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3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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贬官的处置,直接让贬官在异地公开亮相外加广收门徒。
这个大罪,怎么处罚都不为过。
但朝廷离不开他,一个是因为朝廷财政状况窘迫,而个是因为朝廷需要赵兴来筹办“万国来朝”庆典,所以朝廷只能把棒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罚铜千斤,这事搁我头上,我可出不起”,谢麟看着朝廷的处罚,笑着回答。
苏轼等贬官不在现场,在场的唯有李清照与谢麟,赵兴不以为然的将那份处罚随手丢出窗外——当时,这伙人正坐着一艘小船徘徊在章水江边,附近几艘船一边替他们捕鱼,一边环绕在周围警戒。圣旨丢出窗外,直落水中,左右的船只却无人去拾捡。但听扑通一声,这圣旨沉入江中。
“这年头,践踏律法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赵兴看着那份圣旨飘出窗外,在微风轻拂下坠入江中,他淡淡然的说:“章相公推行新法几年了,如今天下各地地方官虽然声称推行新法,但有几个落到实处——没人!
哼哼,当年新法造成的千里流民,章相公没有接受教训,地方官怎敢随意拿自己的治下开玩笑。”
谢麟一声叹息:“如今,官场上阳奉阴违成了常态,我听说章相公最近把其他人都赶跑了,自己成了‘独相’……唉,朝廷上的事,说不清啊。”
赵兴笑而不语——政府信用破产后,政权已相当于不存在。章惇的“改革”打破了所有规则,也彻底葬送了政府信用。对于毫无信用的东西,评价它都是白白耗费口水成本,所以赵兴无话可说。
谢麟继续催问:“赵大人打算怎么办?我听说章相公设立诉理所,打算进一步追贬元祐党徒,在这当口,赵大人掀起如此大的声势,攻占婆灭大理……”
谢麟现在的话,才是他真正的心意。他是元祐党徒,朝廷打算继续迫害元祐年间在位的朝廷大臣,谢麟担心这场政治迫害进一步波及到他,所以才向赵兴伸出手,希望联合赵兴,以地方抗拒中央。
赵兴咧开嘴,露出了嘴边两颗犬齿,像一头恶狼似地笑眯眯的说:“谁敢说我是旧党——连章相公都要否认这点。全大宋,推行新法属我最积极,我若是旧党,那么绍圣年间所有的功绩都是旧党的,你说,新党能允许吗?
没事,新党还指望我的‘万国来朝’呢,我就知道他们不敢动我。想当年,我哭着喊着要求把我名字列在元祐党碑上,可章相劈头盖脸给了我一顿臭骂,从那时我就知道,新党决不允许动摇我这杆新党旗帜。”
谢麟叹息的说:“章相公的权威越来越重了,这可不是好事。如今天下太平了,我怕章相会有更多的精力来折腾。”
“天下太平?我看未必!夏人这是耗不起了,可我们还耗得起,只要我们再拖上两年——也不要多,只要两年,西夏就要彻底崩溃了”,赵兴冷冷的回答:“前线将士百战浴血,好不容易要采摘胜利果实了,我们原本可以一劳永逸的剜除西夏那团脓包,却让章相公阻止了——你以为缓过劲来的西夏不会再来侵略大宋吗?哈,狗什么时候能改了吃屎的习惯?
等夏军再来,环庆百姓还要重生一次当年的遭遇,但是,或许,等他们重新苦熬到行将拖垮西夏的时候,还会有人出来阻止。如此一来,我们又开始下一轮循环。”
赵兴说的是深层次的道理,谢麟也在陕西待过,他知道陕西的状况。历经章楶与赵兴、范纯粹这些人的治理,陕西在战争中逐渐保持上升姿态,而西夏在走下坡路,即使吕惠卿这个大贪官竭力帮助,夏人最终也免不了经济崩溃,民不聊生,兵无战械……
在这个时候,章惇匆匆接受了西夏人的求和,不为别的,是因为他跟小皇帝产生了隔阂,他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成功,以便赶走威胁他相位的人。他成功了,他果然成了独一无二的宰相。
现在,他又需要一场“万国来朝”,将自己的执政生涯推向顶点,为此,哪怕赵兴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章惇也只能忍了。
赵兴轻摇着小扇,漫不经心的分析了一遍西夏的局势。李清照在旁边问:“赵叔叔,你刚才说的道理,难道朝堂大臣们都不懂吗?他们若有一份明白,凭什么如么折腾?”
