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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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事商议完,焦触跟赵兴聊起闲事:“大官人,你来这里,有没有发现天气闷热……自开春,这里就没有下过一场雨,西湖的水位都降了一米多。有乡间传闻指责我们这里大兴土木,坏了风水,大官人,现在还好如果再过几天不下雨,我怕乡人被煽动起来,那就不好办了。”
大兴土木破坏风水……这罪名让赵兴有点可笑,他摸了摸鼻子,思考片刻,边向外面走边吩咐:“我们铸造铜币,其实就想在朝廷的钱币政策上撬开一个口子,顺便把铜输入国内。如今朝廷已默许藩钱的输入,我看,铸铜币的事也该重新考虑了。
我在汴梁城听说:神宗时,大臣张方平上书说‘销熔十钱,得精铜一两,造作器物,获利五倍’。说的是铜价远比钱币价高……五倍啊!五倍利润,何不为!所以,今后我们该逐渐消减铜币的量,主攻金银币,这玩意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焦触点头:“兴哥说得在理。可我们铸造铜器不见得能获利。铜为朝廷博买(强制购买)货物,不好出手。而我们有螺旋压杆式铸币机,无须生火,用人力一压就能出铜钱。而另铸铜器,需要添置熔炉,模具……我看未必能比铜钱获利大。
再说,铜器要出货啊,我们还要寻找商铺,选定商人,计算赢益,单列账目……一来二去的,既费时间又费人力、钱财。铜钱却不需要这麻烦,朝廷既然开了口子,拿出去花就行了,是吧?”
赵兴沉吟片刻,答:“倒也有理……此事再议!不过,朝廷既然开了口子,倭女便无须深藏地下了,让她们都住进楼里,周围注意点警戒就成。这地方腾出来,我另有妙用……我打算开个法烛作坊。”
“好,就如大官人所言”,焦触连声答应。这时,两人已重新走到了那群铸币倭女所在地,焦触点了几个倭女的名字,向赵兴介绍:“这几名女娘下月初一服役到期,今儿是二十五了,也不差那么几天了,不如大官人给个恩典,让她们提前出去。”
焦触一边说一边挤眼。赵兴点头首肯,那几名倭女连忙叩谢在地,然后,她们一溜小跑,跑回自己的小桌前,俯身抄起桌旁的筐子,轻轻掂了掂,觉得份量不够,又从邻座的筐里倾倒了很多金银币,而后抱起筐子,蹒跚的走向大门。
按规矩,这些倭女可以尽其所能的拿走她们能独力拿动的钱币,唯一的要求是中途不能休息,一旦她们怀中抱的筐子中途落地了,那么整筐的钱币,她们一枚也不能拿走。最后所得,唯有管事发给的一笔遣散费。
倭女生活在地下,除了铸币,剩下的事就是相互交流经验。看来几名倭女都吸取了同伴的失败经验,她们抱着半满的钱筐,虽举步艰难,但中途没有一次停顿,成功的将筐子抱出了厅外。
五六十公斤钱币有多少枚?一枚铜钱标准重量五铢(3。4克)、一枚金银钱的标重半两(15克),各地铸币略有差异,一般铜钱均重在4克左右。50公斤铜钱大约十来贯而已。如果筐子里夹杂了一些金银币,那么这筐钱价值大约百贯。那这笔钱当做地下工作一年的酬劳,倭女满意,赵兴也满意。
几名倭女出了地下工厂,她们放下筐子,向赵兴再次叩头感谢。
按规则,她们还有一份按产量颁发的奖金,然后由赵兴承担路费,送她们前往天朝京城——汴梁进行十日游。随后,是打算回国还是借“度种”逗留,都由赵兴安排。赵兴坦然接受她们的叩拜,焦触接着领她们去拿奖励、并记录她们的要求。
倭国女人能吃苦,待在地下干一年,居然无一声抱怨,反而为此感激不尽。因为相比国内……倭国国内,男人是不干活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战斗。所以,无论现代与古代,地里家里的活儿都是女人的,男人则在外挣钱。
倭女走了,屋里清静下来,陈伊伊的欢笑声便显得格外响亮。赵兴顺着声音爬上三楼,见到阿珠与伊伊都在阁楼里,她们推开房间的窗户,露出半个身子在窗前,一人举着一副单筒望远镜,眺望着江边码头。
“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个房子”,陈伊伊看到赵兴来,她挥舞着望远镜跳着说:“我们今后就住这里吗?我要住阁楼……你瞧,刚才我看到一艘船进港,那是我们的船吗?怎么船上没有挂红旗,还那么破旧?”
