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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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七且惊且喜的贴着门边走进院内,小心翼翼的走在众人身后,又蹲下去,蹲在屋门口。
“族里决定了:阿珠今后就伺候先生起居。阿珠的夫婿——就是城里那小子,我们给他15贯,让他退亲”,程同平和说,仿佛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而是在决定一棵白菜的归属。
常听说古人视女人如货,但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描淡写。
屋门口蹲的几名老头居然对程同的决定一片点头,程老七望向他的目光也很热切。程阿珠呢?这小女子似乎并不反对被人决定归属。
她为什么要反对?
宋代是个极度崇尚知识的时代——换句话说:这是个才子佳人的时代。
城里的店小二是程阿珠准夫婿,没错!但这只是受父母之命安排的一桩婚姻。而那位店小二肯娶一个“不在籍”的山女为妻,主要是贪图美色,但在内心里,他对山里妹也不无轻视的感觉。
程阿珠平常也没见过王小三几面,但短短的接触中,她可以感觉到王小三对自己父女的轻视。虽然她自信可用自己的美丽,争取到宠爱,但自小深受寨中男孩宠爱的她,未免有点心中愤愤。
然后是赵兴来了,没有比较不知道什么叫优秀。赵兴话不多,但待人温和,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与乡民截然不同的气质。14岁的小女孩正在怀春年龄,她从未走出大山,近在眼前的赵兴就是她眼中的王子。他那种来自现代社会的平和,远不是一个宋朝店小二所能比拟的。一个怀春的小女孩会有什么想法,可想而知。
实际上,整个寨里不止程阿珠一个人为他沉迷,那些小姑娘小媳妇每天来给他做饭,不是毫无企图的。然而赵兴一向沉默寡言,这让他显得很孤僻,以至于那些女子不敢随意狎昵,所以,大多数女人只好借送饭、做饭来亲近。
昔日的程阿珠没有这种送饭机会,所以她只能远远看着别的女子献媚讨好,自己则躲在家中默默学习礼仪,在学习过程中,她总在幻想,幻想着她献茶的对象是老师,服侍的对象是老师,这让她在学习礼仪的过程中,唇边总含着微笑,让教习颇为诧异。
今天,这个时刻,她所学习的礼仪都有用了,她如愿以偿了,她怎不心花怒放?
赵兴将周围人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他明白:程同这是希望他扎根程家坳,为此他不惜送出族里最美貌的女人来笼络他。
这习惯也许是从程同祖上遗留下来的,其元祖在大家族里习惯了用侍女、侍妾笼络客人。所以程同被遗传了这套习惯。
可赵兴没法拒绝——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程家坳是他唯一熟悉的地方,他也不得不依托程家坳发展,程家坳现在是他唯一的“根”,所以他唯有点头。
实际上,寨里也就赵兴没感觉女人们的追逐,除此之外,是男人都感觉到了。他们未尝不因此而嫉妒,但赵兴待人一直很随和,山民普遍因他的存在获得不少收益,这令山民无话可说。这次,程同把目标确定为程阿珠,其余的人自然心中暗乐。
为什么快乐?
程家坳富裕啊,坳里的姑娘媳妇跟着老师学了不少做菜做活儿的手艺,其他寨里的姑娘哪比得上她们?老师现在订了程阿珠,那岂不是说,其余小娘必将在我们孩子中选择——(*^_^*)嘻嘻……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仿佛是加强语气,程同在阿珠的欢乐中,别有意味地补上一句:“如此,告诉其他小娘,没事别来骚搅老师!”
赵兴知道,这话分明是对他说的。
他微微笑着,笑的意味深长。
顿了顿,程同讨好地补充道:“夫子,刚才我们公议了一下:今后村里的族产‘私六公四’——私人得六成,‘公中’取四成。‘公中’四成与夫子平分,族里用着两成纳赋与抚恤孤老,夫子那份,由夫子自处,如何?”
