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雄图-第2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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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二人正相顾唏嘘,却不防闪进来一人突然道:“我来设法护送长公主和公子你二人去洛阳!”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杀人如芥()
冷不丁有人闯进来说话,把母子二人都吓了一跳。慕容恪下意识地便挡在了母亲的身前,正要厉声呵问,却发现来人竟然是先前的那个婢女!
高落梅和慕容恪皆是愕然,面面相觑。婢女却上前来施礼道:“属下叫段宓儿。分属内衙幽州分衙,是田总管直辖的一等密探。属下奉命潜伏在此,暗中观察事态的变化并随时侍奉长公主,已经有四年了。”
高落梅惊得站起,嘴巴张得老大说不出话来。万万想不到,这个每日都见面的,看起来毫不出众的粗手大脚的小婢女,竟然是内衙的高级密探!
段宓儿近的前来,低声急道:“时间紧迫,属下失礼之处,长公主勿怪。一方面,慕容皝欲叛我大秦,联赵来袭,这个变故已然确凿,属下必须要立即发报给田总管,然后加急传往洛阳另一方面,从前陛下曾亲自交代,任何时候都必须要保护好长公主母子安全。眼下贤母子欲归,那是再好不过,相关路线属下可以安排,不过是越快越好,属下之意最好是立即便动身,赶慕容皝一个措手不及。”
当下再看段宓儿,真正是有如娘家亲人一般。高落梅又惊又喜,努力地克制住激动不已的情绪后,站起身来:“天可怜见,不欲我儿在这里受罪,竟然能有你于此暗中襄助。”她拉过慕容恪,朝着段宓儿鞠了一躬:“你们神通广大,带着玄恭去我也放心些。他的舅父是当今皇帝,平安到了洛阳后,玄恭一定会亲自为你请功的。也望你看在我数年来不曾薄待的份上,一路好生照料我这个孩儿。”
慕容恪与段宓儿都大吃一惊。段宓儿奇道:“怎么,长公主的意思,难道不与我们同行?”
慕容恪急道:“母亲!走就一起走,你为何要留下?”
高落梅摇摇头,轻笑起来:“你去洛阳,是少年郎志在四方,闯荡天下乃是佳话我去算什么话!我虽然是个粗浅的妇人,但也明白三纲五常的道理。古来女子出嫁后,便一辈子是夫家的人。若是妇德有亏,被夫家休掉黜回娘家,乃是无比羞惭的事,何况无错时却莫名私下潜逃!我自嫁辽东十四年,七出之罪一条未犯,自问扪心无愧,怎能够突然背离夫家,悄无声息地潜回洛阳,自己毁了自己的节操清名!”
二人苦劝,高落梅只是不听,执意留下不走,末了板下面孔,严厉呵斥慕容恪,叫他要有男子汉的决断气概,勿要如此小儿女态。慕容恪不能抗拒母亲,急得不知说什么好,红了眼眶。段宓儿有心想说非常时刻何必如此执拗迂腐,却毕竟因着顾忌说不出口。彼辈内衙中人,都是见惯了生离死别残酷场面的人,内心早已磨练的坚强冷硬。此番见实在劝不动高落梅,段宓儿一咬牙,便就要带着慕容恪离去。
临别前,高落梅拉住慕容恪的手,不停地在他身上这处摸摸那里捏捏,末了紧紧地抱住他,话未出口,已是热泪长流:“孩儿孩儿!望你从此鹏程万里,前途无量!娘在这里日夜为你祈福,要你一生平安康健!”
慕容恪全身像突然散去了力气,噗通跪倒在母亲身前,想放声大哭却拼命的忍住悲声。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仰起脑袋,哽咽着道:“母亲千万保重!日后待孩儿功成名就,再来接娘去享福!”
高落梅抖抖索索地直点头叫他放心,任由泪水流着,却强笑起来,便催慕容恪再不要留恋,速速离去。慕容恪三步一回头,怅然泪眼中母亲的身影,越发模糊。
经此离别,母子二人从此再未相见。不及半年,高落梅突然离世,死因众说纷纭。待三十年后,慕容恪升任枢密使,正式就任继韩雍、谢艾之后的秦军第三代最高统帅,出征漠北柔然前夕,天子以皇长姑的非常礼仪,将高落梅追谥为宁国大长公主,并将其墓迁邙山之南,厚葬。
常山郡,真定城。
破碎的墙砖,七零八落散在一地。缺损的城垛,被还在兀自张牙舞爪的火舌不断舔舐烧烤。城楼上,街市内,放眼之时,处处黑烟冲天,一片残垣断壁,无数死状惨烈的尸首横七竖八倒毙在地上,鲜血将土地浸润成难看的黑紫色,人肉被火燎后的焦糊气味,弥漫开来,刺鼻无比,令人作呕。整座城镇刚刚经历过残酷战火的无情焚毁,满目疮痍,犹如人体上的道道伤口,触目惊心。
“下一个!”
