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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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她唱道:“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她唱腔透出一种放任、慵懒而暗透凄幽的味儿,别有一番无人能及的清绮情味,声腔技巧均没半点可供挑剔的瑕疵,配合动人的表情,谁能不为之动容。
“洞房深,空悄悄,虚抱身心生寂廖。待来时,须祈求,休恋狂花年少。
淡匀妆,周旋少,只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
歌声把在场诸人引进了一个音乐的奇异境域里,她那婉转诱人的嗓音,透过不同的唱功腔调,呈现出某种丰富多姿,又令人难以捉摸的深越味道,低回处伤情感怀,彷如澎湃的海潮般把所有人心灵的大地全淹至没顶。
但最使寇仲不能自己的,仍是她那种“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放任自然的美态。
一曲既终。
乐声倏止。
隔了好半晌后,全场才发出如雷掌声,不自觉地纷致颂赞欢辞。
王世充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不知小姐此曲是出自何人手笔。”
尚秀芳轻垂螓首,显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修长粉项,柔声答道:“尚书大人请勿见笑,此曲乃妾身所创。”
王世充欣然道:“我早便猜到,只是要由小姐亲口证实吧!果是名不虚传,尚小姐请入席。”
除玲珑娇和欧阳希夷外,众男土纷纷离席少许,待这天生丽质,才艺双全的绝色佳丽坐好后,始敢重新入席坐下,以示尊敬。
给她坐在伸手可及的旁席,寇仲也不由心跳加速。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可是却没有人敢露出色迷迷的样子,一来是被她高贵的气质所慑,更怕是被她看不起;那就永远失去讨她欢心的机会。
王世充首先介绍她与各人认识,轮到寇仲时,尚秀芳美目滴溜溜的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娇笑道:“尚书大人不用介绍哩!那晚秀芳还为寇公子担心了好一阵子。幸好他终大展神威,把奸邪活擒而去。”
她不但口齿伶俐,嘴角生风,且深懂讨人欢喜之道,捧赞得亲切而不着痕迹,不愧走遍大江南北的名妓。
寇仲在近处观之,更觉她像朵盛放的鲜花,幽香袭人。而最动人是她的风姿,无论是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的语调,至乎眉梢眼角的细致表情,都有种醉人的风情,使人意乱神迷。
旁边的欧阳希夷忽然发出一声低沉得只有寇仲才听到的叹息。
寇仲登时清醒过来,连带记起此行的目的,随口应道:“若早知小姐的歌声比天籁更好听,那晚定要先听饱小姐的仙曲才动手。哈!”
尚秀芳见寇仲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大讶。
她今年虽只芳华二十一,可是自十三岁便满师出来卖艺,什么男人未见过?尤其像寇仲那年纪的男子,鲜有见到她而不神魂颠倒的。
这时王玄应为了表现识见,竟跟尚秀芳讨论起当时流行的燕乐来。寇仲乘机凑往欧阳希夷细声问道:“前辈因何事叹息呢?”
欧阳希夷眼中射出伤感神色,低回道:“太相以了!太相以了!”
※※※
徐子陵以脚代马快奔抵目的地时,宋金刚那座房舍有位威武的大汉刚推门而出,两人打个照脸,同时大喜。
此君赫然是云玉真的副手卜天志。
徐子陵忙道:“原来是卜副帮主,寇仲是否在里面?”
卜天志皱眉道:“寇爷并没有依约前来,我正想找他。”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忖难道他出了事?
卜天志低声道:“徐爷,我们可否找个地方说两句话。”
徐子陵见他神情严肃,虽心切寇仲的安危,只好点头道:“卜兄唤我作子陵便可以,万勿再称作什么徐爷的。”
卜天志欣然道:“子陵虽已名满天下,可是情性态度仍和以前全无分别,只是这点便没有多少人及得上。”
徐子陵把寇仲的事暂拋一旁,心想他自有能力应付危险。与卜天志并肩朝里坊出口的方向走去,淡淡道:“名是虚名,有什么可凭恃的。卜兄不是和云帮主一道的吗?”
