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雄图-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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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晋国,让无上的荣光照耀你们——进攻!”
随着刘曜的喝令,巨大的牛角号声登时响彻云霄。四万余匈奴大军,如同沸腾的海,以前所未有的疯狂之势,一往无前的扑向长安,狼纛遮蔽之下,天光为之一黑。
南城之上,高岳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污血,正声嘶力竭的指挥拼命抵抗。城下粗大厚重的云梯,一具具急促的架了上来,守卒们还没来得及用挠钩去拉拽,一阵暴烈的箭雨登时打翻了不少人,高岳急得心中如火在烧,但无奈一时抬不了头,只得咬牙缩在城垛后等待。
正焦灼时,有士卒猫着腰,踉踉跄跄的奔过来,惊惶大叫道:“将军!不好了!东城门已破了!”
乍听此言,高岳心中一块巨石,轰然坠落,胸口间竟然疼痛起来。那报信的士卒太过激动,不知不觉便站直了身子,指着东边连连比划,未料一支流矢射来,正正打进了他的太阳穴,那士卒大叫一声浑身剧颤,接着便似被放空了气的球囊般,软倒在地死去了。
高岳瞧在眼里,却哪里能顾得上。他脑中嗡嗡作响,长安即将陷落的念头,如针般不停的刺着他的脑袋,一时间方寸有些发乱。逼不得已,他猛咬下唇,使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只不过思忖片刻,他便大声道:“都不要慌,随我来,速回内城坚守!”
长安作为京都,规模非同一般。除了民众街肆的外城,还有皇城及王公大臣府邸聚集的内城,也有四处城墙,若是将内门紧闭,便又算是独立的城池建制。如今匈奴军攻破了长安外城,那么,仍在此处坚守,已经失去意义,高岳便要趁着敌军未至,抢在头前,赶紧退守内城,没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漫天箭雨仍在疯狂朝上攒射。城下匈奴人远远爆出了惊天的欢呼声,看来东城门失守,应是不假。高岳心急如焚,身旁时刻紧随的周盘龙,抄起一面盾牌,大吼一声跳将起来,弓下身将盾反手挡在身后,那激射而至的箭矢,立时便噔噔噔打在盾面上,响个不停,让人心惊肉跳。
“主公速退!”
周盘龙身躯壮硕,咬着牙一把将高岳护在身前,于是便招呼着城上千余名士卒,迅速往城下奔去。
眼下虽然还没有大股敌军出现,但似乎人人都已知晓大难即将临头,长安城中本来街面空空荡荡,眼下却突然到处都是无头苍蝇般四处疯跑的人,已是一片沸反盈天。街两旁的屋舍中,孩童的哭嚎声,妇女的哭喊声,男子的叫骂声,吵得人双耳发炸。甚至已经有人家,为了避免落入匈奴人手中遭受残酷虐杀,而绝望的闭门举家**。狰狞的火舌腾起焦黑的浓烟,呛得人猛烈的咳嗽,连眼睛都要睁不开,连带着乱蹿的野狗也发了疯,惊惧的狂吠起来,逢人便作势要咬。
周盘龙一斧砍死一只扑过来的凶恶狂犬。高岳领头引着部众,埋着头从不断弥漫的浓烟和嚎哭奔走的人群中,急速往内城方向而去。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局势应该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快些,再快些,一定要抢在敌人之前,奔回内城。因是一直在城头防守,高岳所部战马,都统一收拢在内城,此刻只有凭着两条腿,与急迫的时间赛跑。
转过两个街角,看见樊胜和王该,各引着数量不等的兵士,也正撒开两腿在跑。本来二人奉高岳命令,各自去往东城及北城处支援。可樊胜还未抵达东城,城门便被攻破,无奈之下,樊胜只好当机立断,收拢了有生兵力,赶紧要往高岳所在的南城奔来。半道上被高岳所遣的兵卒拦住报信,于是便就改变了方向。于是三人又合在一处,传令让城中所有士兵立刻全部退往内城,此外无暇多话一路狂奔。
