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2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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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喀丝丽由赵兴的亲信万俟咏陪伴抵达韶州,向程正辅递交了诉状,状纸中声称:赵兴已经把水龙带的发明与应用权全部转交给了她,没想到连州学生却抢先到官府登记,因此她申请官府撤销对连州学生权益的认证——此时,赵兴恰好因公务去了广西。
喀丝丽的控告立刻在广南东路引起了震动,广南各地老百姓的八卦精神立即高涨,乡间、田头、店铺里、街道边,甚至茅厕里都有人谈论这场官司。而宋人的赌性也在这场官司中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大多数人都不看好那位抢注的连州廪生,一边倒的压赵兴打赢官司——嗯,顺便说一声,据查,这赌局幕后坐庄是大宋第一女赌鬼李清照。
古时候没有电视与广播,连州学生去官府注册水龙带,连州府学并不清楚,直到喀丝丽控告后,他们才得到消息,大惊失色的连州学谕急忙找到广东学政方次彭询问主意,方次彭自己不敢做主,便去找自己的副手、广东参学政苏鼎商量。
苏鼎是惠州道路封锁解除后,从他父亲苏轼那里回来的,他受方次彭的委托去找赵兴,发现赵兴已经去了广西,而赵兴府内主事的陈伊伊去了越南,程阿珠则回了杭州,只剩下刚从杭州赶来的廖小小,廖小小完全摸不清状况,无法回答他,苏鼎只好怏怏而回。
方次彭走投无路之时,想起连州府学的“看门人”刘挚,连忙跑到连州去请教,一番寒暄后,方次彭将情况介绍完毕,心急的问刘挚:“刘大人,现在那位连州廪生已经被传唤到韶州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广州学政丢了大脸,连州府学脸面尽失,下官决定开除那位廪生,老大人以为如何?”
刘挚老奸巨猾,他摇了摇头,答:“我看赵离人的目的不在于此。他在连州府学讲的什么——规则!现在他家小妾依照刑事规则上诉到程宪那里——这是向广南百姓显示他在守规则。否则的话,他赵离人一个三寸纸条写到你那里,你还不得开除那位廪生?
现在,承办版权登记的就是赵离人的广南东路安抚司衙门,你说,他只要使个眼色,小吏立刻会撤了那位连州廪生的申请,还用这么麻烦去向程正辅告状。”
方次彭想了片刻,回味过来,他小心的询问:“老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刘挚捻着下巴的胡子回答:“赵离人这是想给广南百姓‘立信’,否则他不会让自家爱妾抛头露面的,他既然守规则按程序走,你们广东学政不能乱。即便是开除那个学生,也要按规则走,否则的话,就是误了赵大人的事。”
方次彭领命而去。
果然,不久后程正辅的判决也下来了,他认为:那位连州廪生既然向官府提出了版权保护的申请,官府也接受了这个申请,本着谁先申请谁拥有原则,就应该依法对连州廪生的权益予以保护。赵兴家小妾喀丝丽提出的讼状证据不足,因为双方都没有建厂子、都没有生产出具体的东西,所以本着谁申请保护谁的原则,驳回赵家客氏的诉状。
程正辅这个判决让广南百姓大跌眼镜,那些压赵兴胜利的赌徒输的一干二净。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怨恨赵兴,也不怨恨程正辅。经过这件事,广南百姓也知道了官府保护版权申请人的决心。即使是赵兴衙门主办这件事,抢注的又是赵兴的灵感,这位经略使大人也会一板一眼的按规矩提出申诉——当然,申诉失败后他也会怀着满肚子怨气,按规矩对抢注行为予以保护。
更奇怪的是,赵兴在官司上吃瘪,并没有使他的威望降低,广南百姓反而觉得这位专横的经略使大人憨厚可爱,而赵兴的守规则行为也在广南百姓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自此以后,广南的政令通畅,百姓们都知道经略使大人是个有一说一,恪守规矩的“憨厚人”
“憨厚啊!”得到消息的刘挚感慨的对方次彭吩咐:“赵离人在连州说过什么:立言、立身、立德。他这是在立身、立德,下面看你连州府学的了。连州抢注廪生抢夺了别人的主意,府学里没什么表示,不符合教书育人的主张,但要惩处该生员,有违背了新版权法,这方寸之间,必须拿捏的恰到好处。”
“憨厚!”方次彭频频点着头,答:“赵大人这是处事憨厚,可我们府学便为难了——程宪已经判了,我等……”
“让那孩子自己交出来——”刘挚回答:“不告而取是为窃,别人不知道,但我连州府学人人都听过赵大人的讲话,若一点表示都没有,以后别的学子怎么教?至于程宪方面——刑法判的是刑律,可至圣先师名下还有道德教育。我们以宗法、学籍法,管理学生,程宪那里也干涉不了。
告诉那孩子,缴出注册的专利,上缴给连州府学——我估计赵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他不是说过,学校要有自己固定的捐助人,要有自己的校产吗?就从这孩子开始。
由府学责令那孩子悔过,刑法既然已经认可,我们也尊重规则,依旧承认他的版权,但要要求他将这宗版权交给府学,由府学管理。至于那名生员,便以‘行为不谨’责令检讨,罚入图书楼打扫一年!”