卜天志默然片晌,才摇头道:“帮主要陪心上人,怎有暇分身,只命我在宋金刚处等候寇爷,看看结果如何。”
徐子陵讶然瞥他一眼,道:“听卜兄的语气,似乎对云帮主心存不满。”
卜天志沉声道:“子陵和寇爷都是我卜天志心中佩服和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想瞒你们。我对云玉真的不满,已非今日始,帮中有这意念的更非只是我一个人。”徐子陵为之愕然无语。
卜天志指着对街一间小酒铺道:“不若我们到里面稍坐再说。”
※※※
尚秀芳随口答王应玄道:“所谓潮流,就是以新为美,以奇为佳。胡乐本身未必胜过我们中土源远流长的音乐,但却可供我们借镜。如天竺、龟兹、疏勒、安国、高丽、高昌和康国的音乐都各有特色异采,尤以龟兹乐境界最高。在北朝齐、周时传入,便出现不少把胡乐变化改编成带有浓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她以内行人的身份说出在行的话,登时惹起一阵由衷赞美之声。
玲珑娇乃龟兹人,见尚秀芳对自己的音乐评价甚高,大生好感。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却暗系在寇仲身上,他和欧阳希夷却是席上两个没有用神在她身上的人。
欧阳希夷已是饱历沧桑,年龄近百的老人,对她无动于中毫不为奇;而看来像风流种子的寇仲对她视若无睹,她却既不服气也生出对他的好奇心。
寇仲此时正感受着欧阳希夷那浓得化不开的伤怀情绪,思忖着这令人尊敬的前辈高手,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旧情人的特质和神态,致勾起满腔伤心往事。同时也记起石青璇传自乃娘碧秀心的动人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艺亦毫不逊色。
就在此时,尚秀芳甜美的声音传来道:“寇公子对胡乐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换了要徐子陵来答,必是坦白地自认无知。可是寇仲惯了胡诌,顺口答道:“当然是很好哩!”
王玄应见尚秀芳主动逗寇仲说话,妒念大作,追问道:“好在那里呢?”
寇仲登时语塞。眼角瞥见尚秀芳正期待地瞧着自己,心中叫槽,只好继续胡说道:“音乐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发。只要想想边疆外广阔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的牛羊鹿马,塞外民族驰马追逐的豪迈气氛,便知从这种种不同环境发展出来的乐舞,必是非常精采。”
接着还怕王玄应继续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异彩涟涟瞧着她的玲珑娇处,笑嘻嘻道:“娇小姐究竟是那里人,照我看娇小姐便像是个乐舞的第一流高手。”
先前说那番话时,他是想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尚武游侠的跋锋寒和他对塞外的描述来说的,不由也勾起几分别绪离情。
尚秀芳却听得芳心微颤,点头道:“寇公子这番话极有见地,秀芳尚是初次听到有人会从这么广阔的角度去评说胡乐。”
王玄应却差点给气死了,心中不由对寇仲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总能令人惊异,请问各位,谁想得到他对胡乐认识如此之深呢?”
寇仲暗叫惭愧时,玲珑娇轻轻道:“奴家是龟兹人,对乐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后不要再乱说了!”
她的说话表面虽带有责怪之意。但实际上对寇仲的态度已有颇大的转变,至少肯告诉他自己是那一国的人。
尚秀芳娇笑道:“原来娇小姐是龟兹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没有班门弄斧,否则定要惹姐姐发噱。”
欧阳希夷从深刻痛苦的回忆挣扎出来,接口向玲珑娇道:“听说贵国有种吹管乐器叫筚篥,以木或竹制成,上有九个按指孔,管口处插有芦哨,音色嘹喨凄怨,在草原上吹奏更如泣如诉,顿挫抑扬,圆转不断。不知娇小姐懂否吹奏?”
寇仲暗忖这才叫懂得胡乐。
玲珑娇不知想起什么心事,以要回答,旋又摇头道:“晚辈不懂。”
杨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珑娇的神情,便知别有内情,非是真不懂得。
岔开话题问尚秀芳道:“近百年来,自外域传入的乐器,不知凡几,除夷老刚才所说的外,广为流传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认为比之我们的琴、瑟、笙、钟、方响、拍板分别在什么地方呢?”