“这是倭女宿屋”赵兴从阿珠手里接过望远镜,走近窗前观察那艘才进港的船,并继续说:“我们的屋子应该在旁边,阿珠,这几年难为你了,我们都搬出去吧,我回来了,这里无需人守了。琴县主安置了吗?”
正说着,码头上那艘船映入眼帘,吓了赵兴一跳。他擦擦眼睛,仔细一看:那确实是他的船,但它仿佛才从地域归来。程阿珠不知道船原来的模样还好点。赵兴知道,所以被船的惨象吓了一跳。
那是一艘三桅船,但现在船的前桅已经消失,尾桅也断了半截,船身虽看起来很完整,但船上楼台,指挥塔,舷窗……处处透着被蹂躏的气息。比如:船上所有窗框都用破布罩着,原先漂亮的窗纱已找不见踪迹。
甲板上的船员似乎也有点垂头丧气,他们懒洋洋的做着进港准备,有的船员还用绷带包扎着,一幅残兵败将的形象。
赵兴他放下望远镜,吩咐阿珠:“你俩赶快收拾房子,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阿珠赶紧乘空回答赵兴的问题:“琴县主安置在我们左边屋子,官人,你回来直接去东侧那座小楼,我们住哪儿。”
赵兴一边跑一边点头。
发生了什么事——船在南海附近遭了风暴,好在船员经验丰富,才行到风暴区边缘,感觉到风力不对劲,就做了处置。为逃出风暴区,船员砍断了前后桅杆,还抛出不少货物以降低船的重心。也幸好船才在交趾补充过,补给充足,所以冲出风暴后,它一路不停地驶入杭州。
“回来就好,那些货物值不了多少钱,人最重要”,赵兴淡淡安慰船员。
他说的轻松,但实际上这次可谓损失惨重。船上装的货物,重量轻的、怕压得都在上面。上面船员们为了降低重心,将最上层装载的象牙、玻璃、玳瑁、珍珠、香料大都抛入大海,然后又抛掷了不少铜锭。现在的船虽然装了半船货,但贵重货物丧失了八成,价值已十去其九。
船员的安置进行了两天,活着的治伤,遇难的抚恤。运来的货物也要卸载。赵兴才回家就陷入忙碌,而现任杭州太守揭枢也来凑趣,他听说赵兴领了官诰回家,立刻登门拜访。
揭枢可谓少年得志,二十多岁就当上了知州。因为他以前曾与苏轼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此后逢人便自称苏轼的学生,见了赵兴,他开口自称“师兄”:“师兄,你看,杭州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自开春以来滴雨未下,百姓们议论纷纷,师兄可有什么办法?”
天不下雨,赵兴能有什么办法。
揭枢来之前,赵兴还在纳闷。据说,进士及第衣锦还乡时,是新科进士们最发财的时候,无数乡人拿着田产来投充,希望托庇于进士们下,减免纳税服役。而乡绅也要赠送喜钱做感情投资。但他回家这几日,居然一个送钱的人都没有。他这里闲得发慌,想必周邦式数钱数到手抽筋……
好奇怪。好命苦!
现在,他知道原因了——他被排斥了!
赵兴张嘴,无声的笑了一下,反问:“平仲(揭枢的字)有什么打算?”
揭枢扫了一眼周围,脑袋里组织着语言。
赵兴是在庭院中迎接揭枢的,这样做虽然有点不符合迎客礼法,但谁叫揭枢自认为是师兄弟呢?如此做,恰好显示两人的通家世好。
此刻,在赵兴身边,一群工匠正在给一座城市水钟做最后的修饰。
中国有城市水钟吗?有!北宋时代恰好是它最流行的时代。目前,大多数宋代城市里都喜欢竖立这玩意。这就是流行,是时尚!
