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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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廉想拿它来抵消省内遭受的灾情,特为捡了‘瑞麦’的样品,专折入奏,这一下恼了一个御史李清标的,教他讨了好大一个没趣。他上条陈认为‘祥瑞之说,盛世不言’,又说,‘此端一开,地方官相率效尤,务为粉饰,流弊有不可胜言者’
接下去又引经据典,《文献通考》所载,历代祥瑞,统称为‘物异’,祥瑞尚且称为异,现在‘以恒有无异之物而以为祥,可乎?’接着便谈到山东遭受的旱、蝗灾情,在‘双歧之祥,抑又何取’这一问之后,说山东省内各州县‘逢迎谀谄,摭拾微物,妄事揄扬’,景廉对‘此等庸劣官绅,宜明晓以物理之常,不足为异,绝其迎合之私,岂可侈为嘉祥,据以入告?’最后李清标在奏陈中提到,臣担忧‘此端一开,地方官相率效尤,务为粉饰,流弊有不可胜言者’因此‘请旨训饬,庶各省有所儆惕,不致长浮夸而荒实政’
皇帝深以为然,却又对李清标奏章中提到的旱、蝗灾情不明所以,这才派崔荆南赴山东查访,后来便有了崔荆南办差被害,连动得山东一省官员纷纷落马的故事
想到这里,皇帝叹了口气,在折子上用长长的指甲用力掐了一下——雪白而绵软的贡宣纸的白折子,质地松软,掐痕不但清晰,而且不易消灭——预备着放到第二天和军机见面的时候再说,京中各衙门,京外各省每每以祥瑞进献,上邀帝宠的这种歪风,非得好好的杀一杀不可
批了几分折子,皇帝端起明黄的盖碗,喝一口浓淡正好的君山茶,听听临近的暖阁中,已经有太监给阿鲁特氏见礼的响动,一时间动了绮念,起身到了暖阁中。
自从生下大阿哥载澧,阿鲁特氏晋为皇妃,虽然比祯贵妃钮钴禄氏在品秩上还差着一级,不过她是皇长子的额娘,皇帝自然也要高看一眼,如今中宫虚悬,就由她和钮钴禄氏分摄六宫事——隐然就是以皇后之礼待之了。
而深宫之中雨露承恩,阿鲁特氏也算是前几位的,除了祯贵妃、瑜妃还有新入宫不久的佳嫔,就要算到她了。内侍前来传旨,瑾妃心中欢喜,沐浴一番之后,这才到了暖阁之中。
她刚刚进门,皇帝就进来了:“奴才给主子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都起来吧。”皇帝看向打扮得千娇百媚的阿鲁特氏,她生得不是很美,却胜在为人很稳当,行动之间一派大家风范,也从来不为宫中用度之事劳烦自己,更加没有什么需索之举,皇帝拉着她的手坐在炕沿儿,“用过晚饭了吗?”
“奴才蒙主子爷垂问,已经用过了。”
“孩子呢?大阿哥今天可还乖吗?”
载澧继承了其父顽皮的天性,而且因为是在世的唯一皇子,宫中的太监、宫女百般回护将顺,可称是从出生就绝未受过半点委屈,性情也就更加的顽劣,而且他不及乃父的是,载澧天性不喜读书,专好练武,命内务府给他做了一把木刀,整天挥舞比划,经常是拿宫女作为臆想中的敌人,一天之中总要砍上几个,方才诚心如意。
听丈夫问起孩子,阿鲁特氏羞得一笑,“知子莫若父。载澧天生顽皮,倒是和皇上当年略有相通之处哩。”
皇帝心中冷笑,诚然,自己当年也是顽皮成性,不过载澧不能和自己相比的是,自己的顽皮不过孩童胡闹,而且,对上书房的师傅或者对下人会造成伤害的举动,自己都是从来不做的;载澧则不同,他的顽皮略带阴狠之意,似乎是不如此不能够让他获得满足一般。
现在当然不必和阿鲁特氏说这些,相反的,他轻笑了几声,“大阿哥年纪还小,待到打上几岁,晓事了,朕想,就会好转了吧?”
“皇上一语中的,奴才也常想,树大自直,等大阿哥年岁大一点,自然也能够为君分劳,为父解忧了。”
“不说他了,最近,你去看佳嫔了吗?”
