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第3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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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珣也是轻声一笑,而此时,对面有侍从闪过,明显是想试图回报什么,却被他抬手一挥,给撵下去了。
“子伯。”稍微顿了一下后,公孙珣便显得有些严肃了起来。“你说这番话,是想劝我不要因为莫户袧一事而心存愤懑对不对?你是想说,人各有志,假如当年从弹汗山回来以后,却尚未去洛阳之前,你因为一些事情离我而去,也未必不可能……是这个意思吗?如果你确实念在往日情分,想保住莫户袧,我并非不能饶了其人性命,但绝不能置若罔闻、不做处置……”
“我今日并不是想劝说君侯要不要杀一人,或者要不要保全一人。”娄圭缓缓捻须摇头道。“只是想奉劝君侯……这种事情,在莫户袧之前未必没有,在莫户袧之后也必不可少,但无论如何,君侯应该一视同仁,而非因为个人私念有所偏移。”
“譬如呢?”公孙珣放松面孔失笑问道。
“譬如君侯之前对贾文和、程仲德何其宽纵?孟津渡口,对刘玄德又是何其大度?而往后……如徐伯进、吕奉先在洛阳,云波诡谲;如张儁乂在冀州州中诚心奉公,如沮公与、田元皓屡受君侯礼遇凡数年,却依旧坐守魏郡,若将来这些人或是随波逐流,或是依然以君侯为边郡之人而弃之不顾……君侯也会如今日这般愤怒吗?”
“不会。”公孙珣思索片刻便坦然答道。“且不说人各有志,便只说乱世突然到来,这些人或是身不由己,或是难明人心,形势摆在那里,我以为无论他们怎么选,也都是情有可原的……不说他们,便是我这番出去折腾了许久,不也是碍于形势一无所获吗?只能说,除非这些人本就是我的私臣,然后又主动投靠他人,否则我断然不会将人视为叛逆的。”
“君侯大度。”娄圭微微感叹道。“可君侯,到此为止,莫户袧和莫户部最多称得上是观望二字而已,而且还是君侯未至、形势不好的时候……”
“你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我也知道承德那边未必不能有所回转。”公孙珣稍一沉吟,便想到了一个很明显,也足以说服所有人的理由。“但是……如贾文和、刘玄德那些人,都是汉人豪杰,莫户袧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是异族,以异族之身被我与家母恩养十余载,却一朝弃我……你说我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这便无所谓了。”娄圭正色道。“我刚来便与君侯说了,今日过来不是为某一人求情。而是听说洛中将有大变,自此以后,或许便是大争之世重临世间,所以希望君侯从心底开始,早做打算,以为人主之姿临于世间……不是不可以动怒,但要有堂堂正正的旗号;不是不可以徇私,但要有所遮掩;不是不可以冒险,但要有足够的理由和收益……如此,方能胜败随心,不负少年志气!”
公孙珣站起身来,倒是没有搞什么当场一拜的戏码……二人之间乃是十几年的君臣相得,而若以‘谋逆造反的同志’这个角度来说,娄圭怕是比吕范还要更坚定、更长久,如何需要做那种事情?
“子伯的话,我已经记住了。”公孙珣坦诚相对。“而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你娄子伯的志向很早便系在了我公孙珣的身上,非只如此,这广阳三郡百万士民,也都将生死荣辱挂在了我的身上……将来的事情会更复杂、更辛苦,而我公孙珣若想为人主,就应当早早调整心事、担起责任,做到公私分明,以对天下大变之局。”
娄圭微微躬身俯首,以作应答。
二人说完这番话,时间早已经来到了中午,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起向前面卫将军府大堂处行去,至于之前接到传令被召集来的公孙珣亲信下属,也早早在吕范的带领下候在此处了。
众人看到娄圭跟在自家君侯身后,倒也都没多想,只当是在讨论军事规划……再说了,如今局势大变,又有几个人能顾得上这些细节?
“君侯!”
