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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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嬷嬷低声应:“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娘这么多年辛苦养大九殿下,功劳可不能被她一个独占了。”
张贵妃就闭着眼睛不说话。时日在沉静中煎熬,煎熬得久了,她昔年那颗年轻生活的心也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想当年多么多么地爱他楚昂,可是他这样耗着自己,多少年不闻不问,她便被他的薄凉伤死了心,什么是“爱”早已经在心中模糊,剩下的更多只是“钻营”。
但若光是自己也罢,身后还有个十七岁的皇子和眼看一天天长大的公主。从前并未多想什么,如今看皇帝这样薄情,只怕便是等到宋玉妍年岁满矣,他也不可能把这桩婚事配与自个儿子;但若娶别家的千金闺秀,楚邝不能出宫,哪家的女儿又肯愿意婚配?那老二也是根犟性子,打小不愿去他的父皇跟前露面卖乖,眼瞅着老三也将要封王建府了,着急的都是为娘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
戚世忠着一袭墨色蟒袍从院外走进来,看见张贵妃斜倚在阴影里的罗汉榻上,便吊着阴长的嗓子笑:“前头都在热闹,娘娘如何一个人坐在这里愁眉不展?”
张贵妃眼睛都不睁开:“莫非还能喜笑颜开么?戚公公就是这么帮我的……那坤宁宫莫名其妙着了火,把本宫唯一的依仗也拿走了,如今宫里都是德妃在说话,谁还能记得起本宫?倒不如什么都不争,也好过如今这般境地。”
她嘴上说着丧气话,但妆容精致,周身气度却依旧。
戚世忠应道:“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坤宁宫自个儿燃起来的,咱家可没有那杀头的本事。虽说九殿下搬去独过,但奴婢是从你这里出去的,怎么着还不都是你的人?”
张贵妃猜着这事肯定和他有关系,这人老谋深算,谁知道肚子里藏着哪些弯弯绕绕。但嘴上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道:“公公今日来找本宫何事?说吧,本宫现在什么没有,就时间最多。”
戚世忠说:“自然是恭喜娘娘要出头了。”
张贵妃讽弄勾唇:“公公这是在取笑本宫么?本宫如今就指着一双儿女能得个好姻缘,除了这个旁的都不敢指望。”
戚世忠也不客气,撩开袍摆在凳子上坐下:“那坤宁宫一烧,皇上对皇后的记忆就再复不到原样,记忆只稍一淡,许多事便要生出变化。虽则如今九皇子搬出去,但这也说明皇上对娘娘的考验过去了,娘娘即日就要出头。”
张贵妃略略心动,面上却依旧冷漠:“有什么用?便是真过去了,到底也是被压着的。老二当年幼小糊涂犯了错,以太子这样的性子,他年能让我母子好过么?”
戚世忠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听说太子在江淮要查桑农的案子,那案子能查吗,查出来背后千丝万缕联系。提督织造太监手下养着多少人,大奕王朝底下又养着多少太监,都是银子都是钱,一查就要翻天了。
戚世忠用眯长的老鹰眼睨着张贵妃,晓得她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位份的,便不动声色地笑道:“娘娘您这就错了,万岁爷正值英年,没什么是不可发生的。皇太子之位按制都只能嫡出没错,但若是九皇子上了,娘娘便是抚育过他的养母,到时怎样也不会让二殿下难过。”
张贵妃眉头悄不觉一蹙,睁开眼,对戚世忠笑笑:“东宫易储岂是那般容易?……但若是能成,还望公公看在祖父的份上,从中周旋周旋,公公的恩德本宫不会忘记。”
戚世忠此人有恩报恩,从不欠人,闻言便站起来:“阁老对咱家有恩,客气的话何须多言。机会都是人创造的,来日方长,娘娘等着便是。”说着拱一拱手,撩开蟒袍摆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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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东二长街上微风习习,小麟子提着两吊粽子从咸和左门跨出来,预备去坤宁宫李嬷嬷的灶上蒸煮。
风吹着她的太监帽耳朵乱晃,把她的眼帘都遮住了,她便匀出手把帽檐子往上捋。今岁初吴全有把她攒下的三百多倆银锭在宫外兑了银票,老太监陆安海说那点儿银子还不够租半年宅子哩,叫省着些用。衣裳帽子也都往大里做,免得她长太快,不够她换着穿。
陆安海对她说的宫外是充满豺狼与荆棘的,路边躺满饿殍,饿极了能吃土和草根哩,土都抢着吃,老了老了吃不动饿死了便草席儿一卷埋地里。因而她便甚是节省,生怕去宫外头过了苦日子,衣裳帽子做大了她也不说什么。
宋岩被太监领着健步往内左门里跨入,皇帝召他进宫问事,他去了乾清宫不在,听太监说在御书房,便又往这边拐过来。东西六宫不允外朝官员单独行走,都须得有奴才领道,那年轻太监勾着虾米背在前头引路,他忽而抬头,便看到一张小了一号的熟悉脸庞。
其实那记忆应该已是陌生,怎生得看这一眼却瞬然深刻。
婉转蛾眉,双瞳剪水,尚小的五官已然楚楚绝色,却生就一张清俊的男孩儿脸蛋,正在抖着一顶太监帽子往头上扣。
太监?