好容易奔回内城,高岳立时命令将四门紧闭,加紧布防,同时带了樊、王二人,人不歇脚往皇宫赶去。没几步便看见唐累气喘吁吁的迎面而来,言道乃是皇帝来召,于是几人急慌慌的前后脚一路奔走。
到了大殿,朝廷所有大小官员都早已聚集在此,却乱哄哄挤做一处,根本就无暇循规蹈矩的分列两班。有的脸孔煞白,有的面如土色,还有的紧紧抱着双臂,不停无意识地跺着脚。更有甚者,连袍服都穿的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之间随手套上的,整座殿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朝廷体面,处处充斥着高度紧张的气氛,连空气都要凝固起来。
皇帝司马邺多日来,都食不果腹,严重缺乏营养变得面黄肌瘦。再加上日夜担忧惊惧,经常失眠,眼下才刚到十八岁的年轻人,本正是最富活力的青春气息时候,但司马邺早已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身子也微微佝偻着挺不起胸膛来。
“高卿,你来了。”
司马邺的声音,抖抖索索的,带着难以言表的悲苦。群臣安静下来,大殿内让人压抑的沉默着。
高岳心中激荡,大步上来叩首道:“陛下,臣已下令内城四门紧闭,臣当率部死守。”
司马邺面色复杂的盯着高岳,长久呼出一口气,摇摇头道:“罢了。朕已决定,为减少没有意义的伤亡,避免更多不必要的杀戮,为满城无辜性命计,朕打算放弃所有抵抗,已派来侍中宗敞,出城请降了。”
随着他的话,朝臣中,御史中丞吉朗等几人痛哭起来。显然方才司马邺已经将这个决定说过了,只是吉朗等忠君爱国的臣子,始终还是难以接受。
高岳大惊道:“陛下何出此言!眼下我长安内城中,还有四千余名可战之士,都和臣一样,决心为陛下出死力,而抵御敌人。事情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陛下奈何自弃宗庙!”
司马邺无力地坐在龙椅上,满面死灰道:“天欲灭晋,人力不可挽回。从前我大晋威加四海,结果十数年间,便就败坏到如此地步。且长安外城那般牢不可摧,如今都被敌人打破了,内城又能支撑到几时?”
高岳只是叩首力谏。司马邺不答,几番想哭却竭力忍住。他捏紧了拳头,调整了半天情绪,方才颤声道:“朕还有一道旨意给你。趁着敌人尚未攻打内城,卿可将城中所有兵卒全部带着,赶紧突围而去吧。”
第两百四十二章 皇帝的心()
此番话一出,所有人都望过来。頂點說,。。高岳错愕难耐,忍不住道:“陛陛下此话怎讲?臣若将这全部兵力带走,长安怎生是好,陛下又如何自处?”
司马邺呼吸急促起来,面上都泛起潮热,斩钉截铁道:“左右都是难逃失败的命运,朕要赶在胡虏攻进内城之前,让卿等抓紧时间逃出去。”
急怒攻心之下,高岳气冲斗牛,血涌上头,骨子里的狠鸷蛮性当即发作,他跪地不起,梗着脖子抗声道:“臣不奉诏!臣决意与胡虏死斗到底,请陛下收回成命!”
司马邺突然站起,从丹墀上快步下来,来到高岳身前,竟然俯下身要来亲手搀扶。皇帝如此,高岳只有先站起身来,坚决道:“陛下!臣愿为陛下死战,不愿临阵逃脱!”
司马邺摆摆手,止住了高岳,道:“卿的至诚,朕无比清楚。但卿错了,朕要你现在离去,并不是要你逃跑,陷你于不义,而实在是要以重任交给你。”
他抬起凄怆的眼,远远望向殿外的虚无之处,半晌才转过来,缓缓道:“你先听朕。朕已下了旨意,将皇位传于远在江南的琅琊王。我大晋国运艰难,但社稷香火万万不可断。朕传位之后,便将以逊位之君的身份出降,日后也多少有些脸面却见祖宗。”
“我大晋曾经百万雄师,到了如今只剩下了四千人,社稷也即将沦亡。朕愧对祖宗,所以实在不想再使将士们无谓流血丧命。卿忠勇无双,两度来勤王,朕记着卿的深明大义,如今再不可拖累你。朕将将士们都交到你手上,也算是对他们最好的交待。卿千万为我大晋保留这最后的火种,留待将来恢复天下。另外樊卿也是朝廷干将,经验丰富,可就此跟随在高卿身边,替朕助他一臂之力罢。”
高岳只是再三不肯应命,樊胜也涨红着脸频频摇头,不愿舍弃司马邺。见劝不动,司马邺将脸一板,陡然提高了声音。
“朕是皇帝,难道你二人,竟敢当面违抗圣旨么!”
高岳一怔,楞在那里不知道什么好,片刻又道:“既如此,陛下不要出降,可随臣突围而出,臣誓死护卫陛下安全,然后去往秦州驻跸,再号召天下义士,岂不好么?”
