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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天恩-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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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饶是姬泽性子平和,听到这儿,也不由露了一丝诧异之色。

    太皇太后的仙居殿姬泽是知道的,暖阁就在太皇太后平日起居见客的西次间里头,太皇太后平日里乏了会过去歇一歇坐坐,如今却轩。顾娘子本便是太皇太后走失的嫡亲外孙女,如今寻了回来,看重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座暖阁书轩的存在,却昭示着阿顾在太皇太后心中的地位,远比旁人原先想象的要高的多呀!

    一轮太阳高高挂在太初宫上空,射下煦暖的光芒。早朝结束后,姬泽换了一身常服,进后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刚入仙居殿,便觉得殿中陈设较着往日有了一些变化,正座上卧鹿山石背屏前的金丝楠木座榻已被撤了去,改设了一张三围屏玄漆绘彩罗汉床。殿中的客榻也全换成了靠背月牙凳。南向的暖阁处加设了一道白色桦木门扇,晶莹的水精帘子垂下,遮住了窥视内里的视线。

    他在仙居殿的玄漆螺钿麻姑献寿屏风之旁站了好一会儿,目光从暖阁的水精帘子上移开来,才重新迈开步伐进去。

    阿顾坐在暖阁乌木案后,腰肢挺的笔直。

    太皇太后吩咐下来的事情,执行的很快。梅姑姑又是个能干的,不到小半日,暖阁便被收拾出来,布置的焕然一新。一片四方的地方,从前设在里头的紫檀罗汉榻被撤了去,改置了一张平头乌木案,靠墙摆设着一张大大的放满书中间摆置着一套精美的四扇雕镂屏风。阿顾坐在案后的月牙凳上,腰肢挺的笔直,手中执着一只细细的狼毫笔,桂儿在一旁伺候笔墨,抬起眼睛看着案上的帖子,问道,“娘子,这就是天下闻名的《名姬帖》?”

    阿顾笑着答道,“正是。”

    桂儿着迷的看着帖子上娴雅婉丽的簪花小楷,赞道,“真漂亮!”

    阿顾微微一笑,“卫夫人一手簪花小楷天下闻名,这张《名姬帖》便是她的代表作,书评云,‘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宛然芳树,穆若清风。’自然是奥妙非凡。”

    “好了,”她嗔了桂儿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要开始摹写了,还不快磨墨!”

    桂儿扑哧一笑,“是。”右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握着墨条,在蕉叶冻澄泥砚砚池中涌出一汪浓黑的墨汁。阿顾伏在案上,照着帖子,在案上铺着的麻纸上临摹下一个个小字。

    “孙子参见祖母,皇祖母安。”殿外陡然传来来人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声音。

    少女持笔的手腕微微一僵。

    这声音……

    这声音清朗低沉,带着一丝忽略不去的雍容尊贵,正是皇帝姬泽。

    “圣人也坐吧。”暖阁外头,太皇太后缓声的声音传来。

    “谢皇祖母。”姬泽谢过,在太皇太后下头的外头传来落座的声音。

    阿顾的绷紧的肩头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

    自己和那个人之间隔着暖阁的一道水精帘子,他在帘外向太皇太后请安,自己在帘内静心练字。一张简单的帘子隔出两个分离的世界,虽然姬泽给她的压力依旧,可是只要不是正面面对,终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他在外头向太皇太后请他的安,自己在暖阁中练自己的字,两不相干,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阿顾微微失笑,她一直笑话碧桐见着皇帝像是老鼠见着猫似的。事到临头,方发现,原来自那次目睹了丽春台之事后,自己对姬泽也存了一份惧怕之心。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她在心中告诫自己,自己可要好好调适一番,终究是在同一座宫廷,和姬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自己一直这么紧张,可就糟糕了!

    《名姬帖》上的簪花小楷清秀平和,娴雅婉丽,这张《名姬帖》是丹阳公主为了让自己拜在江太妃名下,特意寻来送给太妃的。太妃教导自己书法,她写的一手的好簪花小楷,问阿顾想学什么字体。阿顾心慕太妃,便择了簪花小楷,太妃微微一笑,将这份《名姬帖》交给自己,作为练习法帖,让自己照着临摹。

    阿顾看着这份《名姬帖》,阿娘和太妃对疼爱自己,对自己寄予厚望,自己若不专心练功,又如何对的起她们的厚爱?