赵兴显得宠辱莫惊,他平静地点点头,一言不发。
赵兴原先分到的利润,也没有完全归自己。他来自现代,还不习惯宋代奴隶式学徒制。他认为“按劳付酬”才能最大限度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所以,孩子们虽然在跟他学习手艺,但他规定了很细致的量化指标,依据劳动量和劳动成绩,付给孩子们薪水。
正因为有这一点基础,所以,在没有专利意识的宋代,当程同从“族中产业”里提两成收益给赵兴时,这个接近现代“专利法”的提案,没遇到丝毫障碍。但……程同觉得是恩赐的给予,按现代观念来说,其实是一种对脑力劳动的剥夺。
赵兴能怎么表示?他唯有面无表情。
如此表情却让程同摸不着喜怒,他心中没“专利费”的概念,所以,他觉得这么大的付出,对方只是“哦”了一声,这反应太平淡。等了一会,还没等到预期的感谢,他只好继续说下去:“过一段日子,夫子可打算让孩子们参加科举?”
赵兴摇头。
现在,孩子们的学识还没到参加科举的地步——开玩笑,学了两年的孩子,顶多是小学二年级水平。而童生试的水平在国朝建立初期曾有评定——相当于“高小(即小学三年级)”。
此外,赵兴教的全是实用知识。但在宋代,知识的衡量标准是写诗歌的水平。
现在,程家坳孩子,实用技术学了一大堆,论识字水平绝对超过了现籍蒙童,但论到作对联的水平……你能指望一个对诗词格律一窍不通现代理科生,教出一群李白杜甫吗?
※※※
赵兴不急,程同很急,见赵兴摇头,他顾不得继续装老狐狸,嚅嗫的说:“夫子,我程家坳程族,本江夏程氏旁支,多年以来一直离族别居。我族最大的愿望,就是回乡祭祖,让江夏长支的人知道,程家坳也未辱没江夏程氏的名号。
两甲子了,早先,我家元祖为了程家坳兴盛殆尽竭力,老来才顾得上传宗接代,此来历任族长都谨记族训,连续四代都是老来方婚,为的什么——山居不易啊。
自大夫子来了之后,老天开眼,我程家坳连续三年富足,算是做到了‘衣食足’。若是再出一名贡士——哪怕只出一名贡士,我等即可入籍,不再是化外之民。那时,程家坳程姓自可大摇大摆前往江夏……夫子,你就是我程家坳大功臣,我程家坳世代铭记您的大恩!
夫子,我知道你有大才,你满肚学问还没有使出来一半,就伸手帮帮我程族吧!你要什么,我程族许给你!”
赵兴沉思片刻,答:“好!”
赵兴横下心来:我就不信,“现代专业腐蚀者”还搞不定一个宋代小县令?
“去考试,最迫切的需要就是买书”,赵兴手头只有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而考举人,《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称为大经,《论语》、《孟子》称为兼经,为应考士子的必读书。
这些书附近可以买到,但赵兴还需要一本字典,他不知道宋代有没有字典。所以需要去大城市里查找一番。
“这些书籍,估计黄州买不到,要去——扬州,或者泉州……就泉州吧”,为什么是泉州,因为赵兴没有入籍,但他打听了,这时代的口岸城市是泉州、广州、明州,只有类似的外来人口密集城市,像赵兴这样特别异类的人,才能自由呼吸而不显眼。
“听夫子的”,程同回答的毫不犹豫。
接着是确定学籍。
一般来说,取贡士的名额是考生比例的80比1,黄州贡士名额多,反而好做手脚。
“黄州,也罢,我程家坳原本不在籍,这次便宜黄州了”,程同马上做了决定,接着又说:“我们就在黄州府城入籍,这里就当作山居(隶属士绅的山中农庄)。
夫子这就乘那艘江舟黄州府——篙师说:此船无帆,逆水行驶极为不便,然,此船极为平稳,用在黄州摆渡,恰好合适。我打算把船在黄州售卖,族中再添点钱,买两艘大船。此后夫子来往黄州,便无需走山路了。”
正说着,程夏领着几名同学笑嘻嘻地进来,他们抬着程阿珠的笼箱,里面装着她的嫁妆。那些同学们似笑非笑,站在门口不知该怎么进行下一步,赵兴对此表情淡淡,稳稳地坐在凳上悠悠吃茶。程阿珠在他脚边扬汤,耳根红的像樱桃,连眼皮都不敢抬。
见此情景,程同干咳一声:“夫子,阿珠的事,就这么定下了?……不知夫子打算何时成亲,我且让族人准备?”
赵兴不知道宋朝是否有这规矩——男女订婚就可住在一起。或许,这只是程同的违规操作而已。他撩了一下眼皮,不自觉地说:“太小!……最好等几年!”