随着几声传令的厉声呵斥,须臾,十数名士卒推搡着五花大绑的几人进得堂来,朝着堂上正中一员大将施礼,便就分列两旁,不敢多话。那为首的大将,未戴兜鍪,披着亮银甲,看面貌尚未及而立之年,双目阴冷锐利,浑身杀气凛冽,却正是赵国平西将军石闵。
稍早时日,在苻洪的全力斡旋和拉拢之下,慕容皝和石闵迅速达成连兵攻秦的协议,两国兵分二路突袭秦国。石闵率兵两万,疾速南奔,径直扑向先前失去的常山郡,意图收复后,以此为跳板西进并州云中。慕容皝派其弟慕容军统兵三万,往攻雁门。
两军进兵神速,虽有内衙预警书报,但并州牧杨韬未料燕国突然翻脸,措手不及,正亲自北上救助雁门时,常山郡已被石闵攻陷。常山太守王岩及长史主簿等尽皆成擒,郡将杨锋率部巷战,结果也力竭被擒,城中仍幸存的两千余秦兵,尽皆成为俘囚。
主簿卑躬屈膝,祈求性命。王岩等另几人虽是文官但却铁骨铮铮,当面大骂石闵,坚决拒降,皆被下令残酷杀害。随即杨锋等也被押送而至,石闵面色如水,听那主簿附耳密语了几句后,如刀般的劲眉一挑,目光灼灼望向杨锋来。
“你便是常山守将杨锋?”
被捆得粽子相似,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杨锋犟着脑袋看着天,一言不发,无人应他。石闵面色阴寒了几分,又道:“你竟然是杨韬的侄儿?呵呵,份量不小啊。听说他非常器重你,莫不是因为沾亲带故的原因吧?”
这回杨锋忍不住,回过头来瞪着石闵,驳斥道:“放屁!大帅素来军纪森严,公私分明,岂是那种徇私舞弊任人唯亲的昏官!小爷我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凭你也配质疑?”
“嗯。早先我攻城时,常见你身先士卒,奋起抵御。也算是员勇将,是条硬汉子!本帅喜欢。若可以弃暗投”
石闵还没说完,被两名士卒扭架着的杨锋奋力挣扎不脱,便朝着他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血水:“小爷便是没长腿,也不会像你这狗贼屈膝!”
石闵双目精光爆射。他二话不说,当即便站起身来,咚咚咚几步便来到杨锋面前,仓啷声响,剑已在手,刷刷寒刃闪过,杨锋的两条腿,竟已被石闵当场齐膝砍断!
欲癫欲死的剧烈疼痛,使得一身硬气的杨锋也忍不住厉声大叫起来,只疼得口眼歪斜面容扭曲,满头满脸立时钻出豆大的汗珠。他被两个赵兵死死架住,倒又倒不下,站又站不了,乍看上去竟好似悬浮在半空相似,情状既凄惨又诡异。
石闵望着他,冷冷一笑。忽而手臂一送,手中长剑已然深深地捅进了杨锋的腹内。杨锋又是狂叫一声,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嘴一张却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来。石闵手腕翻转,那剑便在杨锋腹内反复旋转搅动,末了卷住了好几截肠子,被石闵狠狠一把抽了出来。
杨锋噗通一声栽倒在血泊中,滑溜溜的肚肠摊开一地。他口中不停地涌出大股鲜血,已然说不出话来。他在地上扭动着残缺的身躯,努力探出颤抖的手去,似乎想将那暴露在外的一大坨血糊糊的青紫色的肠子塞回自己体内。石闵却上前一步,恶狠地狠大力踏在那在地上缓慢拖行的血肠,踩踏得血汁四溅。杨锋浑身剧烈抽搐,立时血贯双瞳。他死死瞪着石闵,伸出手想去抓,却已抬不起半条臂膀来。他通红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喉间耸动了几下,终于气绝身亡。
沉默片刻,有亲随小声道:“毕竟是杨韬的侄子,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还不如”
石闵面无表情:“不要幻想杨韬会因为一个侄子便会受制于我。此人既不愿降,便没有价值,留着又是隐患,多说无益,尽早除掉为妙。”
而今赵军所有高级将领中,石闵是资历最浅、年纪最轻的。但他的威势,一点也不比那些老帅们差。话已出口,便没有人再敢多说半句,几乎人满为患的堂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一语不发看着,心思各异。
石闵弯下腰,在杨锋尸身上揩拭了沾血的剑,若无其事的回鞘,边梭视了几眼还剩下的数名被俘的秦军将校。
满地的人血蜿蜒流动,像毒蛇般无声无息的潜近。杨锋的副将,被眼前的血腥惨烈和石闵的残忍暴戾,吓得几乎酥麻了身子。见石闵闪着鬼火般的眼珠看过来,当下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狂吞着唾液抖道:“我,我愿,降,我愿降!”
