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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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雨道,“这奴婢便不知道了!”抿唇一笑,这般一笑,端的是国色天香,清艳无双。巧巧仿佛也被空雨的荣光所慑,扑棱棱的张开翅膀从支杆上跃下来,张开口念着自己唯一会的一诗句,“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空雨目光不由投落在金丝笼中的巧巧身上,怔了一怔,闪过一丝喜爱之情。
阿顾瞧着她的目光落过去,抿嘴嘻嘻笑道,“空雨姐姐,我的这只鹦鹉叫巧巧,它还忽念诗,很聪明吧?”
空雨微微一笑,“这只鹦鹉果然很聪明,是十公主送过来的吧?”
阿顾奇道,“空雨姐姐怎么知道巧巧是阿鹄送给我的?我没跟姐姐说过啊。”顿了顿,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莫非姐姐是听伽兰姐姐说的。”
“那倒没有,”空雨唇边绽开一朵清新的笑意,“奴婢是猜的。”她虽性胆怯怕见生人,谈到自己擅长的事情,之前的胆怯拘谨慢慢消失不见,整个人也因为这样幽独的笑意而显得焕发自信起来,“‘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是王禅王太丞的《辛夷坞》诗,”
河东王禅乃大周当代有名的诗人,一生中创下很多诗歌脍炙人口,这首《辛夷坞》乃是他十八岁时游览一座破落古刹时所作,意境清丽,却没有太大的知名度。空雨读诗繁多,曾经习晓,这时候便念解了出来,“这首《辛夷坞》诗中嵌着十公主的闺名,想来这只绿尾鹦鹉的原主自是十公主!”
阿顾目光中闪过奇色,赞道,“空雨姐姐,你知道的真多。”
空雨脸上一红,忙局促道,“奴婢也不过是偶然读过,实在不堪娘子夸赞。”
“啪”的一声,姬红萼手边的白瓷莲花盏落在地上,摔的粉碎。阿顾愕然回头,唤问,“阿鹄?”
姬红萼发白的脸蛋慢慢的缓和过来,勉强笑道,“我没事。”
“那就好,”阿顾道,转过头道,“空雨姐姐,我知道了。还请姐姐早些回去,伺候我阿娘吧。”
空雨点了点头,从之前谈诗词的自信状态中退出来,又显得十分拘谨起来,福身道,“奴婢告退。”
待到阿顾送走了空雨,回过头来,再与姬红萼说话,姬红萼却已经心不在焉,勉强接应了几句,忽的道,“阿顾,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先回临波阁了!”
阿顾看着姬红萼微微泛白的脸色,有些不放心,“阿鹄,你没事吧?要不要在我这儿歇一歇再回去?”
“不用了,”姬红萼摇头道,“我身子还好,只是忽然有些困了,想来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阿顾瞧着她的神色,终究道,“那好吧!你若有事,一定要派人和我打个招呼啊!”
蔚蓝色的夜幕犹如一张帐子,月亮躲在云层之后,悄悄的露了小半张脸,碧桐将暗色灯罩罩在床边的回文长擎宫灯上,拥着被衾躺在脚踏上睡下。阿顾躺在水磨楠木榻上,闭上眼睛,想起今天晚上空雨的话。
阿娘想要给自己请的师傅究竟是谁?
自己就要有师傅了么?
自己究竟是否能够学好呢?
阿顾陷入了沉静的睡眠中,做了一个梦。
梦中散着淡淡的杏花香,杏花灼热开放,仿佛一路铺到了天涯,淡淡的雾气渐渐散开,阿顾看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这双眼睛凤眸微勾,凄凉而又哀婉,这哀婉荼靡在姚良女剑直的眉宇,随着暮风扬起的大红色斗篷之间,就分外显的烈火投珠、犹如仙鹤引颈哀鸣。
“姬泽,”姚良女问着面前的少年,“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呢?”
少年的回答冷淡而无情,“没有!”
——阿顾从睡梦中猛然醒过来,坐直了身体,看着头顶的绯色绣梅花罗帐,轻轻吁了口气。
“娘子,你醒了么?”帘外的宫人轻轻问道。
阿顾轻轻吁了口气,觉得身后冷汗直贴肌肤,淡淡应了一声,“进来吧!”