赵兴淡然反问:“你认为章相公聪明不聪明?”
谢麟含笑不语,看着赵兴跟那名聪慧的女子一问一答。
李清照回答:“章相昔日文章风流,处事精明。他自己也曾在陕西待过,对军事在行。想当年他在枢密院为官,人皆以为是能吏,做事干练,他怎么会蠢呢?他要蠢,那些考不上进士的人,岂不都活不成了?”
赵兴摇着小扇,扇子扇的风发出微响,他继续说:“章相公确实是聪明人,而且是这个时代罕见的聪明人。然而,他为什么为了党争,不惜亡国破家?他今日之所行所为,看起来愚蠢的无以复加,比如:难道章相公想不到对夏人趁胜追击——我告诉你吧,是因为章相公没有封建意识。”
李清照眨巴眨巴眼,没等她再问,赵兴继续补充:“封建意识是什么,是领域意识。在封建意识熏陶下,‘封建人’的概念跟农奴不一样,封建下的‘我’,其内涵与外延远比奴隶的‘我’要涵盖广阔。
比如,一个封建领出来的人,他说‘我’,不仅包含他自己,还包含与他共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同胞、还有他的民族、同伴、亲属、朋友,还有他的竞争对手——这就叫‘团队意识’、‘集体意识’。
但一个奴隶说出的‘我’,他只包含自己,不包含其他。
以‘封建’观我‘大宋’,这‘大宋’不仅要包含新党,也要包含旧党;既包含士绅,也包含百姓。所以,如果是个‘大宋封建人’,他与西夏人交往,既要考虑自己本党派的利益,也要考虑敌对党派的利益,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一个整体,他们谁也落不下谁。
而一个农奴,他只是大奴隶主的监工,自己的利益是第一位的,只要自己的利益得到保障,才不会管其他人水深火热。所以国破家亡,对他毫无意义,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奴隶,讲究的是废寝忘食为奴隶主工作,怎会顾惜家庭。
你以为一个农奴会知道如何结党吗?当他们的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拉拢一些人、唆使一些人与他们一起奋斗。而一旦成功后,他们的‘本我’意识便发作了,他容不下别人与他分享胜利果实。譬如现在的新党,当他们没有敌人了就内斗,这就是农奴意识、奴隶意识。
章相公不是不聪明,只是他意识不到大宋的利益是个整体,意识不到不应以党争而不惜损坏大宋整体利益——不,他没有这个概念,他不知道大宋这个概念‘内涵’新党,‘外延’旧党!他从小没有受过封建教育!反而在农奴文化氛围下,他只知道要不停的争胜,争夺天下第一人、第二人的地位,所以他成了‘独相’——这是他的文化底蕴造成的必然。在这种‘必然道德’下,他与西夏的媾和无需顾忌百姓与国民,只需顾及自己就行了。”
谢麟瞪大眼睛,禁不住插嘴:“此种说法倒也新鲜——外延,内涵,这个两词,想一想,很有味道。”
赵兴叹了口气,继续说:“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君子’,虽然大多数君子也是农奴出身,但他们的心怀要博大的多,所以他们所做的,无意之间符合了‘团队’的概念——他们容得下人。所以作为他们的同胞、同党,是快乐的。
稍稍不如意的是,他们对敌人也依旧宽容博大,他们的仁爱太泛滥。”
赵兴说到这,停止了摇扇,他悠然神往的说:“原本我大宋是君子政治,在商业精神下、在共和精神下,我们有可能给大家带来团队意识,但一群农奴对商业文明的反扑中止了这一变化,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将这一切校正……在园丁的剪刀下,自由才是敌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没有园丁,自由的思想?”
谢麟听的冷汗都下来了,原来这名“新党干将”骨子里面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旧党,身在偏远的岭南,还时刻念念不忘反扑。
但谢麟对赵兴是比较欣赏的。因为儒学讲究尊师重教,哪位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像赵兴这样无怨无悔的追随到天涯海角,因为这层喜爱,谢麟想了想,决定无视赵兴刚才讲的,直奔他的主题:“赵大人,这一年我四处扑火,眼见着荆湖动乱即将平息,我荆湖荒僻,没什么大出产,要想再发展,还要靠赵大人携手。”
李清照是个聪明丫头,每天,出入个个官衙如履平地的她听出了谢麟话中的含义——所谓“携手”,这两个字才是关键。
涉及到官场密谋的事情她不适合插嘴,所以她眼珠一转,立刻跳了起来,嘴里嚷嚷:“我快要饿死了,梅三娘的鱼脍怎么还没弄好,我出去看看。”
李清照钻出舱,赵兴将手中的扇子轻轻放到桌上,坦白的询问:“应老需要什么?”