程同试探地问:“明春如何?阿珠原本打算明春成婚,我想,夫子明春成婚,还能赶上春祭。”
赵兴的意思是:阿珠如此小的年龄,如果仓促结婚,会在生育时产生危险。古代之所以难产率这么高,幼童成活率低下,跟女人成婚年龄小有很大关系。……然而,这道理跟宋人说不清楚。
程同的意思是,最好赵兴能在明年春节前与阿珠完婚,这样,他好以程族女婿的身份,一同参加江夏祭祖……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今秋赵兴完成州试的前提下。
“好,那就在正旦日之前……腊月20日吧”,赵兴随手翻了一下书本,淡淡地回答。
“如此……伢子们,进来见过珠孺人(宋代称呼低品级官员之妻为孺人,民间也用来当作尊称)。今后阿珠就是老师的浑家(妻子),可不要乱了辈分”,程同招呼那群孩子。
第八章 为获知秘密而狂喜
赵兴这套院落没按宋代的建筑风格建造,因为他不清楚宋代建筑是什么风格。
此外,宋代的房屋大多数属于木质结构,这让赵兴也无从参考。所以他随手一画,画出一个北京四合院结构:当中是正堂,旁边是西厢,东侧月亮门通向后院——那是用来堆柴火与谷物的。
正堂两侧,分别是一大一小,左右对称两个房间。其中的大房间,现在被当作孩子们的教室,这样,孩子们根据年龄大小和学习进度,被分为两个班级。而两边两小房,一边是孩子做手工的工作室;另一边则是书房,堆着赵兴这两年收集的杂书。
程阿珠入住的是西厢。西厢里早有一张大床,原本是留宿孩子的——那些进山打猎的山民,常把孩子放在赵兴这里,这间屋子便成了那些孩子的窝。
既然有床,安置起来就简单了。把孩子们的东西一划拉,程阿珠的东西摆进去,这座小院算是有了女主人。
程夏收拾好,阿珠扭捏地继续在屋里找活干,擦桌抹窗地,似乎还不适应身份的变换,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
程夏领着同学站在那里半天,找不着话题,只好领同学去正堂,打算向老师道喜。
厅堂内,赵兴沉着脸,似乎并无太大的喜悦,他低着头,手指在书的插图上不停比划,情绪似乎不高。程夏犹豫了一下,不敢过去招呼。
赵兴刚来时,由于不懂当地语言,他只得能少开口尽量少开口,非要开口,也要到在无人处,将要说的话模仿几遍,确信没啥口音差异,才用尽量简短的语言说出自己的意思。长期下来,反而形成一种特有的“威严”。
随着时间的推移,受过知识量爆炸时代来的赵兴展示出海量的阅历,在孩子们眼里,他是无所不知的化身,无论孩子们提出多么古怪的问题,他总能张口即答。时间长了,孩子们都有点敬畏,看到他在沉思,都不敢打搅。
等了一会儿,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们使劲推搡程夏,程夏壮起胆子,踮起脚尖,侧着身子,一步一停地走到赵兴身边,望着头也不抬的老师,张了几次嘴,却没勇气开口。耳中只听到老师在那里嘟囔:“这儿该是进料口,这是冷凝管……”
程夏忘了自己的目的,好奇顺老师的手指看向那份图纸,看了一会,他发现老师全没看图纸边的图解说明,只用手指顺着画上流程依次推敲,他忍不住问:“老师,这图旁注的字怎么念?说的是什么?”
图旁注的字怎么念,赵兴也不知道,因为上面的字十分冷僻,现代社会已经不用这些字了。可这时代赵兴又找不见一本《现代汉语字典》,那些不会的字,他就是不会。所以,他只好含糊其辞。
“知道汾酒吗?这上面说的是汾酒的全套工艺流程……什么,‘工艺’、流程这两个词不懂,没关系,我以后慢慢解释——简单地说,这是一套造酒技术,按图所说,就能造出最好的汾清酒。”
听到是套造酒技术,程夏不再刨根问底。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方法一般都是家传秘籍,传子不传女的那种,所以不方便问。不过,他看赵兴压根不看图示说明,觉得很奇怪。
偷偷看了看书皮,书名是《齐民要术》。忍了很久,程夏终于确定他的猜测:老师没看说明,只是顺着图示挨个在那里测算——推算,这太神奇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老师,你真没看图边的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