上个月的时候,佳嫔连续两月天葵不至,请太医请过脉案,果然,喜讯传来,怀了身孕。她的反应之强烈不下于祯贵妃,一天到晚吐得面无人色,弄得皇帝也不好前往房中探问,只好姐妹几个互至问候,皇帝也是知道的,所以会有这样一问,“是。奴才今天中午的时候去看过妹妹。奴才去的时候,她正在休息,可怜巴巴的,小身子瘦了好大一圈,更不用提脸色青白,让人看了就心中疼惜。”
“这样啊?”皇帝也觉得很为难,他几次到了佳嫔的房中,对方都以容颜不整,不能伺候皇上为由,和他避不见面,弄得他也不好再去探望。
这时听阿鲁特氏一说,心中想起佳嫔初承恩泽时,彼此鱼水情浓,抚今追昔,难免心中怜爱,“那,她吐得还像以往那般厉害吗?”
阿鲁特氏点点头,“好得多了。今天奴才去看她时,听妹妹房中的使女说,已经可以用餐了,不过还是不能太过油腻。”
“那就好,”皇帝灵机一动,“这样吧,赶明儿个,朕给她下一道旨意,让她回府省亲一趟——眼看着就要回銮了,临行之前,总是要和家人道别一番吧?”
尤佳氏的来历宫中无人不知,都知道其父是热河城中的大粮商尤杉——不过后来女儿进宫之后,为皇帝下旨,将一家人都抬入了旗籍,恩宠有加,今天听皇帝居然破天荒的允准佳嫔在回銮之前归府省亲,让阿鲁特氏很觉得吃味——她是赛尚阿的女儿,自从选中秀女,到宫中来之后,还不曾有过归府省亲这样的恩旨呢。
于是她说,“奴才代佳妹妹叩谢天恩。只是,奴才以为,归省之事,浩繁复杂,尤佳氏的家人又要准备接驾,又要张罗铺陈,与皇上当年上谕中所言‘各方力杜浮冒,次昭撙节’的旨意略有悖逆。……”
皇帝借着明亮的烛光望着她,古怪的笑了一下,“尤佳氏的家人很有钱的,你不知道吗?自家女儿回府,他破费一点,也是应该的。”他说:“这件事啊,你就不要管了。”
阿鲁特氏不敢再争,垂下头去答应了一声:“是。”
第二天叫起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很有点不高兴,拿钦天监上报祥瑞之事大作文章,“现在的这些人,整天就想着怎么样在朕前邀功买好,正经事不去做,弄一些虚头吧脑的东西,上报御前。赛尚阿,你是管部的大臣,这件事你知道吗?”
“是。奴才知道。”赛尚阿感觉出皇帝属意不善,碰头答说:“奴才想,钦天监的各位职司部员,也是想借此五星连珠的大吉天象,驳皇上一粲,皇上念在他们一片孝心……”
“什么孝心?都是一群死没天良的东西。”皇帝的火气来得非常大,一句话把赛尚阿抢白得无言可对,他继续说道:“拟旨钦天监奉职无状,以天象物异之兆上邀朕躬,当年仁宗睿皇帝早有上谕昭昭,明发天下,该司部员全然不理,将祖宗圣谕抛诸脑后,只知为己身利禄奔走。着钦天监各司部员罚俸半年。还有,赛尚阿身为管部大臣,随声附和,全无主见,朕降你两级,仍在军机处行走。”
这番雷霆之怒发得没有半点征兆,吓得赛尚阿半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以头碰地,亟亟有声。
赛尚阿是庸人,于朝政并无什么贡献,只是为了军机处从来都是旗人领班,他站到这样的便宜,具名而已。不过他这样的人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处处与人为善,军机处虽然南北对峙,壁垒分明,于他却是没有半分影响的,所以,他的人缘也是最好。
这一次骤逢君王之怒,别的人不敢多说什么,心中都为赛尚阿觉得委屈。只听皇帝继续说道:“还有,佳嫔尤佳氏,自入宫以来服侍朕躬,俭而宣敬,动符礼度,着晋为佳妃。另,佳妃祖居热河城中,为人父母这者亲亲之念长思,眷怀之意不绝,朕以孝治天下,不忍母女长受离散之苦,当此回銮在即,令其可于便宜之时,归府省亲。”
赛尚阿收拾心情,碰头答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皇上仁孝天生,佳主儿阖府定当感念圣德。”
“还有一件事,朕记得,去年八月间,英人的火炮就已经运抵天津大沽口炮台了吧?想来安装、调试之功均已完成,这一次回銮,朕想绕道去天津看一看,总不能银子花出去,最后收到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君臣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
“是,皇上之言大是。臣等下去之后,酌命有司准备銮驾经由天津阅炮之事。”
“还有,上月老六递折子上来,说肃顺于皇太后梓宫返京一事,整理跸道,迎驾事宜做得很是妥当,朕想了想,既然他于正事上能够剀切报效,以赎当初罪衍,朕自然也有容人之量。着肃顺官职复原,仍在内务府任上奔走,这一次佳妃归省之事,也由他一力操持。”
“喳。”
君臣几个说的几件事都是要明发天下,咸使闻之的。诏旨交内阁明发之后,佳嫔整理仪容,换上朝服,到暖阁中碰头谢恩,皇帝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今天还好吗?昨天朕听阿鲁特氏说,你的身子好一点了?”
