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2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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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后来有一次,甘肃提督,也就是王进宝的顶头上司张勇到军营查看,见到了尤自豪,心中很是喜欢,有意把他要过来,在自己身边使用,王进宝很舍不得,便想找借口不给。
张勇和王进宝私交极好,两个人说话是开玩笑惯了的,便笑着问他,“是不是断袖余桃之爱,难以割舍啊?若是的话,我就不要了。”
话传到尤自豪的耳朵中,年轻人大怒当年就是在戏班中,为了不肯受辱才来投军,想不到到了军中,居然还是为了容颜秀丽给人背后议论?等到张勇回去之后,他立刻来找王进宝,请辞在中军的文案差事,要到前敌去,哪怕做一名小兵呢,也要让人看看,尤自豪也是血性汉子,不是只靠脸蛋儿吃饭的。
王进宝深以为悔,心中更是大大的埋怨张勇不该乱说话,只是尤自豪去意已决,无论王进宝怎么说,也不改初衷。最后弄得他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在王进宝想来,当一个大头兵,又如何比得起在中军帐中,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小尤只是一时想不开,让他吃几天苦,到时候再将他调换回来就是了。
哪知道尤自豪秉性峻厉,很能吃苦,一直到康熙十四年二月下旬,王进宝领兵以皮筏子渡黄河而东,援守兰州,屡立战功,尤自豪每一次都亲临战阵了。不想在兰州一战中,尤自豪负伤,截去了左臂。
兵是当不成了,不过朝廷于战争中死亡、负伤、残疾的兵士,照例是有一份抚恤银子的。尤自豪拜别众多上官,形单影只的回到热河,母亲倚闾盼儿,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看着儿子左袖空空的回来,又惊又喜之下,又是好一场痛哭流涕。
儿子已经过了二十六岁,尚未成亲,这在当地是很讨人嫌的一件事,老太太有意用抚恤的银子先给儿子成家,不过尤自豪在军中数年,外貌虽仍在俊逸,却体有残缺,婚事一拖再拖,就在老娘深觉不安的时候,任谁也没有想到,张勇带同王进宝一干人等,到了热河。
陕西一战,张勇所部功劳极大,他本人也由靖逆将军进封为靖逆侯,连同其子张云翼,也蒙恩以四品京堂任用——这一次张勇是要进京陛见、述职、领受封赏去的。
百战名将驾临热河——当时的热河,还没有避暑山庄,只不过是直隶行省中一个小小的、破旧的村落而已——这样的一个地方,来了这样的大员,全镇都轰动起来,一省总督亲自迎接,预备下官厅招待。不想张勇谁也不见,命听差一律挡驾,自己带着人到了尤家,来探望卸甲归田的尤自豪。
所属长官如此厚德,尤自豪自然感戴莫名,张勇临行之前,又给他留下一笔不菲的银两,容他度日所需。到后来,尤自豪娶妻生子,开始在热河城中做起了粮米生意。
等到传到尤杉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尤家的天苍号粮栈生意已经做得很大,长城内外,两江上下,都有他的分栈。
听尤杉说到这里,龙汝霖长长地‘哦’了一声:“学生当年读书的时候,也曾经读过又南公的《式古堂记》,其中说,‘军中有尤姓者,貌如处子而悍勇无比,惜援守兰州一战,因伤至疾,遂不知所踪也’。想不到就是令祖啊?”
尤杉不知道龙汝霖口中所说的“又南公的《式古堂记》”就是张勇之子张云翼所著的文集,楞了一下,他苦笑着说道,“大约是的吧?身为人后,居然不知高祖当年风光之事,实在是惭愧。”
“别说那些了。”肃顺打断了两个人的说话,“还是和我们说说你做生意的事情吧?”
“要说做生意嘛,不过还是秉承先祖的家训,以务完物无息币,货勿留,无敢居贵。几句而已。”
“好”龙汝霖和黄锡大声叫好:“想不到,自豪公不但阵上杀敌勇冠绝伦,就是这等商用之道,也能够如此领悟其中三味啊”
尤杉当然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不过他所知道的,大都是从经商之中得来的实际经验,和文句之中的本意已经大有出入,含笑点头,他又说道:“便如同这粮米生意吧,贱买贵卖本是通则,只是要知道哪里的价钱最低,可以买进,什么时候粮米的价钱最高,方可卖出,这其中的关节出入极大,倒不是一言一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那,尤老兄,粮米生意,在各省之间运行之际,可也是要交税的吗?”
