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4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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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目光闪亮,赵兴继续加码:“我皇宋万国来朝,由海外藩王献土请求归属,这是仁政,是我大宋教化之功,也是盛世的标志。光是铜储量十倍于大宋,子孙万代念叨起来,这都是官家的功劳,是官家留给子孙后代的一笔大财富。相比这座金山,尧舜禹算什么,三代之治算什么?这可是一笔都千年花不光的财富,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永远铭刻,世世感恩。”
李师师耐不住了,她急切的插嘴:“太尉大人得胜回京,说起来,万国来朝离不开太尉大人的手段,压服辽国、西夏也是太尉大人的功劳,怎么太尉大人回京之后,却投闲至赋,每日待在家里弄花养草,这等大事,朝中还需听听太尉大人的声音,太尉怎么不去说?”
赵佶表情尴尬。赵兴嘿嘿一笑,打着圆场:“师师姑娘不知道,朝廷体制如此,昔日曹彬征南,朝廷准备了一个多月,才诏曹彬入殿奏对。向令如此,领兵官员回京后,朝廷要先安抚军队,等士卒都安定之后,出征将领也休息够了,私事已经安排妥当,朝廷大臣才能抽空招呼将领入朝,进行奏对。
国家大事,重大事件每日不下万起,朝廷大臣们样样都要处理到,不可能围着一个人转。等他们把手头工作都处理完了,这才能轮到出征将领。所以,这几天是我的假期,说起来是我占朝廷便宜,干拿朝廷俸禄,每日啥心都不用操,喝茶饮酒就行了。”
李师师捂嘴娇娇的笑了,赵佶用力点头,赞同赵兴的话,他拍着桌子说:“我恰好也认识几个朝廷大臣,找机会我跟他们说,让他们一定相帮,拿下那些海外领地——此诚为万世未有之大机遇,不可错过。”
赵兴扭脸看着高俅,高俅冲他微微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揭穿赵佶的身份。其实,赵兴看高俅的意思,是发现小皇帝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他在心中彻底认同了赵乙的身份,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大商人,所以他完全在用赵乙的口吻说话,听不出有半点破绽。
稍停,赵佶小心的又问:“太尉,听说宫中发生了变故,有大臣说朱雀军手中的火枪过于危险,一旦兵变就不可收拾,故此,有人提意收缴朱雀军手中的火器,藏之于库,等有事再发放。”
赵兴一翻眼,不答反问:“曹煜曹大人曾给我看了一种火器,名叫‘雷火鞭’,这种火器虽然威力弱于火枪,但也是杀人凶器,不知朝廷以前是否也收缴了雷火鞭?
我还记得密州梨花枪军也有一支队伍在禁军,这梨花枪也比雷火鞭威力大得多,不知朝廷可曾收缴过梨花枪?
雷火鞭、梨花枪都不收缴,为什么要收缴火枪,枢密院那活白痴,他们难道不知道,火枪比梨花枪、雷火鞭还要娇贵,枪膛每天都要擦拭保养,他们把枪收藏到库里,不如拿榔头直接砸烂枪管,还来的更干脆。”
赵佶嗯的一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向长辈解释:“说起来,火枪可比梨花枪厉害多了,一般的弓箭都比雷火鞭强,稍稍逊于梨花枪,但火枪射距不下于弓箭,威力却远远大于箭杆。禁军的弓箭是收缴的,祖宗法度也要禁止人持有弓弩,弩且如此,怎么就收不得火枪?”
稍停,赵佶担心的看了一眼赵兴,马上又补充:“火枪要天天保养,若收之于武库,朝廷没那么大的精力,也没那么多闲钱日日养护,但火枪确实威力巨大,放在士兵手中,偶尔哪个士兵抬起枪来,不免有人会伤亡。太尉大人可有什么好法子,能两全其美?”
赵兴淡淡一笑:“这有何难,火枪没有了火药,也就是一根烧火棍,朝廷只要控制火药的发放量,每天只给士兵的训练量,等到战事一起,再大量发放,如此,没有了专门配置的火药,这火枪连弓箭都不如。”
赵佶用力点点头,带着小孩子那种崇拜的神情,夸奖说:“从幼年起,我就知道,无论给太尉出什么样的难题,太尉总能解决,而且解决的手段简单有效,让人一听就明白……还有一个问题,朝廷大臣还在议论新法与旧法的问题,我也以为变法过于残害百姓,可当今的形势,不变法能行吗?”
