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匠心-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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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鳑鮍!”
杨兰杰笑道:“是水中最草根阶层的小鱼,经常群聚在悠缓流水处觅食,很容易被各种网具捕捞到。因为小鱼肚子特别大,挤尽那一大团肚肠,身子立马就空瘪。”
“夏天捕来一堆小鱼,总是鳑鮍肚子烂得快。大概鳑鮍最易用碎米糠诱捕,故它们又被讹喊成糠糠屁,糠糠屁游西湖这句俚语,是专门用来讥笑小人物见大世面的。”
“这难道不是败家子最好的代表?
两人哈哈大笑,八鳗九蟹十鳑鮍,十一十二吃鲫鱼。鲁善工放进嘴里,眼前一亮,没想到新鲜小鱼洗净后,拿油煎透保形,放足水磨大椒红烧,直烧得骨刺酥烂,略撒些芫荽末儿,味道之鲜美,截然不同于大鱼。
淋着红汤的肉又香又细,牙齿轻剔下背脊和肚腹两边的肉,用舌头细品后,才能感觉到那种小鱼独有的平和的鲜美。若是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稍具品相的干红,筷子头上夹着鳑鮍,慢饮细嚼,余味极是绵长。
“鳑鮍有一种相当古怪的习性,到繁殖期时,尾后的肚皮下会拖出一条一寸来长的飘带,那是它的产卵管。当它相亲一样选中合适的河蚌后,这条产卵管便会伸进蚌壳里产卵,鱼卵发育成幼鱼才离开河蚌。”
杨兰杰看鲁善工吃的津津有味,满意道:“据说颜真卿当年任湖州刺史的时候,曾与张志和尝到过长达五六寸的鳑鮍,惊为鳑鮍中的庞然大物。但在我们家乡那里确实有一种鳑鮍,横阔的身子,足有成人的掌心那般大。”
“最显眼的特征,是胸鳍特别是尾鳍下方有一大块标志性的白斑,看上去很像热带鱼中的扯旗。这种大鳑鮍喜爱成群地游动在水流的中上层寻觅食物。有时你坐在船上,不经意间可以看到一些淡青色的影子一闪又没,只来得及看清标志性的黑白胸鳍。”
“在苏南水乡那些临河的食肆里,从菜谱上看,鳑鮍的烹制方法,有红烧、清蒸、做汤、炖糟和干煸等等。”
“有一次去古镇同里,被人招待一餐富有水乡特色的菜肴。冷菜中便有一道椒盐鳑鮍,置于很精致的垫衬着淡蓝纸巾的小藤篮里,数量不多,油炸过,还配上细碎的干红椒和干豆豉,脆生生的,而且又绵韧耐嚼,颇具风味。”
正月鳑,二月肉,卖田卖地尝一尝。
难怪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喜欢吃正经的大鱼,倒是专寻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杂鱼来调节口味。
有点意思!8
第222章 尊古斋()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杨兰杰笑道:“不管是咱们琉璃厂,还是大前门,但凡百年老字号,必然有独到之处。”
说着服务员端上一盘菜,杨兰杰眼前一亮,推荐道:“这便是他们家的招牌绝活之一,快尝尝。”
鲁善工看着盘子里上下颔长过上颔的那张巨嘴,看上去很精怪的鱼,好奇道:“鳜鱼?”
“没错,正是鳜鱼。”杨兰杰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历代国画名家笔下偏爱两种鱼,一是须尾灵动的鲇鱼,二是隆背阔嘴的花斑鳜鱼。”
“扬州的李鳝画鳜鱼,一根柳条穿过鳜鱼的大嘴,引领向上,旁边一根大蒜和两块姜,题曰:大官葱、嫩芽姜,巨口细鳞时新尝。”
鲁善工笑着点点头,鳜鱼讨巧,谐“贵”音,可谓精神外遇。亦有写作桂鱼的,乃其幽门垂多而成簇,俗称桂花鱼。
“可比小看这条鳜鱼,它不是普通货,而是大眼鳜!”