石闵充耳未闻,已往门外大步走去。擦身而过时,冷冷扔下一句话:“所有俘虏一个不留,全部活埋!”
第四百二十五章 以诚动人()
石虎大举进攻冀南之际,慕容皝叛变、雁门遇袭、常山陷落等急报,一前一后紧连着送到御案上。高岳急怒交加,唯有打起精神,调派后援针锋相对。夏州牧樊胜,长期镇守西北并及塞外,并没有多参与中原战事,此番也奉命派遣老将何成率师两万精锐,驰援并州。
晋阳方面,杨韬本来骤闻燕国突袭雁门,正亲自领兵北上迎敌时,半路又惊悉常山失守,杨锋不屈被杀,当即痛上加痛。他有三个儿子,皆在军中效力,但论及过人的勇猛和指挥作战的能力,在天赋资质上,却都远远不及侄儿杨锋。近年来,杨锋也确实凭着自己出众的能力,再加上杨韬有意的培养,在年轻将领中脱颖而出,累建功勋,渐有名声。故而,于公于私,杨韬都极为信重杨锋,视其为自己的接班人。
此前,攻下常山郡后,在考虑守将人选上,杨韬最终还是选择了杨锋。一方面是杨锋确有本事,叫他去镇守常山是合适人选;另来派自己的侄儿去最前线,也可向所有人表示身先士卒奉公为国的忠义精神。此外杨韬总还有些私心,虽然常山是危险的地方定会迭遭敌袭,但不经险地,哪有奇勋,他也是存了让侄儿进一步去建功立业的思想,将来才可以凭借傲人战功,逐步升迁,续他杨家显赫地位。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杨锋果真命丧敌手,人死不能复生,痛失骨肉至亲的心爱接班人,怎不叫人断了肝肠。而半生希望一朝灭绝,杨韬从此深恨石闵及慕容皝,为其后来屡次对慕容恪打压迫害、公报私仇埋下了因由。
伤痛归伤痛,眼下,鉴于并州当前的严峻形势,作为本地最高长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几近晕厥之际,杨韬强忍激动情绪,不得已上表自劾,请求朝廷论罪处罚,并调派重臣前来主持并州战事。
未及皇帝旨到,免去杨韬并州牧、卫将军之职,黜为并州都护、征西将军,并从郡公爵位降为县公,罚俸半年。但同时皇帝并没有派任何人来代替杨韬,仍准许他都督并州军事,统帅三万余并州军,继续全权负责北线战局。杨韬明白这是皇帝在给他一个将功赎罪而能堵住悠悠谤议的机会,不禁百感交集,流着眼泪谢恩领旨。
何成将入并州的时候,洛阳城有司来报,御史中丞多柴携镇东将军石生入朝,请求觐见。高岳正当午休,闻报立时披衣而起,特在寝宫内召见,以示亲厚之意。石生甫见高岳,远远便即跪倒,膝行至前,抱住高岳双腿,失声大哭,说自己在青州私自用兵,竟敢对朝廷无礼,更使皇帝增添了烦忧,而今羞悔难当,愿意以死谢罪。
时隔三年有余,再见石生,竟已两鬓斑斑,面容憔悴。高岳见他跪在脚前,真情流露哭得不能自己,又见他短短几年便落到如此委顿身形,也晓得他的天大难处,立生同情。感慨唏嘘之余,高岳一把扶起石生,当面表示既往不咎,免他一切罪责,并再次重申了君不疑臣、臣不背君;君臣同心、携手共进的原则。石生重新获蒙皇帝的信任,长期以来的重大心病一朝卸落,当即激动地连叩九首,并噬破手指,不顾高岳的拦阻,当即在地板上,以血书写了一个大大的“忠”字,指天发誓,此生若有背叛,当鬼神共诛,子嗣无存。
数年嫌隙,一朝消释。石生复对多柴深深礼拜,言道生我者父母,恩我者皇帝,全我名节者,多公也。高岳也十分高兴,对多柴言道,能使自己与石生消除了误会而不至于愈走愈错反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