梅花罗帐被从外头打起来,碧桐带着桃儿、菊儿进来,伺候着阿顾盥洗。阿顾披着一头青丝坐在黑漆描金镜奁妆台前,碧桐到鸣岐轩已经有大半个月了,阿顾念着从前的情分,一直很照顾她,金莺和绣春也度着阿顾的意思,将大多贴身伺候的事情都交给了碧桐。只是碧桐虽禀性忠厚,在灵巧上头却实是缺乏了一些,到了如今伺候盥洗的动作依旧不够流畅,掖起阿顾的中衣袖子的时候缺了一角,帕子擦拭的时候染湿了娘子的衣袖。
第五章 :朱光照绿苑(之梅妃)()
桃儿捧着铜盆在一旁伺候,瞧见碧桐的纰漏,目光中不由闪过一丝不屑,目光往菊儿向一瞟,菊儿回了她一眼,目光恬静,示意桃儿收敛些。阿顾坐在梳妆台前,却似根本没有看见小丫头间的眉眼官司似的,笑着吩咐道,“好了,伺候我更衣吧!”
“哎!”碧桐局促的应了,上前伺候阿顾换了一套鹅黄蹙金绫衫子,一条间色深浅红罗裙。鼓起勇气询问阿顾道,“娘子,奴婢跟绣春姐姐学着梳了一种新发髻,您要不要试试?”
“哦?”阿顾眼睛一亮,微笑着道,“碧桐你学了新发髻了?我梳了好些日子的双鬟,也有些烦了,正好也换个发髻吧。”
碧桐面上顿时绽放出欢快笑容,“哎!”
她立在阿顾身后,抓起阿顾的发丝,掠于头顶,向一边偏折,宛转盘旋,用一根玲珑发簪簪住。阿顾一头青丝发量并不算厚,从前在湖州的时候,因为吃的不够,便显得有些枯黄干燥。如今回了宫,丹阳公主自然不会吝啬于自己的爱女,所有好的吃的用的都投到了鸣岐轩来,这头青丝用了百花发膏保养了一段日子,显出乌黑来,发质也比从前要强韧的多。碧桐静下心来,动作细致缓慢,从扎好的发髻中分出几缕细发,用细碎的红色花钿别在上。待到这个简单的倭堕髻梳好了,阿顾对着面前的六博神镜看了看,见一个髻倭堕斜偏在脑后,和着自己的瓜子脸型,颇为风流别致,不由赞道,“还是不错么?”
碧桐忍不住露出了欢喜笑意, “娘子真的觉得还好么?”
“当然。”阿顾笑道,“可比我在湖州时候的发髻要好看多了。”
碧桐一双眼睛中都充满了笑意,“那个时候在湖州,可没这么好的发髻梳理。”
“好在娘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菊儿抿唇微笑道,“如今,顾娘子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儿,圣人的嫡亲表妹,在这太初宫中,想做什么都可以的!以前的事情,也就不必再想了。”
苦尽甘来……么?
阿顾一怔,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姚良女。
那一个桃花盛开的春日,姚良女站在琉璃亭下,笑的那么明艳,那么骄矜。阿顾自己虽然还没有到少女艾慕的年纪,但对于姚良女的肆意张扬的性情还是很羡慕的。没想到沧海桑田,一转眼,她的骄傲就消散在风尘里。那一日,姚良女跪在姬泽脚下,苦苦哀求只愿屈于一个妃嫔之位,姬泽却拂开了她的衣袖;
按说姬泽是自己的表兄,算是十分亲近了。阿顾如果说还能在太皇太后眼底看到一丝对自己的怜惜,却没有法子看透姬泽,说起来,虽然这位年青的皇帝表哥可以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两次见面中对待自己也十分亲切,她却总记得桃林中姚良女清脆的控诉,
“姬泽,你可真是个冷血无情!”
一字一字,触目惊心。敲在姚良女的心底,也敲在自己的耳边。
阿顾暗暗怜惜姚良女的同时,也不由的提醒自己对姬泽微微警醒起来。毕竟,同是皇帝的嫡亲表妹,姚良女甚至比自己同皇帝还要更亲近些,她从小和姬泽一处长大,这些年,出入宫禁如出入自家后院一般;皇帝曾经在仙居殿允准自己喊他一声九郎,但自己当日在桃林中听见,姚良女可是亲亲热热的唤姬泽阿兄的,听起来情分十分深厚。但便是这样的情分,姚良女将自已的一片真心捧在他面前,姬泽却冷然拒绝,没有留半分情面。
按说,姬泽是这个大周帝国身份最高贵的人,身为他的嫡亲表妹,在宫中越受他照拂,日子便越是过的好。但阿顾在湖州过了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看人脸色的日子,早清楚了一个道理: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容易有毒,天上从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对于自己而言,姬泽就是那个神坛上供奉的金灿灿的东西,至高无上的美丽,却不是自己应该轻易接触的。在没有弄清楚姚良女事情的内情之前,她没有法子说服自己,亲近这位尊贵的皇帝表哥。
阿顾带着碧桐和杏儿、桂儿出了鸣岐轩,往阿娘的和光殿去了。桃儿待在屋子里,瞧着顾娘子走的远了,冷笑一声,“那个碧桐那般蠢笨,也不知道怎么哄小娘子的,竟做了鸣岐轩的大宫人。”
“噤声。”菊儿瞪了她一眼,恼劝道,“你不想在鸣岐轩待了,这样的话也说的出来。难道你以为陶姑姑听见了,会有你的好果子吃么?”