杨兰杰解释道:“二十年前我乡下,青弋江流经小镇,长长一段岸石护坡,水下就有很多石穴,正好给有卧穴习性的翘嘴鳜栖身。”
“每年四五月的清晨或傍晚,鳜鱼到甩子繁殖时期,顶水激烈游动,成群结队在水面逐出浪花。那时我们吃得最多的鱼,就是鳜鱼。”
“一般来说,凡肉食性鱼,味道都很鲜美。鳜鱼的主食是小鱼虾,一些像小麻条那样纺锤形或棍棒形的小鱼,最易被吞食。鳜鱼较懒,白天多卧于石缝、坑穴中,不大活动。”
“但那个家伙有手独门绝活,吞下鱼虾后,会吐出鱼刺和虾壳。鳜鱼肠子很短小,几乎就一个连到腮口的大胃袋,里面通常鼓胀胀装着被囫囵吞食的小鱼。背鳍刺和腹鳍刺均有毒,若不慎被刺,剧烈胀痛,痛得你龇牙咧嘴吸凉气。”
“生长速度快的是翘嘴鳜,我见过最大的重达四十八斤,体色深黑,尽管离水上岸就死,但看上去仍是怒气冲天,白眼朝天,一张布满锯齿的骇人阔嘴,足能塞进一个大拳头。”
“今天这道是大眼鳜,身材苗条,生长缓慢,但肉质鲜美,口齿留香,快点尝尝。”
鲁善工自然吃过鳜鱼,但所谓的大眼鳜还是第一次见,夹起来一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的鲜美多汁,瞬间令人胃口大开。
“哈哈哈,不错吧?”杨兰杰看鲁善工满意,继续道:“吃鱼我可是行家,要说诀窍的话,那就是挑鱼要挑八两左右的,超过一斤,肉质就嫌老。”
“通常斑纹深的鱼肉比较香,而斑纹较浅近乎白色的,则更嫩一点。把鱼剖洗净,在背部斜片一刀,刀深至骨,里外抹一些精盐,放置一会儿,等部分蛋白质分解出氨基酸以后味道才是最鲜美。”
“以我的经验,蒸鱼省不得葱,葱少则腥味重。我有幸跟几个大厨聊天,他们告诉我个秘诀,先用大盆铺上三两到半斤的葱,摆好鱼,再放料酒、食油、姜片,用大火蒸八到十分钟,见鱼眼球突出,再烧上热气关火焐三四分钟。”
“焐非常重要,很多人都不知道,不经过焐而直接蒸熟,鱼肉干老,鱼皮易翻裂。也有人垫上双筷子蒸,鱼受热均匀,吃时把盆底的原汁浇在鱼身上,或者把原汁加清鸡汤,煮沸再浇在鱼身上,这样既有原汁的味道,紧贴鱼盆的鱼身也不会被泡得烂乎乎的。”
鲁善工看杨兰杰如数家珍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堂堂英古斋掌柜对吃如此精通?”
“那是,身为老京城顽主,岂能不懂吃?”
杨兰杰居然有些洋洋得意道:“混古玩行那是事业,吃美食也是人生乐趣,老弟以后没事咱们多转转,京城有不少好地方值得尝尝。”
两人哈哈大笑,想想也是,赚钱不就是为享受?否则要钱干什么!
剩下几道菜上齐,色香味俱全,两人边吃边聊,几杯酒下肚,气氛越发热烈。在鲁善工看来,所谓朋友只有两种。
一是兴趣志同道合,有共同爱好,最好没有其他利益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此乃上等。
第二就是同坐一条船的合作伙伴,有利益关系,事业上有一致目标,虽然动机不纯,但也能长期合作,成为朋友。
至于其他的,只能算是熟人罢了!
酒过三巡,鲁善工放下酒杯,开始打听琉璃厂的旧闻,杨家几代传承,肯定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这些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可对于自己来说,有可能就是寻宝的线索。
“要说我最佩服的人物,还是尊古斋的黄伯川老掌柜,那才是金石大家!”
杨兰杰喝了不少酒,兴致勃勃道:“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他几次,身材高大魁梧,四方大脸,蓄有长髯,说话声音宏亮,很有气魄。”
“黄伯川在同文馆读书八年,成绩优秀,通晓德、英、法三国语言。毕业后在德国奇罗佛洋行做译员,兼在尊古斋做古董生意。”
“后来接替他叔父经营尊古斋,专供金石,跟鉴赏家端午桥、宝熙、画家博心舍等清室王公贵族颇有交往。他们到尊古斋鉴赏、买些商周青铜器;当需用钱时,也将他们玩腻的青铜器交给尊古斋代为出售。”
鲁善工听完灵机一动道:“故宫国宝西周提梁卤是不是就是出自尊古斋?”
“没错,当年宝熙曾将一尊提梁卤送到尊古斋寄卖,西周初期,椭圆口、深腹、圈足,有盖和提梁。两端有兽头,口的下端有花纹,盖的里端有金文四个字,字体齐整。”
“造型端庄,花纹清晰,卤的色泽是纯青翠色,莹润如玉。黄掌柜鉴定,这尊提梁卤必然出土于帝王之陵墓,不然不会有这样好的色泽。因为帝王的陵墓建造坚固,不会进水,器皿多放在石几上,不受土侵,在地下埋藏两三千年,才会出现这种锈色,堪称国宝。”
杨兰杰感叹道:“咱们是没有赶上好时候,当年琉璃厂遍地都是黄金,就看你敢不敢弯腰捡!”