据说,这玩意儿是宋仁宗时代,有个叫燕肃的人发明的。这种中国版城市水钟,名为“莲花漏”。仅仅用了三五年的时间,“莲花漏”风行大宋各个州,成为各个州县的城市计时工具。有宋诗“一日和鸣十二时”记述的就是“莲花漏”十二时辰报时。
所谓城市水钟,其实就是放大版的漏壶。做几阶水池,然后水池逐阶向下一级池子注水,通过控制注水量的大小计时。每阶水池都带有水力驱动的机械装置,依靠浮力、按时按点敲钟报时。
城市水钟起源于意大利,如今西方城市好修建喷泉水池,其实就是数千年使用城市水钟所遗留下的城市建筑习惯。而后,随着时代的进步,当初的喷泉不再有计时功能,但那些大小水池遗留下来,成了我们现代所常见的西方城市景观。
“莲花漏”与西方“城市水钟”略有差别的是,它的喷水装置不是美化成雕像,或者喷泉,而仅是一个个短粗的管道,但它的计时功能与古罗马“城市水钟”完全一样。
城市水钟仅仅短暂地出现于宋代,在仁宗后成为时尚,随后的蒙古入侵,让所有的“莲花漏”实物无一遗漏的毁于铁蹄之下。后来人回归到燃香计时的习惯,所以有了口语“一炷香功夫”,“一盏茶功夫”等等计时方式。现代,唯日本人保存有宋代“莲花漏”图谱。
宋版图书上印刷的“莲花漏”设计很粗糙,这可能是出于保密的缘故。但身在大宋的赵兴无须猜测莲花漏的设计,因为燕肃的后人还没消失在改朝换代之下,赵兴找到了这名叫燕小山的秀才,一千贯雇他在自家的花园里建造莲花漏。
不过,赵兴现在制作出的水钟,其实已经不是莲花漏了。因为赵兴特地增加了阿拉伯工匠制造的雕像,使得这座水钟更接近“罗马水钟”。其十二阶水池依山坡走势,层层叠高,每一阶水池的喷水嘴都隐藏在古希腊风格、阿拉伯风格的雕像中,喷出来的水有高达两米的涌泉,有低矮如断桥独柱,有细如淋浴的群流,有粗如亭盖的水伞。
这些水流或从雕像的嘴中吐出,或者从雕像的随身物件中喷涌,莲花瓶(净瓶)、三叉戟,降魔杵,指尖处处倾泄水流,高高低低,令人赏心悦目。
这些雕像有的很高大,比如最显眼的一名埃及马木留客骆驼兵,它通体三米多高,人骑在骆驼上,一手持盾,一手舞刀做搏杀状。有的很低矮,如一头跃出水面的鲤鱼……
以揭枢的个头,站在水池边只能仰望。赵兴在那里沉思,揭枢也走神了,他扶着官帽望向骆驼兵的头顶,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禁不住问:“离人竖的这些神像……都哪国神?……嗯,乡邻们谈论着,准备举办一次祭祀,祭一祭龙王,离人兄不妨出面拜祭一下,以平息乡邻怨恨”
揭枢边说边心里嘀咕:这位别是信外藩淫魔妖神的吧?瞧这些雕像,个个坦胸露乳,太伤风化了。
恰好此刻,两名以色列人走到赵兴身边,低着头向赵兴行了个礼,他俩那完全不类于中原人的打扮,让揭枢愈发信了自己的判断。
这两人是以色列俺姓部落下代继承人俺裕、白姓部落下代继承人白樵,他俩是那群派到赵兴身边的以色列人的头目。这两人显然还没有掌握官场逢迎的技巧,竟当着揭枢的面,与赵兴聊起了家务事。
“赵恩主,你说送我们的船就是才进港的那艘?我看它受损严重,恐怕两三个月里出不了海了。此刻正是顺风……”
赵兴先未及回答俺裕的话呢,他摆了个请稍待的手势,回答揭枢:“我听平仲的安排!祭龙神该出多少份子,需要什么器物,平仲尽管开口……哦,我的船刚进港不久,在海上遭了风暴,大多数货物都已经弃海,唯留下两箱象牙,但都是整根的象牙,平仲走的时候抬走一根。”
慷慨!
揭枢还能说啥?啥也说不出来了。他不住感谢,看两名以色列人还没有走的意思,他用一种不见外的语气问:“离人损失很大吗?这俩藩人说的对,这个时候顺风,再不出海,错过了风向,又要等一年。”
赵兴答:“无妨,我正在建造铁龙骨大帆船,这帆船能载货六百吨左右,原有的船正想着淘汰呢。这船破了,正好扔了去!我让他们从陆路到泉州码头,那里还有我的船。”
揭枢眼珠转了转,顺嘴说:“我听说离人在海外也有货栈,别人跑一趟南洋,前后需要一年,离人跑一趟只需半年。既然离人有意出售旧船,不如出售与我,我把它修理一下,跟离人跑跑短途。”
赵兴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指着那两名以色列人,大睁着眼睛说:“我已听从老师的话,今后不跑南洋了,眼下正打算把船只转售给他们,哦,只我家小妾在他们那儿留了点份子,也都是些地产类的,譬如货栈,帮他们存放一下货物——听说朝廷有令,禁止官员与海商争利。我可是个守法良民,从不干违法的事。
嗯,船还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