    她下定了决心,便凝起心神,便执笔在蕉叶冻砚池中蘸了浓浓的墨汁,伏在面前的麻纸上开始认真临摹起来。

    暖阁外西次间中,太皇太后坐在背屏前的玄漆绘彩罗汉床*上,舒檀奉上一盏煎好的宁心和气的丁香饮,立在太皇太后身后,在太皇太后肩背之处不轻不重的捶着。

    姬泽在下座拱手对着太皇太后问道。“皇祖母近来身子可好?早膳进的可香?”

    太皇太后笑着应道,“我这儿一切都好,圣人是个孝顺的,我是知道的。”略抬了抬头,目光射在皇帝身上,带着几分威严,淡淡道,“只是这两天倒有几分烦心。”

    “哦?”皇帝淡淡一笑,问道,“不知道皇祖母为何烦心?”

    太皇太后端起丁香饮,送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淡淡道,“樊奴,如今西域那边的形势,你听说了吧?”

    大周男子乳名常带着一个“奴”字,女子乳名常带着“阿”字。纵是皇室贵族也并不例外。皇帝的乳名正是樊奴,听得太皇太后问的这句话,姬泽广袖下的手微微一紧,过了一会儿,方朗朗笑道,“好叫皇祖母得知,恰逢高留仙已经踏平了达奚叛部,想来很快就能收复碎叶,这不是很好么?”

    “好事?”太皇太后将手中的冰裂瓷盏掼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眉稍挑的老高,“安西都护府所在治所龟兹被吐蕃三万大军包围,安西都护张孝瓘命关闭城门与之鏖战,不过小半个月功夫,城下便死了一万多人,军报一日三传,战况如此惨烈,圣人竟觉得还是好事?”

    “皇祖母多虑了,”姬泽不以为意,“吐蕃虽狼子野心,但张孝瓘身经百战,也不是吃素的。既是打仗,如何能没有伤亡?安西四镇是我大周领土,那尺不丹增胆敢进犯,我大周军队便必要让他知道疼!”

    西次间中,皇帝祖孙之间气氛渐渐紧张,暖阁内,阿顾蹙了蹙眉,将手中的狼毫笔置于案上的越瓷莲花水盂之中。

    一泓墨色从笔毫上泛出,渐渐渍染了整盂清水。

    “呵,”太皇太后铮铮道,“若当初高留仙未出征,康格尔得了碎叶城,摄于大周军锋,未始不会臣服大周统治。只圣人偏血气方刚,一意征伐,康格尔逼的急了,这才求助于吐蕃;如今事已至此,碎叶城尚还不一定能收复,安西都护府却已经陷于战海。四镇之中,碎叶不过是撮尔小城,龟兹才是西域重心所在。若丢了龟兹,高昌,甚至大周本土都要受到威胁,圣人,你可知道这重要性?”

    “康格尔求援未久,吐蕃大军便到了龟兹城下,可见的吐蕃人早就守在葱岭下,早就对着安西虎视眈眈了。”姬泽不以为然,朗声辩驳,“吐蕃想来是趁着朕刚刚登基,安西又出了乱子,本就想在这个关头分一杯羹,就算朕不发兵,难道就一定能保证吐蕃安分守己么?既然如此,朕又何必忍这口气?”

    “圣人,”太皇太后声音陡然扬高,“吐蕃纵是陈兵,若我西域安定,他找不到出兵的借口,也就退回高原了!圣人,”她沉下声音劝道,

    “老身知道你年纪轻,志向高远,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是一件好事。但你终究还太年轻,大周本土内部,尚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好,朝中世族顽固;边地节度使亦是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这些棘手事情你都没有开始解决,何必急着跟外族一争长短?”

    仙居殿中天下最尊贵的祖孙对峙,侍候在殿中的宫人大气不敢出。麻纸上的簪花小楷字迹也渐渐粘滞起来,阿顾凝住笔,听着外面太皇太后和皇帝争执的声声动静,只觉心浮气躁,再也无法平心静气下来练字,抬起头来,与身边的桂儿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之间都有几分心惊胆战,心提的老高。

    “皇祖母待朕好意,朕心中知晓。”年轻的皇帝沉声道,“朕也想要专注大周本土,但西域亦是我大周太宗、高宗两位皇帝打下来的疆土,朕不愿让这份基业败在我的手上。腾里斯亦是朕的子民。他的家族本是碎叶国主,高宗年间,大周兵锋横扫西域,其父出降。高宗皇帝允诺其家族世世为碎叶太守。此次达奚部叛乱,腾里斯奔赴安西都护府求援,西域诸国都将目光投在大周身上,若朕不能为滕里斯主持公道,则各个小国都将对大周失去信心,长此以往,西域疆业怕就这么散了。所以,这一场战,朕不得不打!”