他的眼神蓦地一滞,想起上一回在斋宫里恍惚回眸的一瞬刹那,竟然是真的。
他的脚步就渐渐慢下来,另一张曾经熟悉过的娇颜在脑海里席卷,妩媚的笑,蔓藤般盘缠,婆娑的眼泪,迷离呢喃……还有那个时而想起来依然解不开的“难产”。
小麟子尚未察觉,十岁少年的模样儿,衣摆宽大。那太监特有的森青色曳撒刺眼睛,宋岩的心弦儿便被触动,剑眉间敛起凝重,只是一目不错地盯着。
小麟子忽而抬头,看到迎面走过来一道高大的身影,那般的魁梧修伟,她便认出来是宋玉柔的爹,教她太子爷武艺的东宫少傅。
虽则他们授课都是在外朝的文华殿,小麟子平素在内廷活跃,几不曾碰面。但宋玉柔和他的爹五官生得几分相似,小麟子一眼便认出来。
宋玉柔的爹疼儿子是疼出名的,听他家随楚妙进宫的嬷嬷聊天,说宋玉柔刚生下时身子骨可弱,到第三天身上都青紫了。彼时东平侯府老太太正在生病,眼瞅着孙子活不下去,老太太听了消息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结果第四天抱去庙里请了一回,回府后却慢慢地活了过来。他家里头的大人因此对他尤其宝贝,见他生得书生白俊,就给起了个好养活的女孩儿名字。宋玉柔的爹爹因此也特别疼爱他,即便是他后来有了弟弟和妹妹,依然是对他宠得不成样。不然宋玉柔也不会被宠成这般娘儿气。
见走得近了,小麟子就谦恭地耷拉下脑袋,静悄悄地从宋岩身旁掠过去。
那一身熟稔的太监动作,看在宋岩眼里却是刺目。宋岩垂下的手不自觉捻了捻,小麟子已经从他身侧蓦然离开。
锦秀刚刚从大成左门跨出来,预备去延禧宫里领回楚鄎,看见迎面走来的宋岩,蓦地便愣了一愣。
领路太监微微一福,叫一声:“锦秀姑姑。”从她身旁碎步掠过去。
锦秀便有些无措,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挪步子。
宋岩盯着她的脸庞,修伟的步子往前迈。其实当年去找朴玉儿,他是刻意避开锦秀的,但从锦秀此刻这样的表情,他便猜她后来一定是知道了自己。
而锦秀此前其实也未正面见过宋岩,只是每每隔着门院听到那一声声旖旎起伏而又刻意压制的动静,依稀瞥见他过朗健的侧影或背影。若不是朴玉儿难产时喊出他的名字,她亦不可能这般真切地知道他。
她心底惴惴惶惶,生怕他亦对她认识。
但果然他不认识她的几率为零。
二人擦肩时,宋岩用极低的嗓音问了一句:“江锦秀。”
是问的语气,却又分明肯定。锦秀冷不丁肩膀一颤,勾了勾头,几步从他身旁掠过去。
画面似乎是慢速的,静止的,却又只是慢了那一瞬,顷刻彼此又双双加快步伐。引路太监在前头带路,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小麟子掉了狗尾巴穗子回来捡,看到这样微妙诡秘的一幕,惘惘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弯腰把东西捡起,然后揩着两挂粽子进了景和门。
她把蒸煮好的粽子掉在破院子的空房里,熙熙攘攘垂下来二十来个,每个都是不同的口味,数着日子盼她的楚邹早些回来吃。
那场包粽子比赛,头筹被尚服局的一个宫女得去了,老朱师傅和陆安海得了第二,领了三个月月俸。两老头儿高兴,特地给小麟子打赏了红包,小子幸亏没去,去了赏赐给她得。
而西南交趾布政司进贡的那只垂耳朵兔子,皇帝却赏赐了宋玉柔。小麟子猜着是因为太子爷在江淮差事办得好,所以皇上便顺带给宋玉柔打赏了。但宋玉柔的那只兔子没给太子爷,也没给他姐姐,过阵子却出现在了三公主的院子里,又过了几天又出现在楚鄎的院子里。
宋玉柔这个口是心非的臭小子,小麟子心里便对他默默鄙薄。