方次彭晕了:“高!刘大人,你真是高。就您说的这些,绕来绕去,又说承认刑律,又说惩处生员——不懂!政事堂相公的手段,方某望尘莫及……依你,学生听不懂大人说的,但学生知道该听谁的就行,我这就去办!”
赵兴这个“憨厚人”此刻正在广西,他带着五百家丁进入广西后不久,广西官员便出来迎接,那位官员一见面就哭穷:“赵经略,我听说你广东又发钱了,这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我广西百姓天天都嚷嚷着让广西官府也学着广东一样发钱,可我哪来那么多钱,我就好奇,赵大人又哪来那么多钱?也给我广西发点,让广西百姓也沾点赵大人的雨露。”
赵兴笑着回答:“我今年的押钱纲已经起运了,这会也该到京城了。朝廷的赋税我一分没少,可没有拿朝廷的钱肆意挥霍。刘大人说笑了。”
刘大人苦笑着说:“自今年以来,大人是逢节就发钱,连刮风下雨都要发房屋修缮费,这钱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赵兴哈哈大笑着,说:“我刚才不是提到押钱纲了吗。我这里就是来给你送钱的。今后你广西的押钱纲,赋税那块不妨交给我来转运,我给你给钱,修一条通向海边的大路,而后在海边修一条泊船码头。如此一来,你广西的出产可以直接装上海船运抵扬州。出产多了,赋税不就上去了,如此,广西不也有钱了。”
面前这位刘大人是宜州知州,他所处的州县并不靠海,所以赵兴的建议对他没用,他摇着头说:“赵大人休要哄我,我修路只能修到州境,然后还需要宾州钦州配合……”
赵兴插话说:“我下面正打算去这两个州,每个州我给十五万贯,但我的幕僚核算说,你们三个州劳动力便宜,三万贯就可以修一条路。广西多山,石料并不花钱……这些我都不管了,我每州先给十万贯,你们给我修一条青石大路通向钦州海边。事后我来验收,严守合格我拨付余款五万贯。
你广西人口多,赋税比我广东差不了多少,修了这条路后,矿产、山珍、粮食都容易运出去,我只管拨钱,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过招募如此众多的夷人修路,若是处置手段好,那是一项德政,此后夷人必定感恩。
我工钱给的丰厚,你们手下那些衙役可要有点良心,因为我事后那五万贯相当于赏赐,白得的。如果衙役干的好,这么多夷人骚动起来,可就是一场大民变,刘大人可要叮咛到。”
刘知州拱手相谢:“大人此举等于花钱安抚夷人的人心,我明白,我一定让衙役手头不要太苛刻,大人放心,我正愁夷人如何安抚,必不会让那群胥吏坏了事。”
赵兴一指前面的寨子,又问:“那是恩立寨,属于大人管辖,是吧。”
刘知州点头应承:“那是熙宁年间规划的山岭野黎,立寨之后陛下赐名‘恩立’。寨中大多数是乌浒人,这个名称是汉唐时代称呼,因此族的人比较穷困,喜欢应募替人打仗、打冤家,所以我等宋官也称之为‘撞丁’、‘撞人’,也有地方官将之称呼为‘撞民’,或称为‘獞人’。
此外,他们还有‘俚人’、‘僚人’、‘侬人’、‘俍人’、‘沙人’等称,都是‘僮人’的别称……”
赵兴回头看了帅范一眼,帅范翻开名册,回答:“恩立寨有三名大将,寨主廉立之子廉恩设,此外还有两名男丁,分别是……”
赵兴冲刘知州一拱手,邀请说:“刘大人,‘撞人’、‘獞人’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已带有侮辱之意。今后,请称呼他们‘壮族’,‘壮民’。这寨中有我三名新选大将,我正要去看看他们的家属,刘大人有空,不妨陪我去一同转转。”
刘知州得了好处,不好拒绝,他一边勉强举步,一边回答:“这寨子里有三个人入选你的正军了吗?这些人还是我送上去的,我倒不知道具体人选,不过,大人,你选这些夷人当兵做什么,小心倒持太阿。”
