是定兴县买卖落花生的秤规。这种琐屑细务,居然上渎天听,实在是笑话。皇帝很觉得不满,不过御史有言政的职分,倒还没有多说什么,谁知道到了今天,居然又出了这样的折子?
端华是领侍卫内大臣,兼着内务府大臣,责无旁贷,赶忙跪了下来:“都是奴才管束不力,惹得皇上动气,请主子责罚。”
“给留京的恭王发一份廷寄,让他认真担起职责来,别什么了不得的琐碎之事,也要由朕来决断”
“喳。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就办。”
“就这样,朕有些累了,都跪安吧。”
第21节夜游金陵(1)
移驾入内,到了皇后居住的寝宫,还没有进门,就听见秀慧公主叽叽咯咯的笑声:“就这样,等一会儿皇阿玛来了,一定高兴。”
“什么事让阿玛一定……”皇帝说着话,进到房中,呆了一下,立刻失笑起来:“果然好笑”
原来,秀慧公主命几个弟弟妹妹的嬷嬷,给他们换上同样的衣服,挨着炕沿逐个坐好,圆圆胖胖的小脸上笑容可掬,那副样子,与江宁街头摆放售卖的无锡大阿福一般无二
皇帝笑了,伸手抱起佳贵妃所生的双胞胎中的姐姐,叫颖慧的,吻了一下:“小小妞?想没想阿玛?”
佳贵妃乳名叫妞妞,所以皇帝把她生下的女儿,起了个乳名叫小小妞。颖慧公主三岁大,比之那几个还不大懂事的弟弟妹妹来说,最是可爱,眨眨眼,奶声奶气的说:“想了。”
“真乖不枉阿玛疼你。来,给阿玛香一下?”
于是,颖慧公主听话的靠过来,在父亲脸上吻了一下。
另外一边,秀慧长公主可怜巴巴的望着妹妹和父亲亲昵,心中好生羡慕,又不敢说话,只好靠在母亲身边:“额娘?”
皇后笑了一下,在女儿耳边说了几句:“去啊,阿玛脾气最好,不用怕的。”
秀慧得到额娘的鼓励,看阿玛把妹妹放在一边,这才上前来,轻飘飘的跪了下来:“皇阿玛,一切不是,都是女儿的错处,您……您原谅女儿吧。”
看着娇羞可爱的女儿跪在自己身前,皇帝的心立刻软了下来,面上却还是得认真的装一装:“长公主,朕有话问你。”
“是。女儿恭聆圣训。”
“你可知道,奏折本是天下各方与朝廷沟通,使民情上达朕躬的唯一通道?列祖列宗有祖制,奏折万万不可污损,不要说是你一个小小的女儿家,就是朕,也丝毫不敢有半分违背之处故而批阅……”
他停顿了一下,自觉可笑,和一个不到八岁的女孩儿说这些,她可也得听得懂啊?“起来吧。”
“是,女儿谢阿玛。”
皇帝弯腰拉住了女儿的手:“长公主,你是众多姐妹中年纪最大的,要给几个妹妹以身作则才是的,明白吗?”
“是。女儿都记下了。今后再不敢顽皮了。”
看女儿吓得如同避猫鼠一般,做额娘的心中疼惜,看父女两个说到一个节点,皇后站了起来:“长公主,你阿玛昨天今天操劳了两天,想来圣体有些疲倦了,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吧。”
“是。”
嬷嬷带着孩子们出去,阁中只剩下皇帝和几个嫔妃,“皇上,从京中赶到江宁,您又不得休息,不如在臣妾这里,小憩片刻吧?”
“还好啦,朕倒不是很累。”皇帝环视一周,“倒是你们,在这行宫之中,呆的有些烦闷了吧?”
皇后一笑,“倒还好啦。臣妾每日和众多姐妹清谈消磨,并不觉得烦闷。”
“朕刚才见桂良的时候,忘记和他说了,等一会儿朕传旨,着他安排一下,过几天,赶在试乘火车之前,朕和你们到秦淮河上游览一番,也好领略领略这江南风景,不枉南来一次。”
佳妃等人心中大喜。虽然已经做了阿哥、公主的母亲,但众女的年纪都不是很大,在这宫中呆得久了,天家富贵早已经不再有很大的吸引力,听闻皇上说要带她们到秦淮河上去,自然高兴。
皇后却说,“臣妾只怕惊扰过甚呢。”
“不怕的。咱们临近黄昏的时候出园子,届时街市上的行人也不会很多,晚上就在舟中安寝,转天早上,行舟河上,不也是美事吗?”
看皇帝兴致很浓,而且说的也有些道理,皇后不好再劝,转而谈论其他:“皇上,您国事操劳,也要保重龙体才是的。臣妾听闻,皇上……”
“朕明白的。”皇帝和皇后感情甚好,便是她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话,也轻易不会放在心上,况且,皇后终究的关切自己,当下不再隐晦:“对了,朕昨天经历的一番奇遇……”
听他把在梦中舫上的经历说了一遍,便是皇后也忘记了自己的劝谏之意,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那,第三关呢?主子没有闯?”
“酒之一关,朕可不能闯。朕不喝酒的,你们知道。”确实,皇帝不喝酒,不过也并不是滴酒不沾,只是极少极少而已。要说天家所有,都是各省供奉上来的贡酒,不过他从来不好,御膳房备有的贡酒,大都用来给他打赏臣下。
“这样说来的话,主子可是怕当场出丑,方才找借口逃席的?”
“算是吧。”皇帝笑着点点头:“而且,这等游戏之举偶尔为之还没有什么,要是在船上消磨良久,甚至经宿不归,给人知道了,也是头疼。”
兰妃心中好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那个什么赛香君小姐形容难看,入不得皇上的龙目?
皇帝面带微笑,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啊,比起那个什么赛香君,朕看她船上的那个如烟,倒是蛮讨人喜欢的哩你们是没有见到,朕不开口便罢,只要开口说话,她就想着法子的顶嘴,哈这种滋味,朕还是第一次尝到呢”
皇后赔笑几声,心中暗暗嘀咕,看起来,此番南巡回京的时候,御舟中又要多增添一位姐妹了。难怪京中有人说,老不到南诚然是至理名言啊。
下午在皇后的寝宫小睡了片刻,再醒过来之后,皇帝精神大好。思量着找一点消遣了。“六福,伺候朕更衣。”
四执事太监上前,伺候着皇上换上一袭便装:“皇上,可要奴才传肃大人进来?”
“不要。朕今天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皇上,您身担天下,还是派人扈从吧?这样御驾轻出,若是有什么干系,奴才万死也难以恕罪啊。”
“不怕的,朕便装出行,又没有人识得,怕什么?哦,六福,你可不许暗中知会额里汗他们啊?看他们一个个身大腰粗的样子,在这江南之地,分外惹眼。没的搅了朕的兴致。”
六福哭丧着脸,跪倒答说:“皇上,肃大人您不让通知,御前的额大人您也不让知会,那,不如就容奴才伺候着您,到街市上转一圈,就回来吧?”
“你糊涂了?”皇帝猛的瞪起了眼睛:“朕说过,想一个人出去,你跟着做什么?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