“就是当着陶姑姑的面我也敢说,”桃儿不服气道,“咱们轩中这三个大宫人,金莺姐姐精明能干也就罢了,就算是绣春姐姐,脾性温柔敦厚,有着一手好绣艺,我也服气,偏偏这个碧桐,究竟好在哪儿?”
菊儿淡淡道,“她也没好在哪里。只是有一条,顾娘子信重她罢了!”
桃儿陡然沉默,这个世上,灵巧可以学,偏偏这个信重,是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轻易换来的。
鸣岐轩小丫头中浅薄的心思,阿顾当然是不知晓的。这个时候她正随着公主坐在七宝步辇中,在宫中大道上行走。
七宝辇乃大周朝公主乘坐的步辇规制,以香榧木制辇身,四角坠五色玉香囊,中盛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等异国奇香,杂以龙脑金屑。所经之地,芬芳满路。丹阳公主乃文宗皇帝爱女,特命于公主宝辇上以水晶玛瑙犀角等镂成龙凤花木图案,串珍珠玳瑁,以金丝为流苏,雕轻玉为浮动。珠光宝气的七宝步辇走过宫道之时,远望如同云托日开,春风披羽。公主坐在七宝步辇之中,握着阿顾的手微笑着道,“留儿,我给你找一个学识渊博的女先生,日后教你读书写字可好?”
阿顾仰头孺慕的望着公主。在她年幼的时光中,也曾无数次的揣想自己的阿爷阿娘究竟是何模样,丹阳公主几乎是完美的填充了她对于阿娘的幻想。她投入公主怀中,贪婪的呼吸着阿娘身上传来的芬芳气息,问道,“阿娘给我寻的师傅是谁呢?也不知道她会喜欢我不呢?”
公主抱着阿顾柔和而笑,“你跟着阿娘就知道了!”
清晨的太阳渐渐升高,照在四海池上,泛出粼粼金光。四海池中有东西二洲,俱以九曲回廊连之,东洲遍植桂花,西洲之上却种着许多梅树。公主的七宝步辇沿着水上长廊曲折而行,不一会儿便上了西洲。
西洲梅树此时并不是开花的时节,叶绿阴阴,另有一种细细龙吟之清新。往前行了一段路,见蓝天高远,殿阁清芬。凝华殿本是天子赏西洲梅花的离馆,如今由一位太妃居住,殿中传来女子和曼吟诵之声,“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吟的是《西洲曲》,《西洲曲》乃南朝民歌名篇,咏诵女子对情郎的思念之情,词句精致流丽,情感曼丽宛曲,这吟诵《西洲曲》的声音动听之外,尚透着一种清幽之感。
丹阳公主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在殿门前停下脚步。侍女圆秀越过步辇上前,叩响凝华殿门扉,对着殿门处的小丫头有礼道,“还请通报一声,我家公主携女前来拜访梅太妃。”
小丫头转身入殿,公主领着阿顾在凝华殿外等候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便听得“咿呀”一声,一个绿衣宫装丽人便带着宫人迎了出来,福身道,“不知丹阳公主过来,妾身有失远迎。”声音清冷,如同丽人身姿一般如早冬新雪。
“太妃客气了,”丹阳公主笑着回礼,“早想来西洲与太妃一见,却一直不得闲,今天终于能够上来西洲,也算是了了一番心愿。”
二人说话间,相与一同入殿。阿顾随在阿娘身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位太妃。
据说,这位太妃本姓江,虽然称号里带有一个“太”字,但看起来不过只有二十八*九岁的模样,身纤骨秀,清艳幽远。较诸阿顾这些日子以来在太初宫中见到的女子,比温柔可亲的丹阳公主多了一份美艳;比眉眼精致的十公主多了二十年的时光;比占了一个烈字,桃林惊艳的姚良女多了三分秀致风流,实是阿顾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因着一生爱梅,将梅花的清冷韵也刻到了自己的骨子里,一行一动都有梅花之影,虽有孤高崖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