赵兴一边向寨子走一边回答:“这群人生活在山林间,擅长丛林战斗。我下一步要攻略南洋,扫清南洋海盗。所以需要一群擅长丛林战的好手,这些人就是我的武器,也是广南开拓航线的勇士。这次我巡查广西钱监,顺便看望一下他们的父母,也算是替他们尽一份孝心。”
刘知州回答:“进了寨子,那位寨主之子倒需要拜访一下,另两人不需要了,我听说前面召请夷人去广东当兵,许多头人不肯把子弟送入军中,还说宋军本身待遇就不高,黎人去了还不是做牛做马……没想到,前面第一批去的夷人回来了,也各自出息了。于是头人们都把自己的孩子派出去想替换回前一批人,因为前一批人都是些奴隶仔。怎么,大人没有遣散他们吗?”
赵兴背着手向恩立寨走,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回答:“这就是我来的原因,凡选入正军的都是我大宋正式官员,我倒想看看谁敢把我大宋官员当奴隶看待。昔日西夏人这样干了,我烧了他们两座城市,如今我久不放火,手都痒痒了。”
刘知州本来无所谓,赵兴一句“把我大宋官员当奴隶”激起了他的义愤,他马上表态:“本官这就追随大人,跑遍本官辖区每个寨子,一一拜访那些大将们,赵大人说的对,我大宋官员做奴隶,他们好大的胆。”
赵兴与宜州知州的仪仗抵达恩立寨边,恩立寨寨主大开寨门出来迎接,赵兴的侍卫过去报名,那一长串官名吓坏了寨主。偏僻山林的小寨主见到最大的官不过是一个巡检与都头,如今一位知州,一名头上带着许多官衔的“好大的官人”赶来拜访,寨主腿都抖的不成样子,他望着赵兴背后那群武装到牙齿的侍从,心里直在琢磨:“我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
帅范抢步上前,大声念出了寨中三名正兵的姓名,而后问:“他们的家人何在?”
寨主一边招手让仆人去将另两位大将的家人绑过来,一边哆嗦着嘴唇子:“大人,我家小子闯祸了?还请大人看在老朽的面子上……”
赵兴抢步上前,冲寨主拱手:“廉寨主,恭喜恭喜。您儿子与寨中另两位已经选入我广南东路‘大将’营,成为我大宋正式官员。他们都是我跟这位帅监司部下,这次我来广西巡视钱监,顺便来看看你们。勿惊勿怪。”
这时,另两名大将的家人已被绑到在前,刘知州抢上前,厉声喝斥:“好大胆,我大宋官眷也敢捆绑,想造反吗!”
寨主身子一抖,赶紧冲仆人使眼色,帅范一挥手,三名侍从手里拿着一丈红绸走上前来,给三名士兵的家长胸前扎上红绸,赵兴假意没看见寨中人刚才对那两名老人的捆绑,他和蔼的询问那两位老人:“两位老人家听说你们的孩子是第一批入选的,他们寄钱回来了吧?”
两位老人频频点头:“回来了,他们回家了,已经把月薪放回家了。”
赵兴没等他们再说下去,马上向寨主叮咛:“按朝廷礼制,你等三人家中的赋税与劳役全部减免,寨主等会造好名册,一家之中免税免劳役的包括父母,女子,以及一名兄弟。名册造好后可以报到县里。”
寨主嚅嗫的说:“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不是传话过去,让他们回家吗。”
赵兴沉下脸:“我大宋朝廷选官,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插嘴——我听到一些风声,但现在我不愿追究。听好了,此后你们三人都是官眷,来人,头前带路,我要替他们亲手立牌。”
赵兴挂上的是一块青铜铭牌,上面四个镏金大字:“大将之家”。
寨主的大门上挂上这个牌子,显得有点与硕大的大门不匹配,但另两位老人的竹楼挂这个牌子,就显得过分扎眼。赵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