“黄伯川聪颖过人,胆大心细,那个年代他敢买太监拿来的东西。东西往往是从宫里和王府里拿出来,买他们的东西,容易吃官司,钱好赚官司打不起,可黄伯川不怕。”
“听说当年有人去尊古斋,拿出两件青铜器:权和衡。在出土青铜器中,尚未见到秦汉的权和衡,每件都刻有“始建国“三个字。”
“他大胆断定始建国是王莽建立新王朝时的年号,距今一千九百余年,保存完好,实属难得之珍品。马上数千元将它们买下。”
“可惜后来被马衡看见,也很喜欢,结果没过几年人家成为故宫院长,无意间查到两件东西其实是某博物馆失盗文物。”
“马上派人将尊古斋的权衡没收充公,送到故宫博物院收藏,黄伯川没办法,只能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当老朋友问他权衡的事时,他总是说送给马衡,因为他的名字叫衡,马衡将它们收藏在故宫。”8
第223章 追寻宝藏()
鲁善工哈哈大笑,老掌柜就是好面子,玩古玩的都一样,宁可打眼往肚子里吞,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任何丑事。
杨兰杰摆摆手道:“我佩服他不是因为生意做的大,而是人品。老爷子真心热爱文物,特别是对金石爱好成癖。在同行中保证:他黄伯川不搞破坏,破坏古物是土匪,凡是卖出去的好东西都留底样,留给后人研究参考,不能把祖宗留下的东西都卖给外国人。”
“但凡尊古斋收藏的金石、古印、古工、陶片等珍贵文物,黄伯川都用纸把它拓下来或者照相,编辑成册,保存起来。”
鲁善工眼前一亮,要知道拓片是一门手艺,在刻或铸有文字、花纹图案的石、玉、铜、陶等器皿上,蒙上层绵纸,捶打,使之四凸分明。
再稍上墨,使之显出文字、花纹图案来。手艺好,就能拓出文字。花纹图案清晰、墨迹均匀,不走样的好拓片,跟印谱一样,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尊古斋有位谭师傅专门拓拓片,手艺好,深受黄伯川的器重。”说道这里杨兰杰想起什么,低声道:“要说这个谭师傅可不简单,当年传言跟孙殿英有点关系!”
“孙殿英?东陵大盗!”
鲁善工心中一喜,追问细节,杨兰杰继续道:“传闻谭师傅有位本家弟兄在孙殿英部下当师长。1928年东陵盗案件发生后,他到尊古斋找谭师傅。谭师傅把他介绍给黄伯川,他们之间做一项秘密交易。”
“谭师长拿来些珍宝钻翠。具体都是些什么,传说甚多,有的说是珍珠、翡翠、钻石,成簸箕地端。有的讲茶盘中放着核桃大的珍珠,还有的说:西太后那双珍珠鞋,也是其中的一件,风言风语,五花八门。但究竟是些什么,至今仍然都是传闻,谁也说不清楚。”
“黄伯川只研究金石文物,不懂珠宝翠钻,找到懂珠宝翠钻的王月波。王月波是他多年的好朋友,在琉璃厂开设恰宝斋珠宝玉器店。二人商量合伙做这项生意,经他们俩人的手,将这批珠宝钻翠卖给义文斋珠宝玉器店。”
“孙殿英盗东陵墓的消息很快传出去,各报馆争相刊登,引起博仪和平津各地的清室遗老遗少们的悲愤,他们在溥仪居住的张园,摆设灵堂,供上乾隆、慈禧的灵位,行礼叩拜,痛哭流涕,像办丧事一样进行祭奠,并通电蒋某人要求严办此案。”
“那时的平津卫戍司令是阎锡山,查办盗陵案。孙殿英根本不出面,四处送礼,打通关系,最后逍遥法外。但事情总要有人被黑锅,结果把买赃物的义文斋的经理、恰宝斋的王月波和尊古斋的黄伯川投进监狱。”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几个也被放出来,堂而皇之回到琉璃厂。黄伯川将尊古斋关闭,由西琉璃厂搬到东琉璃厂,在最大的旧书铺宝铭堂旧扯,开设通古斋古玩铺。”
“好家伙,当时有九间门面,院里有一百多间房子,后院有花园,大院后门通琉璃厂双鱼胡同,比原来的尊古斋宽大得多,阔气得多。”
“当时震惊整个琉璃厂,被称为黄百万!”
鲁善工沉默不语,这还用说?肯定是靠倒卖慈禧随葬品大发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