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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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犹不算什么,最近的几个月来,除了每天在翰林院中负责《宣宗实录》的编写,其他的时间,他总是和本旗旗主的六弟——就是上一次在镶蓝旗会馆中见到过的肃顺厮混在一起。
满清入关已历两百年,一切饮食文化皆已汉化,特别是对于读书人的尊重,更加是登峰造极。旗人中极少一部分的有识之士都已经认识到了汉民族知识分子对于国家,对于大清续统的重要性,其中尤以肃顺为最。肃顺本身没有读过很多书,凭着父祖余荫在九城兵马司任了一个闲职,每月领一份俸禄度日。
肃顺早就知道旗人不顶用,在九城兵马司的差事上更加是亲眼目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无奈。他经常对自己说,我若掌了权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北京城中所有的旗下大爷全部赶出城去,每月连几两银子的例钱也全部取消,总不能让这些家伙平白的浪费着国家的俸禄,一群不管做事,只管开饷吃饭的白痴!
不过对于那些有才华的,他也确实是真心接纳。他的哥哥是端华,除了郑亲王的爵位之外,还是镶蓝旗的旗主,这一次崇实大魁天下,肃顺也随兄长到会馆道贺,对于崇实他真是欣赏有加,从他被点为庶吉士,便更加有意的拉拢,不论是祖宅的整理,家人的挑选,到宝眷的到来,无不亲身参与其中,弄得崇实都觉得怪过不去的。
几个月的时间过来,两家人走得很近,几乎已经到了内眷不避的程度。而肃顺也确实会做人,除了在钱上帮助之外,更多的时候是把崇实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一样处理,也更加引得对方倾心交往。
今天两个人到必有春来,也是事出有因。九城兵马司的职务就是捕盗抓贼,维持京城地面安靖,也算是京中的清水衙门,不过衙门中的那些兵弁很有生财之道,其中之一便是抓那些聚众赌博的旗下大爷。
京中不禁赌,却是在城中各处开有赌坊,而不允许在家中聚众赌博,一些旗下大爷公子却偏生喜欢在家中赌博,日子久了,难免风声走露,就给九城兵马司找到了生财之机。
每每有人在家赌博,总是在深夜时分,当其时,便有兵马司的兵弁到府上,前后门全数堵死,进门查抄,从来是无一走空,连人带赌资统统带回衙门,收监之后等待明天堂官到部再行处理。
赌客们也就罢了,把赌金缴上便算了事,而那般窝赌的主家却心中惊慌,便委托一人出来和‘大班’——兵弁的首领——讲数,数目谈得妥了,拿出大把银子赎买罪衍才算完事。偏生本月初的一次抓捕,出了个岔头。
有一个浙江人,姓姚,在家行三,为人最是精明,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手赌博的手艺,出入赌坊无往不利,而且所赢甚大。很多赌客知道了他的名头,总是跟风下注,更加是难以料理。到后来赌坊无奈,只得每月拿出一笔银子给他,只求他不要登门。
姚三在月初的一次抓捕中同被捕获,他早就知道兵马司会有这样一番做作,于讲数之时故作酣睡,待得众人纷纷离去,有兵弁推他:“喂,醒醒,该回去了!”
“什么?”