这一次,尤杉连话都不说了,只是低头微笑,端起茶杯浅浅的啜着。肃顺立刻知道,这等事便是皇上所说的,税吏当差之际,漏洞重重的所在了而且不必尤杉说,他也猜得出来,税是一定会缴,只是却不是以为国家正课,而是流入了不知道哪里的胥吏和长官的个人腰包
心中想着,肃顺口中问道,“尤老兄,你经商多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吧?”
杉点点头,“年轻的时候,随老父天南地北的倒是走过几处,这几年不行了。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去打理,走不动喽”
“那,各省、各地的行情,老兄也一定是很熟悉的了?”
“什么行情?”
“各种行情。百业咸集的各种行情?”
“哦,这样的大话可不敢说。所谓隔行如隔山,旁的门规行情,只能大约的知晓一二,若说熟悉,还是得问人家当行之人哩。”
肃顺心中盘算,听尤杉说话,似乎有未尽之意,大约是为了经商之人天性如此吧?自己和他关系匪浅,仍旧这样推挡,要是容他回了热河,再由旁的人来说,只怕是更加没有效果,左右商课之事早晚都要明发天下,自己现在和他说了,也不为违例犯禁。
“尤老兄,近日朝堂之中,出了一档新鲜事,你可知道?”
“这我哪里知道?”尤杉笑了,“可是什么新鲜事?”
“这一件新鲜事,是和尤老兄有关的。”
尤杉立刻坐直了身子,“哦?”了一声,“可是我家小女……在皇上面前……”
“不,不不不。和佳主儿无关的,只有老兄你切身相关,”肃顺赶忙说道,打消了他心中的惊惶,然后说道,“是这样的……”
尤杉大吃一惊“朝廷要征收商课?”他看看坐在一边的龙汝霖和黄锡,只见两个人面色整肃,可知肃顺不是在开玩笑,心中一片慌乱。其时,商人在社会中的地位甚低,不但比不上读书人,连农人都是不能比拟的,即使有那发财之后,捐班领照,也只是为了貽封妻、母,自己有一天上堂的时候,能够不必下跪,用来装点门面的目的高于一切。
在民间看来,这些人一个个满身铜臭,言语粗鄙,是分外不值得交往的。多年以降,商人的团体也只好因势利导,自发组织起来,成为一个一个因地划分的商业协会,例如徽商、晋商等、以图自保自助之用。
尤杉所掌管的天苍号,在直隶一带是很大的粮米货栈,他也是热河一地粮商总会的会长,各家粮号守望相助之下,生意才能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听肃顺说,朝廷要开始征收商课,一来不知道收税的额度是多少,二来也不知道如何一个收缴方法,第三,也就是最主要的一点,商课征收之后,是不是又会多出一部分支出,给各地的官员凭空多出一份孝敬银子?V!~!
第179节税法弊端
第179节税法弊端
有清一朝,税法上的漏端极多,首先说,对于商人税利的征收,只有营业税,而没有诸如地税,国税等其他的名目;关税倒是有的,不过有此名目,征收之际全凭税吏一言而决,其中的漏洞更多。
更加主要的一点是,没有丝毫可以供朝廷稽查、考核的标准,比较起能够正式领到票据做出入关卡的凭证的关税而言,塞给税吏个人的贿赂银子实在是等而下之,九牛一毛,所以大多数的商人总是选择后者,拒绝、搪塞、躲避向朝廷纳税。
而再有一节,便是朝廷并没有规定某一处关卡的纳税额度,总是为公办差,即使收不到足数,也有的是说辞向朝廷交代,陈陈相因之下,这等税法上的弊端,就造成了朝廷日渐用度不足,只有靠捐纳来作为增加开支的办法了。
尤杉是商贾中的大佬,这其中的漏弊他也很清楚,不提旁的,自从他掌管天苍号多年以来,每个月从江苏、浙江北运而来的粮米,所经一途,所花的各方打点的银子,就不下一万两
若是国家再征收商课的话,只怕层层加码之下,南方的粮米运到北方,成本会大大的增加,到时候米价上扬,百姓怨情汹汹,自己虽是管不来这一层,不过因势利导,生意恐怕会大大的不好做了
思忖良久,他想,既然肃顺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知朝廷已有成议,要想规避开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听听这其中有什么细情,然后赶快回热河,召集同会中人,再做商量了。
想到这里,他问道,“那,大人,可知道这商课征收之法,是以何种作为为主呢?”