时日过得飞快,五月节一过,便听张福说太子爷来信,已然在回京的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这几天状态真是有够菜,剧情都在心里,就是怎么也写不出来,前两天想剧情想到脑胀胸呕,对着电脑却无法进入感情。昨晚上吃了一包藿香正气丸,后来竟疏解了……猜着应该是这几天太阳暴晒中暑了,自己却后知后觉… …
写文时真的最怕三次元发生变动,一变动就必影响,惭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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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捌伍』我的太子()
“扈江篱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江淮一带过五月节有佩戴香囊的说法,闺中女子端午前夕剪彩布以刺绣,做成各式新巧形状,内嵌雄黄荷包佩于腰间,用以辟邪保佑。
雨后初晴的田野青草飘香,白色紫色的小朵野花亦显得别样清新。楚邹立在小径旁,曹碧涵给他在腰间挂了一个菱形的香囊,上绣精美花鸟草虫。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孩儿送自己东西,楚邹低头看,用手将褶皱抚平,对曹碧涵展颜笑笑。曹碧涵也回他青涩一笑,少年时的情怀纯澈,无关乎情无关于爱,只是一种单纯的悸动与美好。
楚邹说:“我就要走了,你父亲的案子我已叫冯琛帮你重查,你不必过多忧扰。”
他亦送了一副画给她,画上画着几朵欲绽未绽的昙花,或如这次下江南所遇之情感,只是刹那美丽,却无意在心中弥留痕迹。
但曹碧涵不认识这种花,只看楚邹工笔卓越,落款处简书“周尔”二字,仿似走凤游龙。再看他平素衣着气度与言行涵养,便猜他一定出身自不寻常的上层人家。
碎花头巾映衬着少女娇素的脸颊,曹碧涵鼓了鼓勇气:“经此一别,可是再见不到周公子一面?”
楚邹道:“也不尽然如此,只是父……父亲对我一贯严苛,怕回去后出入就不太方便。他日你若到京城遇了难处,可至西亭子街第三座,那里是我大哥的府邸,有什么事你可求助与他。”
还有大哥,大哥还有单独的府邸,果然是出身不俗……这感觉怎么像是戏文里唱的,一个天上地下的相遇。曹碧涵脸红,紧了紧手中的竹篓子:“那周公子从前……可有曾对谁人上过心么?”
问完了又觉问得多余,他在京城里必是繁花锦簇,多少贵女千金是他的世界,而自己不过路边一颗不起眼的小白菜,何堪相比?问了反衬托得如此卑微。
楚邹倒是不曾注意,他的目光正凝在远处,一对爷孙正在地里刨野菜,衣衫显残破,背影亦佝偻。隆丰皇帝在位二十年间,大奕王朝上下天灾**不断,父皇继位后国库空虚,施政改革处处缩手缩脚。后因提督织造府太监引进西洋商人,自此每年出口的丝绸可补充国库数百万,朝廷因此鼓励富户买地种桑。
下发的圣旨说是高价给予稻农补偿,但实则层层盘剥,真正到得稻农的手里已所剩无几,更或是几乎没有。没了地的稻农便只能给富人当佃户,继续享受苛刻盘剥。江南的富,其实富在商贾,富在坊间市井,而乡县往下的农民身处底层,饥苦无法上达,日子却依旧水深火热。
这些都是父皇在宫中所不知的,他不自禁眉宇紧蹙。忽而捕捉到曹碧涵的问话,便应道:“我心中记挂之人倒是有许多,父亲、母亲,兄长、姐姐……还有个年幼的弟弟,”因想起日渐生分的楚鄎,心绪便又凝重,转而问道:“你呢?”
曹碧涵原本听到那句“倒是有许多”,心弦还蓦地一揪。再听到都是父母家人,便莫名松了口气,那少女清丽的颜颊上镀了笑,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