“我说,你老该回去了。”
“为什么回去?我聚众赌博,正该贵司缉拿,今天到案,怎么也要等到大老爷明天到堂,审理清楚明白了再行定夺。焉有私纵的道理?不行,我不能走,要等到明天大老爷到部之后,和他讲说明白再做道理。”
于是,兵马司的兵弁立刻知道,遇到吃生米的了。这样抓赌的事情本来就是瞒上不瞒下,若真的给大老爷知道了,怕是众人都要皮肉受苦。没奈何,还得恳求于他,最后把所收缴上来的赌资与他均分,才算了事。
打发姚三离开,众人心中暗自恨上了他,总想找到一个机会狠狠地作践一下他。事有凑巧,京中又新开了一家赌坊,名曰大利。赌坊的主人和兵马司的一名张头目有旧,张头目和赌坊的老板商议了一番,定下一条计策。
姚三自从在兵马司中贪得一笔不义之财,名气更大,为人也更加的张狂。大利赌坊开业,却没有给他提前奉上礼钱,心中恼恨赌坊的主人不会做事,故意到坊中搅事,连下数城,引得人人瞩目,赌坊的老板又惊又急,连换了几个荷官,却全然不顶用。最后终于恼羞成怒,和姚三口角厮打起来。
这一次厮打可惹出祸事,姚三身上的衣服被扯破,怀中袖中掉落几颗骰子、几枚骨牌,被众人当场逮个正着,赌坊的规矩从来都是不允许客人身上携带和赌博有关的器物,例如骰子,骨牌进场,违者按作弊论。事出突然,姚三也呆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曾带这些进场,身上无端多出这样的东西,自然是有人陷害。
当下没有了半点刚才的精神,一个劲的作揖道歉,满口的说着拜年话,却已经来不及了。这几年的时间,他在北京城中逍遥自得,得罪了官私两道几乎的所有人,这一次心里明知道是被人栽赃,又何能分解明白?给赌坊的人狠狠揍了一顿,然后报官。兵马司这一次来人的速度非常之快,把个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姚三带回衙门,先行收押,等明天大人来了,再做审理论处。
肃顺到部,自然要审理此事,姚三也算是恶贯满盈,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他抵赖——清例:京中的九城兵马司只有呈报之责,而无处理权限,不过自从载铨到任之后,不顾本来已有的章法,案子也由本衙门审理。
肃顺把姚三提上,问得明白,他也也知道姚三其人,从重判了他五十笞背,枷号三日。谁知道姚三本来身体就弱,又经历过这一次的事件,心中委屈难言,在枷号的第二天中午,六脉俱脱,一瞑不视了。
出了人命官司,肃顺心中半是后悔,半是惋惜,一边命人找来姚三的同乡料理他的身后事,一边上折子自请弹劾。交部议处,落了个罚俸半年,降一级使用的处分。
知道他遭遇到这样的逆事,崇实自然要登门拜访以示安慰。肃顺倒没有什么悻悻之态,和他简单的说了几句,管自拉着他到外面散心。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进了必有春,一眼看见皇帝身着便装居中而坐,肃顺大惊!赶忙拉着崇实又退了出来。
崇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尚没有站稳就给他拉了出来,弄得一个趔趄:“雨亭兄?怎么了?”
“圣驾在内。”
第41节 天子微行(3)
“嘎?”崇实大惊。四月份的时候虽然也曾经在太和殿面君,一来是离得远,二来也不敢抬头直视,所以虽然名为天子门生,对这个‘老师’却是对面不识。年轻人动了好奇之心,隔着竹帘向里面张望:“哪一位是……啊!是不是那一位?”
“小心。”肃顺有心保全他,赶忙善意的提醒:“这样的举止在我看来还没有什么,若是给他人看见了,参你个大不敬的罪名,怕是板上钉钉的!”
“喔,喔。”崇实不敢再用手指指点点,和肃顺并肩站在茶馆的门口,顶着毒热的大太阳站在当街:“雨亭兄,我们就这样等待吗?”
肃顺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街面上人烟稀少,偶有几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他在九城兵马司多年,北京城中各部官员人头甚是熟悉,只是左右看看,就知道这一次圣驾出巡,怕又是微服前来,身边只有一个御前侍卫,没有安排半个护驾之人。
想了一会儿,心中打定了主意:“白水兄,圣驾在此,怕是不能和白水兄畅谈了。总要皇上御驾还宫再说。”
“是。”
“看这里没有半个扈从之人,若是有了什么差错。肃顺身为臣子,便是万死难辞其咎。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安排一下,很快就来。”
“那,我呢?”
“嗯,白水兄辛苦一下,在这里等待片刻。”
“那好吧。”
半个时辰之后,肃顺满身朝服的出现在必有春的门口,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身着官服的男人,正是刚刚升任九城兵马司步军统领的载铨,带着麾下的左右翼长,参领佐领一大堆人,蜂拥到必有春门前大街口,却不敢靠近,几个人耳语几句,载铨带着肃顺和右翼长陆友恭缓步前行,到了茶馆门前。
肃顺招招手,示意崇实过去:“亭公?”
“圣驾还在里面吗?”
“还在里面。不过学生不敢太过张扬,怕圣上不喜。”
“唔,你做得对。”载铨很满意他这种做法,点头称赞了几句:“皇上既然轻车简从出宫,自然是不愿被人打扰,我看,我们还是远远的护驾,总不能让皇上不悦,也不能让人惊了驾是为上策,你们看呢?”