谢麟躲闪的回答:“赵大人的手真长,我听说你早就在插手广西的事情,如今还伸手到了福建。我没你那么多的本事,荆湖南路才刚刚稳定,我想明年出兵荆湖北路。恰好我听说你在淮南有点势力,黄州、扬州还有许多属吏都是你的旧人……赵大人能给我点帮助吗?”
赵兴坦然回答:“我的枪械局今年扩容,年产快枪已经达到了一万杆的产能,大炮也能日产十门左右。此外,众所周知,我广南的火药配方跟朝廷选用的不一样,爆炸威力更大。谢大人要枪要炮,要火药,只管拿钱来。”
谢麟笑着把脸别过去,眼睛看往别处,答:“我要是有钱,还跟你说这话……得了吧,我听说火枪队可是一个吃钱的老虎,训练一支火枪队,足够训练十倍的禁军了。我养不起,不过,你广南的手雷若能卖给我一些,我倒是需要。”
谢麟这是询问赵兴彼此联合的可能,而赵兴跟对方谈火药军械,是在隐晦的告诉对方,他可以在军事上跟谢麟联手。但谢麟拒绝了这一建议。不管拒绝的理由是什么,他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想像赵兴那样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只要手头的兵够用就行。
赵兴重新从桌子上拿起了小扇,谢麟见到赵兴懒洋洋的,他连忙掀开了底牌:“我听说明年朝廷科举,两广要专门组织学生上京赶考。我荆湖与两广同属‘指射之地’,这些学生一旦考中,总不过回乡任官,我想与赵大人联手在京城活动活动,让他们每个人都得一个好官。”
谢麟这是想从“文”的一手努力。通常“指射之地”的贡士及第后,很少会在朝堂为翰林、为馆阁,而谢麟这是想让两湖的应届考生全部回到家乡,充实地方官。
荆湖地区的学生都被谢麟教导过,谢麟是想打着老师的名义,让他的学生去把持地方政务,如此一来,他就能在两湖一带一呼百应。
文人,想出的办法总是文绉绉的。
赵兴一拍桌子,欢畅的说:“应老跟我想到一块了,我两广地区地方官也不够用,正想着去京城活动,让他们考完以后回乡任官,应老也有这个意思,正好我俩可以联手。”
谢麟正过脸来,正式的说:“我在吏部有几名同乡与故旧,赵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是亮底牌,赵兴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吏部我也有些熟人,苏三丈(苏辙)当年在户部也留下一些人,这两个部的一赐乐业人跟我也很熟。此外,范锷、李常曾经跟我谋划过胶南大运河与铸造新钱的事情,那时任官的户部侍郎、书记都认识我。应老是知道的,我平常被人叫做‘钱袋子’,户部的吏员也常爱与我打交道,我们相处得不错。”
双方都没有谈到具体的人手,赵兴这是告诉谢麟:你在荆湖剿匪,或者荆湖需要朝廷拨来的款项,我可以帮得上忙。
谢麟点头:“如此,太好了!我听说单锷在你那里,刚刚整修完广州通向大理的河道,我能把这个人借一下。”
谢麟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打算借整修荆湖河流的原因,向朝廷申请拨一笔款项,你能帮助我吗?
赵兴答应的爽快:“单锷这个人太孤僻,一直勤勤恳恳住在河道上,这几年我琢磨着也该给他升升官了,我看他做一任知州,很合适。”
谢麟答应:“就让他做宜章所在的郴州知州……你那所大学不是要建在宜章吗,有他监管着,一定妥当。只是吏部那里,需要我们一同努力。”
赵兴试探的问:“谢大人,我其实最强的力量在枢密院,你不打算在枢密院活动一番吗?”
赵兴这是又在问对方军事联合的可能,谢麟摇头:“我估计枢密院里,章相的势力最大。现在夏人求和,天下太平了,我猜测,接下来各地厢军、禁军都要逐步裁撤。章相更能腾出手来,收拾我们这些元祐党徒。谢某能在卸任前平定荆湖,已经很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