肃顺心中冷笑,就怕你不问他这一次主动向皇上提及征询尤杉,本也是偶然得计的一条固宠之法,具体的做法嘛,就是要以尤杉这个大粮商为机,抢先一步做为新政的桴鼓之应,一旦事成,不但自己在皇上面前能够大大的受到嘉奖,就是宫中的尤佳氏,为了其父如此知情识趣,皇上也一定会更加的宠爱几分的。
因此听尤杉问完,他说,“要说日后推行而下嘛,恐怕像尤老兄这样身家庞大、裘带雍容的,还要从中大大的出力哩”
妞妞进宫,皇室照例要给妃家一份赏赐,于他,除了一些惯常的赏赍之外,还有一份是内务府六品主事的名衔,听肃顺语带讥讽,尤杉苦笑摇头:“大人取笑了。”
“这是皇上的旨意,本官如何敢于取笑?”肃顺很正色的说道,“尤老兄有所不知,皇上深恨各省税丁接差务之便,从中侵鱼。故此,推行商课之间,大有如你等这般人的用武之地此事并非诳语,你不要当做儿戏。”
“啊,是是,皇上的圣旨,谁敢当做儿戏?”尤杉又问道,“只是,其中有我等商贾用武之地,此话是何解呢?”
“是这样的。”肃顺把皇帝有意降旨,将各省商业协会中的勤勉忠肯之辈并同当地贤良士子,可以在缴税过程中监督其事的朝议给他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老兄的天苍号是热河、直隶省内首屈一指的大粮栈,老兄又是商业协会会长,更且于皇上有懿亲之谊,此事,可要当仁不让啊”
尤杉楞了一下,肃顺的话不是开玩笑,等到朝旨发下,旁的地方不用提,热河一地,只怕所有人的眼睛都会盯着自己,这不是因为自己财雄势大,只是为了女儿入宫伴驾这份懿亲之谊,嘿真是祸福难料啊
他想了一会儿,向肃顺拱拱手,“既然皇上有旨意,我做奴才的,自当第一个奉力报效。请大人说吧,要我捐多少?”
“此事我可未敢擅专,总要听听主子爷的意思之后再说。”肃顺轻描淡写的宕开一笔,把这件事拖延了下来。
第二天会同户部和军机处到御前,就商课施行之法君臣说话的时候,肃顺把此事向皇上做了回禀,“……尤杉有这份于天家的孝敬之心,奴才想,主子也不妨顺应了他?还可以为天下众多商贾做出一个大大的表率。日后商课推行起来,种种烦忧,也自当迎刃而解了。”
皇帝听他说着,眉头逐渐皱了起来,“肃顺,你是怎么和尤杉说这件事的?”
肃顺没奈何,只好又重复了一次,谁知道皇帝对他这种胡乱行事大为恼怒,“肃顺,你糊涂了瞧你办的这魂账差事”
肃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吓得连连碰头,“奴才糊涂,奴才糊涂”
“朕要的是今后将商课之法推行全国,谁让你要尤杉报捐以用了?日后传扬出去,人人皆会以为,朕行事之间一如当年的朱洪武那般,向富商沈万三下手,以霸道手段,将其家产悉数抄没,徒贻笑柄,为后人取笑。你就是打着这样的盘算,是不是?”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肃顺以头碰地,咚咚直响,“全是奴才胡乱悬揣圣意,至贻忧君父,奴才死罪,请皇上饶恕奴才这一回吧,奴才今后再也不敢了”
周围众人看他吓得浑身颤抖,心存怜悯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更多的人,则是不耻其仗着近来大邀帝宠,为人飞扬跋扈,今日受辱,也算是应有此报,所以都跪在一边,谁也不肯出一言以图解救。
肃顺心中大恨眼见周围没有人出声搭救,万一皇上说着说着来了火气,把上一次为贪墨惠祥的两银子的前情想起来,一朝赐死或者不至于,临以重罚,只是一句话的事心中越想越怕,趴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奴才该死,……请主子恕过奴才这一遭吧,呜呜呜”弄得谌福堂中一片凄凄惨惨,令人不忍猝闻。
奕在一旁跪着,看看不是事,向前爬了几步,“皇上,臣弟有话说。”
皇帝也没有想到肃顺遭自己训斥之下,满堂大臣,连一个帮他求情的人也没有。有心收回,蓬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