尤佳氏的小腹已微见隆起,妊娠反应也不像以往那般严重,闻言笑了一下,“奴才多蒙皇上垂问,贱躯已经不打紧了。”
“在这件事上啊,你和你秀儿姐姐的身子倒是差不多。她当初怀着大公主的时候,也是吐得死去活来,那时候你还没有到宫中来,不过虽然事有先后,情致却是一般无二,朕有时候想到她那里去,总是给她婉拒。”皇帝说起旧事,也觉得好笑:“你今天这般做作,是不是也是和秀儿取过经啊?”
尤佳氏赶忙作势欲跪,“奴才万万不敢推拒皇上,只是奴才容颜憔悴,深恐有辱皇上龙目所观。”
皇帝连连点头,“朕知道,朕知道。”他说,“你们啊,有时候就是会多心乱想,你怀着天家骨血,又是朕的子嗣,又不是因为旁的原因造成的容颜憔悴?今后可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是,奴才记住了。”
皇帝继续说,“这一次回府省亲,多和家人说说话,今后怕是很难再回来了,你父、母亲那里,怕是也难以一尽人子之孝,所以啊,朕这一次让你回府一趟,和父母叙一叙离别情谊。”
一听这话,尤佳氏再一次跪倒谢恩,“奴才叩谢皇上恩典。”
第96节问计鬼神
第96节问计鬼神
尤杉自从女儿进宫之后,家中的生活越发的惬意起来——旗人中也大有愿意趋炎附势的,再加上肃顺一再照应,更如烈火烹油,锦上添花。
这一次皇帝下旨,着内务府伺候佳妃回府省亲,尤家又大肆折腾起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话,是皇帝和瑾妃说话时提起来的,说‘佳妃的母家很有钱,自家女儿归府省亲,他破费一点也是很应该的”虽然不能不敢分辨这句话所谓何来,不过既然皇上开了金口,又是女儿仅有的一次回府,尤杉自然要和太太、儿子、媳妇一起商议,最后说,“若是照这样看来的话,女儿回府之前,虽是有内务府伺候差事,不过各项花费,不如请肃大人上一份折子,就说我等感念天恩,女儿归府之事,不敢虚糜国币内帑,一切都由我家孝敬就是。”
尤太太和儿媳妇自然以老爷的话是从,只有尤家大公子尤栋觉得有点不对头,小妹进宫陪伴皇上,归省一次,怎么还要娘家花钱操办的?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他说,“爹,娘,儿子以为,这样不妥。便不提银子花出去多少,只是此事传扬出去,人家都会以为皇上舍不得为后宫嫔妃花钱,于皇上的名声怕也不大好听吧?”
“这是什么话?为奴才的,伺候主子,本是一片孝心。你不要总是想着她还是你的小妹。别忘记,妞妞现在可是陪伴君王的人。再一说,皇上的妃嫔又有哪一个是有这番荣幸的?”尤杉瞪了儿子一眼,“你不要胡说。”
看老父发怒,尤栋不敢再说,“是,儿子说错了,爹不要生气,一切都听您老人家的就是。”
于是尤杉开始大肆操办起来,若是按照他的意思,房子最好都要推倒,重新找人搭建起来,不过时间上怕来不及,只好重新装裱、粉刷一番。其他的诸如亭台楼阁,相较而言,工程要小得多,在时间上是赶得及的——尤杉有的是钱,除了内务府的司员、郎中、主事之外,更大批的招募工匠,工钱银子不问,只要能够赶在三月初之前,把工程料理清楚。
肃顺把这些告诉皇帝,后者扬声大笑起来:“这个尤杉啊他误会朕的意思了。”
“主子的意思是说,这些钱不要尤家来出?”
“当然不能要尤家来出。朕的妃嫔,回府一次,怎么能够容她母家花钱?天下人会怎么看朕?嗯,倒是要好好的解释清楚哩”
肃顺吓了一跳,尤杉如此报效,适得其反,还要让皇帝发诏谕向天下人解释。虽然皇帝现在的情绪很好,未来发作起来就是极大的罪过,不能眼看着尤杉倒霉而不出一言相救想到这,他赶忙跪了下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