寇仲心想幸好问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当场出丑。
尚秀芳谦虚道:“秀芳怎当得大家之称,杨大将军太客气了。大抵一种乐器的产生,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该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因而影响到乐器的形制。首先要携带方便,故形体较小;其次是由于多在荒野旷地吹奏,故响亮清越,音可远传。比之我国形体大而不便、变化较少的乐具,便显得特别新鲜活泼和狂野。”
包括寇仲在内,众人瞿然动容。
此女识见高超,实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拟。
寇仲此时正绞尽脑汁,想找出与虚行之一道离开又不启王世充疑窦的妙计,尚秀芳觑得众人对乐器各抒己见,议论纷弦的空档子,凑近寇仲低声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属,正惦念着别位女子呢?”
这种有点近似打情骂俏的话,对尚秀芳这惯于与各式男人打交道应酬的名妓,实是平常不过的事。但落在寇仲耳内,却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坦白说,尚秀芳的风情万种,确是寇仲平生首遇,对他有庞大的诱惑力。不过由于他现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离洛阳的事上,又给她勾起对李秀宁的思忆,想到两女名字中间都嵌有一个“秀”字,给逗得灼热起来的心又冷却下去,答道:“是正想着小姐你哩!”
尚秀芳兴趣盎然的道:“妾身有什么好想的?”
芳心暗笑原来你和其它好色的男人并没有分别。
寇仲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吗?小姐来此之前,我们还是陌不相识,现在却成了可以交谈的朋友,还可逐渐认识对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该怎么说了。”
尚秀芳默然不语,显是因他的话惹起感触。
寇仲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凑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艺声色,我寇仲此生都不会忘记。”
接着寇仲长身而起,施礼告退。
王世充讶道:“寇先生有什么天大重要的急事呢?”
尚秀芳则垂下头去,隐隐捕捉到寇仲离去之意,非只是离开宴会场所那么简单,心中竟浮起对她来说罕有为男人而生出的惆怅情绪。
寇仲向王世充打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吗?我约了人哩!”
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寇仲再敷衍各人几句,转往另一席打个招呼,乘机到虚行之背后,熟络地搭上他的肩头,暗曲尾指写了个“走”字,虚行之登时会意,立起道:“让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一程吧!”
※※※
卜天志浅尝一口后,把酒放下,压低声音道:“近年来,我们帮中兄弟大部份人都对云帮主很多作为非常不满,其中一项就是做了巴陵帮的走狗。”
徐子陵不解道:“贵帮不是一向靠出卖情报赚取金钱吗?但巴陵帮本身便拥有天下间最完善庞大的情报网,何处用得着你们呢?”
卜天志道:“他是看上我们日益壮大的船队,且在长江沿岸所有城镇均有立足据点,自海沙帮式微,大江会和水龙帮又声势下挫,我们的势力正默默拓展,萧铣怎敢轻视。”
徐子陵仍是不解,问道:“现在天下大小帮会,无不依附各方势力,萧铣的梁国目下隐为南方第一大势力,声势尚在宋阀之上,为何卜兄对依附他们这么反感?”
卜天志冷笑道:“我才不信萧铣是可成大器的人。若说玩弄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比得上他这个伪君子。什么都不说,只看他因惧怕杜伏威而不作北图,便知他大业难成。”
接着叹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徐子陵连忙追问,他关心的当然是素素。
卜天志颓然道:“谁愿意和人口贩子同流合污呢?”
徐子陵色变道:“他们仍有干贩卖妇女的勾当吗?”
卜天志冷哼道:“现在当然不会明着来做,可是由于这会带来他们数之不尽的好处,以萧铣那么实际势利的人,怎肯轻易放弃。”
顿了顿续道:“起始时,云玉真向我们保证与巴陵帮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岂知她和香玉山有一手后,便……”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卜天志忙道:“那是香玉山娶素素姑娘前的事了!后来他们有否往来,我便不太清楚。”
徐子陵的脸色有那么难看就变得那么难看。恨不得能胁生双翼,飞返南方看看素素的情况。
卜天志脸上阴霾密布,叹道:“帮主不知为何自认识了独孤策这小子后,便变得非常厉害,若不是我们看在她有大功于本帮,早把她废了。现在她整天周旋在各式男人之间,武功退步不在话下,连帮务都懒于料理,这样下去怎么行。”
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何尝不是因素素的事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偏又无法有所作为。徐子陵苦笑道:“你们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