“就依王爷。”
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两乘蓝呢子大轿停在街口,竟然是军机大臣穆彰阿和左都御史花沙纳到了。几个人赶忙请安:“给中堂大人请安!”
“都起来吧。”穆彰阿摆摆手,等众人站起劈头问道:“可看清了,是圣驾吗?”
这里面只有肃顺看清楚了,自然要由他来说话:“回中堂大人的话。职下看得清楚,正是圣驾在此。”
“那就好。那就好。总不能大家赶来,最后却是认错了人。平白的闹出笑话来。”
一听这话,肃顺心中不悦,一来是为了穆彰阿话中犹有对自己的不信任,另外一节则是为了穆彰阿话中带出了畏劳之意。当下低着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穆彰阿也注意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不自然的一笑:“老夫的意思,雨亭啊,这一次的事情……”他的话正说到这里,必有春的竹帘一挑,几个人走了出来。他看得清楚,正是大清朝的最高当权者缓步而出。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过去见礼,却见他身边的文庆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又站住了。
甘子义在茶馆中休息了一会儿,听见外面脚步声隆隆作响,弄得店中人人惊慌失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六福过去看看,回来告诉他:“九城兵马司的定郡王来了。”
于是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人走露了,心中更是不悦,把茶杯一放:“你们看看,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偏生连个茶水也不让喝消停。”
“主子,定郡王也是爱君心切,就不必和他们计较了吧。”
“不喝了。六福,会账,我们回去。”
“是!”
走出茶馆,皇帝对街口站着的几个人权当做没有看见,自顾自的举步而行。穆彰阿等人也不敢打扰,不近不远的在后面缀着。走了几步,皇帝又站住了:“主子爷?”
“我有点累了。”
“喔,请容奴才安排!”文庆答应一声,回头招呼。这一次大家敢于上前了,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不能行大礼,只得一躬身就算完事:“皇上有什么吩咐?”
“主子爷累了。安排车驾了吗?”
“这……却不曾。”
还是崇实,年轻人急中生智:“不如请皇上坐中堂大人的轿子?”
“也好。我请旨。”
甘子义走了半天,真感觉有点累了。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挑拣,当下点头。轿子抬过来,却并不就此进入,而是停住了脚步:“我在这里,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皇上,天气太热,还是等回宫之后容奴才慢慢回禀吧?”
“好吧。回宫之后再说。”
回到宫中,已经快到了未初时辰,皇帝却临时命人把穆彰阿,花沙钠,载铨,肃顺,崇实等人召至御前,他似乎真的是很关心此事,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方才放心。
等肃顺把经过讲述一遍——当然隐去了这一次的来意——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肃顺,你几时见过朕?”
“是!奴才有幸目睹天颜。是在今年五月二十三日夏至,皇上方泽大祭之期。”
“哦,想起来了。有那么回事。”养心殿御座上的年轻人点点头,又把目光瞅向一旁跪着的崇实:“这位就是朕的第一位天子门生了吧?”
“是!奴才崇实,给皇上叩头。”
“起来吧,都起来。”皇帝搞清楚的经过,心情变得平静下来,挥挥手让众人站起来,仍然看着崇实:“崇实,你今年多大?”
“奴才虚度24春。”
“可有字?”
“奴才字白水。”
“朕记得你是点了翰林的?在翰林院中可还辛苦吗?”
“奴才勤劳王事,当尽心为君父分忧,不敢言辛苦二字。”
“你现在在做什么?”
崇实眨眨眼:“回皇上话,奴才现在在编撰《宣宗皇帝实录》。”
“喔。”皇帝不再多问,转目瞅向肃顺,这后来闻名青史的权臣年纪不是很大,生得中等微胖的身材,却并不会给人以臃肿的感觉,反倒是满脸的精神旺盛,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显得相当有神:“肃顺?”
“奴才在!”
“这一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皇上一语褒奖,肃顺赶忙再一次跪倒:“奴才不敢当,只是尽到分内之责。”
“朕记得,端华是你哥哥吧?”
“是!郑亲王乃是奴才的兄长。”
“他现在是御前大臣,领着镶蓝旗的旗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