司马邺惨然一笑:“朕好不容易从洛阳逃到长安,此番不想再跑了。而且朕是国君,当守宗庙,长安城,朕是不想也不能离开的。无论生死,朕都必须要留在这里。”
又听司马邺放缓了语气哀声道:“朕自即皇帝位以来,从来未曾体会过什么是君临万方的天子威严。几年来,漂泊浪迹,饥餐露宿,来了长安,也还是要日夜忧惧。这算哪门子皇帝。今天这最后一刻终于快要来了,你们便就让朕过一回天子独断乾纲的瘾吧!”
殿中更多的人开始无声的啜泣起来。高岳心中五味杂陈,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只得和樊胜垂首低声应命。
司马邺流下泪来,却挤出来笑容道:“多亏有你们,让朕早已冷透了的心,感受到了真正的温暖。你们为朕流过血,受过伤,朕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忘记。昨夜朕便写好了一封诏旨,高卿可持去。不过有一,等离开了长安城回到秦州之后,你再拆开看吧。”
高岳上前接过了封着火漆的圣旨,心情沉重无言以对。司马邺头,快步回到了龙椅上,将袍袖一摆,决然道:“事态紧迫,朕令高岳速速率军突围,勿得有误!”
索綝突然上前道:“臣愿与高将军一同突围,再前往北地郡招募勤王力量。”
司马邺木然坐着,摇摇头道:“不。索太尉乃是国家勋臣,朝廷支柱,应随侍在朕的身边,不可离去。”
“这!”
索綝一脸的不甘和错愕,瞠目结舌。没料到素来柔顺的司马邺,竟会当廷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了他。其实方才侍中宗敞奉命出城请降,竟被索綝暗中截留,却私下让自己儿子索坤去面见刘曜,眼下城中仍然兵精粮足,足够支撑一年,硬攻的话,刘曜将很难得手。不过如果能够封赐索綝仪同三司、食邑万户等的官厚禄,那么就开城投降。
孰料刘曜对长安的虚弱早就胸有成竹,当即便命将索坤一刀斩首,并送还给索綝,还传话给他道,索綝此言此举,乃是天下最大的恶行,毫无道义。若是觉得还有力量,尽管守城便是,若是力竭难支,便不要想用虚话诳语来糊弄人,趁早投降顺应天命。末了刘曜还威胁道,若是迟疑不决或者再想耍什么聪明,那么就怕到时候他威严一振,玉石俱焚。
索綝待价而沽的好算盘,被砸得粉碎。眼下他又想赶紧随着高岳逃出城去,结果又被司马邺当众拒绝。如今走又走不了,没有利益的去降,他又不甘心。索綝面色红白相间,懊丧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身边,麴允深深下拜,郑重道:“使国家丧乱至此,乃是臣无才无勇所误,愧对陛下。臣惟愿留在长安,片刻不离陛下左右。陛下守社稷,臣守陛下。”
司马邺赞许地把头一,却不再看索綝,冲着高岳道:“朕年少无力,空负天子之名,实不能为卿等臂助。只有留在这里,牵扯住胡虏的注意力,才好使卿等更有机会能够脱围而出,这也算朕多少做出些贡献”
他的话,却被一阵急促无比的脚步声打断。一名侍卫,连礼仪都顾不上了,满面惊惧惶急的奔进来,喘着禀道:“陛下!贼兵已进内城了!”
此言一出,满殿登时哭嚎起来。可怕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樊胜无比哀伤,这个遍体伤痕却还能谈笑风生的硬汉,此刻跪在阶下,泣不成声。年轻的皇帝一脸不舍,却又故作轻松道:“不要这样。朕若是被敌所获,多半会被带去平阳,一时恐也无虞。卿等在秦州,可整军讲武,来日寻得好时机,再将朕救出来便是。”
着,他对高岳瞪起眼喝道:“话已至此,卿等勿以朕为念,还不速去!”
高岳心中难过。他知道司马邺凶多吉少。若是从正史发展来看,司马邺被刘曜俘获后,确实押送去了平阳,但随即受尽了各种屈辱,甚至在汉主刘聪如厕的时候,被迫在其身旁捧马桶盖,最后仍逃不脱被杀害的命运。这位悲苦的少年天子,短短的一生,却充满了各种灾难厄运。遇害之后,他被匈奴人草草埋葬,长眠之处竟都没有人记得清楚,使人同情揪心。
司马邺满目坚毅的望向高岳,不停的挥手。高岳见难以挽回司马邺的心意,强忍住悸动的情绪,重重地三跪九叩首之后,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