    “……遥想当年,太宗皇帝名将驰骋西域,何等风光,”年轻皇帝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太宗皇帝尚武遗风,距今不过七十余年,竟留存不下来了么?”

    “你……”太皇太后陡的扬声,勉强压制住自己的脾气,低声劝道,“圣人,老身知道你的志向。但西域诸地并入我大周之土未久,远未到完全归心的地步,便是安西四镇,在大周手上也不是没有丢过。四镇百姓终究非我汉人种族,如果能够保在手上当然很好,但若情势特殊,便是丢了一时,又有什么关系?”

    “樊奴,”她放软了声音劝道,“我知道你满腔血性,总觉得国土哪怕一寸都不能丢。”太皇太后一拄手中凤头拐杖,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太宗皇帝雄风,谁不想复太宗皇帝雄风?你伯祖父,祖父,甚至你父皇,他们继位之初,心中未始不曾和你一样想过重振太宗皇帝雄风。但太宗皇帝雄才大略,又岂是子孙后代人人可以肖似的?”

    姬泽硬邦邦道,“若太宗皇帝也这样想,如何有‘天可汗’的圣名?”

    “放肆!”太皇太后怒喝。

    暖阁之中,阿顾的一颗心吊的高高的,只觉得仿佛是一根弦,被绷紧到极处,听的太皇太后这声怒喝,惊的几乎跳起来,“砰”的一声,袖子拂过书案,将案上一旁镇纸拂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一声镇纸落地的声响仿佛一个信号,阻断了太皇太后和皇帝的对峙。殿上,皇帝气劲被这一声响一阻,转头看向声响传来的地方,暖阁之中寂静无声,只门外的水精珠帘微微摇荡,遮住了暖阁之中的情景。

    年轻的皇帝心思电转,站起身来,揉了揉疲倦的眉头,和声道,“皇祖母,听说阿顾已经开始随着太嫔习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不如去看看阿顾的功课吧!”

第五章 :朱光照绿苑(之大字)() 
太皇太后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皇帝的意思。

    皇帝和自己祖孙之间冲突十分激烈,皇帝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并不愿意和自己这个掌握着朝政大权的太皇太后维持争吵,正逢着阿顾在身边,便想借着阿顾作台阶,从上头下来。对于自己而言,和皇帝维持着这样激烈的冲突也并不是十分划算,于是面上神情和缓下来,慢慢道,“也好。”声音恢复了平素的心平气和。

    转瞬之间,大周帝国权位最高的二人已经在眼角目光中达成了一个交换。暖阁之中,阿顾却没有明白这一间的意思,陡然听见外间姬泽发话,不由大惊,咬紧了唇,面上一片雪白,双手紧紧攒着裙裾。

    淡淡的脚步声到了门外,守在帘外的小宫人福身拜道,“圣人万福,”声音清诩。姬泽从打开的水精帘子里进了暖阁,打眼一望,面前四方大小的暖阁收拾的十分清雅,当中摆放着一套四扇雕镂桃花源记屏风,上绘武陵渔人访桃花源故事,最后一张图上桃花夹两岸而植,题着一句诗:花飞莫遣随流水。一位鹅黄色绫衫的少女坐在平头乌木案后的月牙凳上,一双盈盈妙目望了过来,带着点点惊慌,如同动荡的秋水,又如打碎的琉璃,纯粹动人。

    阿顾很快镇静过来,坐在月牙凳上,右手压着左手,放在腰左侧,同时身体微微向下屈,福身道,“九郎万福。”

    姬泽淡淡一笑,开口道,“免礼!”

    他负手走到阿顾身边,瞧着面前书案上的麻纸,伸手翻了一翻,问道,“你最近开始练字了?”

    “是。”阿顾恭谨答道,“阿娘让我随着江太妃读书识字,如今我正随着太妃临摹簪花小楷。”

    书案上麻纸失了镇纸的压制,被微风吹拂的翻卷起来,发出轻轻的哗啦啦声响。淡黄色泽的纸页上,小小的簪花小楷乌金色的墨汁凝成了一种带着光泽的墨黑色。姬泽瞧着纸上的字,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平心而论,阿顾的小楷已然是颇用心力了。但少女本身年龄幼小,右手握笔无力,落在纸上的字迹便有些笔意散漫。姬泽“啪”的一声将面前的《名姬帖》合上,吩咐道,“从今儿起,你便停了这簪花小楷,先开始跟着我学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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