赵佶这句问话,已经涉及到国家大事,这样的话不应该由一名大商人提出,赵兴快速的瞥了一眼李师师,发现李师师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心里知道,李师师其实早有猜测,只是在装糊涂。
想来也是,李师师是当今京城最红的歌星,按现代的说法,她是天皇巨星级别的歌后,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名大商人所能笼络的。见惯了高官显贵的李师师,猜到赵佶身份不凡,但赵佶却要享受那份平民爱情,所以李师师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无视了赵乙流露出来的破绽。
赵兴暗地里叹了一口气:章惇说的不错,小皇帝确实轻浮,国家大事怎能在勾栏瓦舍里商量。如果外面的大臣知道赵兴陪着小皇帝逛妓院,还趁机灌输自己的主张,估计后人也会把赵兴当作高俅一样的佞臣。
“放眼当今天下,实话实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辽国服软了,西夏求和了,我大宋外无压力,而内部党争开始平息,灾荒已经度过,海外贸易越来越昌盛,这真是千年未有的机遇。然而,我大宋确实也有许多弊病,若不图改变,估计会为后人埋下隐患。
我们确实需要变,但该怎么变,却需要仔细斟酌。”
赵佶打断赵兴的话,插嘴:“太尉在广南冬至日的讲话我也看了,太尉说:禽兽的学习是一代传一代,永不图变革,永不图创新,所以他们是禽兽。而人类在不断创造,不断革新,所以才成为万物之灵。太尉大人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幸奈列祖列宗,先祖先皇辛苦经营,才能有今日。然而,我们后人若不做出一点创新,岂不愧对‘万物之灵’这个称号了吗。”
赵兴是何等身份,大宋第一悍将,人称惹不得。虽然他现在闲着,但也是大宋副枢密使,二品高官。赵乙虽然用民间的称呼,以太尉呼唤赵兴,但他的态度却没有一个大商人该有的恭敬,反而更像是后辈咨询师长。虽然他的称呼没有问题,言语中也很少露出破绽来,但态度很成问题。赵兴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李师师,却发现李师师冲他调皮的眨了眨眼,展示了一个微笑。
这下子,赵兴放心了,他原来怕自己言词中露出破绽,令李师师事后追问赵佶,现在看来,这女孩早已心有灵犀。去了那层担忧,赵兴的答话也利索起来:“赵大官人,王荆公当日的上书——《百年无事札子》确实有些道理。
论才学,王荆公却有真材实料,这一点,司马君实公,家师坡公都明白,也甚为赞许。王荆公在札子中说,大宋冗兵冗员已到了非裁减的地步。但他这是故意的错误,为什么他故意犯错——其实王荆公出生于官绅阶层,他所说的不可能触及到这个问题的本质:官绅。
官绅不纳粮,不纳税,随着我大宋立国已久,官绅阶层越来越庞大,他们享受朝廷给予的特殊待遇,却不向朝廷纳税,结果负担都积在了小民身上,官绅越来越多,读书人只要勤奋读书,也能考中一个贡士、进士,从而成为一个官绅,就可以不纳税。于是小民负担越来越沉重。官员阶层越来越庞大,朝廷支出越来越多,税源却逐渐萎缩。”
赵兴沉下心来,耐心向小皇帝分析王荆公的变法主张,指望能打消小皇帝的冲动,他不知道,这一刻,勾栏瓦舍的这间包厢里,迸发出大宋最强烈的思想之光。李师师双目眨动,神情专注,小皇帝也被赵兴的话吸引。
赵兴说的这番话跨越了时代。
第三百一十章 赵兴的变法想法
赵兴缓了口气,继续说:“除此之外,我大宋四邻强敌时时来骚扰,迫使我们不得不养军百万,也是负担沉重的一个原因。要想彻底摆脱这种现象,就必须变革。若不变革,再有百年,甚至要不了百年,三四十年过去了,官绅阶层进一步扩大,小民数量进一步减少,我估计,大祸为期不远了。
皇宋之地在于冗兵冗员,要想消除冗兵冗员,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其一就是扩展领土,开发海外空间,就是一个手段,让那些失地百姓到海外去垦荒,去为我大宋搜刮财赋,如此,方可减轻我大宋的财赋压力。而开发海外领,还有一个好处——南洋小国战斗力不强,各地养的厢军遇上辽国人都是废材,但对付南洋小国却绰绰有余,让他们去南洋小国掠夺,刚好算做‘废物利用’。
然而,这些措施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急策,开发海外领,拓展税源,虽然可以缓一时之急,但那些开发者到了海外,必定会成为新的官绅,若官绅继续不纳粮,要不了多久,我大宋没有小民了,全都成了官绅。那时,税收怎么办,靠谁来纳税,靠谁来支应差役?
所以,大宋真正的祸源是不平等的‘官绅不纳粮’。官绅享受这个国家给予他们的好处,却不承担义务,这才是国家最大的祸患。要想消除这个祸患,就必须让官员们履行责任……”
赵佶插嘴:“太尉在广南不是推行过‘官绅一体纳税’吗,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赵兴点头:“祖宗之法,官绅不纳粮,但商乃贱籍,祖宗可没说过允许官员经商,相反,还设置了重重禁令,只不过这些禁令都没人执行。
现在的官家在潜坻的时候,就曾经以端王的身份,向广州市舶司依律纳税,这就是一个好的前例。可以最少触动官绅的利益,而后慢慢变革——祖宗之法不是说官绅不纳粮吗,我们依旧官绅不纳粮,但经商必须纳税。
反正,当今经商的禁令也没人遵守,既然官府堵不住,那就敞开口子让他们竞争去,我们按‘纲’收税就行。最终,我们是要过度到官绅与小民同税同义务,但我认为朝廷无需着急。
我们现在是重商主义,商人在交易过程中,最讲究公平,最讲究契约。一个守契约,公正的进行交易的人,人都愿意跟他打交道。这是商业文明带来的必然结果。
而我大宋的商业文明只持续了一百多年,所以我们无需着急,只需要尽力维持这种商业文明的氛围,让公正精髓与契约精神再影响我们一百年,甚至五百年。那时,公正已经渗透到我们的日常意识中,自然而然,小民与商人会起来要求与官绅享有同等的权力,履行相同的义务。于是,社会就趋向于公正。
若让我评价王安石的新法,我认为唯有两样新法必须刻不容缓的实行,其余则该缓就缓。不着急实施——第一就是免役法。官绅一体纳税后,老百姓也无需负担差役,甚至可以靠服差役挣钱养家糊口,这就是为官府做工。
这一点我认为唯有大宋具备,是我们的时代特色,在别的朝代做到这点是不可想象的。开玩笑,老百姓给官府干活,还能挣上钱,也唯有在商业的大宋才不被视作洪水猛兽。这是仁政,我大宋应该将这项政策推至极盛处。
我有一个建议,正想过几天跟朝廷说说。比如:我们可以制定一个各地收入等级,由各地地方官进行申报当地收入情况,并告诉他们这个收入不得作假,因为通过百姓的收入,我们可以计算出当地的经济状况以及税务状况,而今后地方官的政绩,全通过这些数字来表现,他们若想作假,必然影响到自己的升迁。
这些数字报告朝廷后,朝廷可以根据当地收入状况,制定一份免役法实施细则,使我们根据当地的收入制定免役钱——众所周知,地南北不同,北方农民辛苦一年,所获不过三五贯,而南方肥沃之地,百姓劳作一年,有可能收入在百十贯。而广南更不能用这些衡量,广南百姓辛苦一年,每户收入在六百贯左右。
这个收入也可以计算出来:广南人口约两千五百万,年均上交税收约在三千万贯,按十五岁一的比例,它的年均收入应该在十五贯以上。除此之外,广南养军费用、教育费用、免费医疗等各项开支加在一起,应该在人均六十贯左右,按每户十口计算,每户年均收入应该是六百贯——这就是朝廷计算每地财赋税收的依据。
我这里只是粗略的算算,苏三丈(苏辙)精通会计学,应该更了解地方财赋的计算方法。所以只要地方官报一个收入数据,我们应该可以根据这个数据,推算出地方财政的税收与民情,而地方官的政绩,全在于如何使百姓收入上升,这就是量化考核的标准。我广南就是这样对官员进行考核的。
百姓的年均收入出来了,一年共有三百六十天(阴历每月三十天,一年共十二个月),刨去休沐日,刨去节庆,剩下的就是百姓的工作时间,用这个工作天数去除年均收入,就是百姓平均劳作一天理应获得的平均收入——当地的免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