众人行礼完毕,吕范身为卫将军长史,稍微介绍了一下情况,并直言不讳的提及了一下天子的身体,便立即有人按捺不住,直接出列求言……赫然是京兆杜畿杜伯侯。
“伯侯且说。”公孙珣对杜畿还是很欣赏的。
毕竟,这个人虽然功利心强了一些,但能力也实在是太强了,刑狱治安、财政疏通、安抚民心,堪称无一不通。这两年,其人跟在吕范身后作为辅助,把幕府的事情办的是井井有条。
而相对应的,虽然王修之前在河内便得到了常林、韩浩、枣祗等人倾力协助,到了广阳后更是因为其负责的民屯事宜在幕府中占比极大,使得所谓‘屯田派’势力大涨……但其人始终没有再对吕范形成压制状态,也是要部分归功于杜畿这些人身上的。
“君侯。”回到眼前,杜伯侯第一个出声,却是干脆直接,没有丝毫顾忌。“洛中将有大变,而朝中却用君侯岳父出镇辽东,以宗室重臣出镇幽州全局……二者任意其一皆不能动摇君侯大局,但联起手来,却足以能拌住君侯!朝中束缚君侯在北地,不想让君侯为洛中的心思,恐怕是呼之欲出了!还望需要早做打算!”
公孙珣缓缓颔首,这个层面他确实也想到了……单来一个赵苞去辽东,他是不怕的,因为其人在塞外再有威望,那也毕竟是半个自家人,纯当对方替自己在辽东看家了;而单来一个刘虞,其实也不怕,因为他公孙珣又不是自家母亲故事中那位毫无政治根基的大兄,此人的政治威望对他这位卫将军来说并不是必需品,架空了扔那里便是;但是一下子来两个,这就有些麻烦了,因为自家岳父还是有几分愚忠色彩的,而刘虞又是朝着公认的宗室托孤之臣,二者叠加,有名有实,说不定真能给自己惹些麻烦。
“既如此,”公孙珣稍一思索,便干脆问道。“伯侯以为该如何应对呢?”
“属下只有一个字。”杜畿昂然作答。“请君侯‘速’为之!无论是先安定塞外局势,再为洛中事,还是先为洛中事再徐徐图塞外事,都要务必从速……若是要去洛阳,请不要等符节到此,也不要等幽州牧赴任,趁着他们尚未到来,直接轻骑南下,直奔洛阳;而若是要平乱,也要立即起兵,先将数郡兵马握在手中,让幽州牧赴任后不能插手我们三郡事物!”
公孙珣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看向了吕范等人。
果然,吕子衡见状也不犹豫,而是立即起身,口称附议。旋即,大量在昌平幕府中主持事物的从事文臣也纷纷起列表态……很显然,这些人之前是有过沟通的,或者说,这些人虽然未必如娄圭那般认定了天下要进入大争之世,可基本的政治敏感还是让他们意识到,随着公孙珣飞黄腾达的时机到了!
当然了,具体说到吕范、杜畿等人的真正本意,恐怕还是想要跟着公孙珣去洛阳的。毕竟,那里才是目前天下人公认的权力来源。而之所以不直接建议如此,反而让公孙珣决定去洛阳还是出塞平叛,乃是要考虑到本地出身的基层吏员心情,而且要考虑到程普、韩当这些人虽然不说话却实际上有着相当影响力的武将们的态度,同时也要顾虑辽东那边的事情……
换句话说,他们自己也知道,公孙珣十之八九是要打扫好屋子再出门的,所以干脆不提这一茬。
而稍倾片刻,随着公孙珣的目光放在了王修身上,一直沉默的王叔治终于也起身表态:“局势有变,中枢处若天子已无能为,则以大将军为尊,而大将军素来与君侯为善,故此,君侯也确实无须拘束于一时制度……或战或行,或内或外,皆可速为之。”
公孙珣眼见着幕府中人俱皆赞同,便缓缓点头,然后干脆起身下令:“国家危难,我又被中枢托付为方面持节之臣,不可不为天下分忧……传我令,即刻动员广阳三郡与右北平、辽西两郡兵马,并依照子伯之前所议军略进行分派……除一万与程德谋屯驻渔阳,逼迫承德外,其余尽数随我至卢龙塞汇集!”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躬身称喏。
公孙珣顿了顿后继续言道:“再让这五郡都尉听我节制,五郡太守俱到范阳去替我迎接天子节杖,与将至的幽州牧刘公。”
这便是要公开让五郡太守公开服从于自己安排,将五郡兵马、治权全数交出了,而堂中诸人听得此言,也是愈发低头应诺不及。
“至于说天子许我额外节制的中山、常山两郡,仓促之间,不必让他们动员大股兵马,尽力而为便是。”公孙珣最后言道。“若是后方实在是缺少丁壮,你们自然可以以卫将军幕府的名义予以召唤。但代郡、上谷两郡,需要守卫边墙,防卫鲜卑,还需要监视当地乌桓部落……非只是无须动员,还要让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即刻回师镇守……辽西事,我公孙珣自然会为幽州乡梓一力为之。”
众人自然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就这样,汉中平六年二月,春耕勉强结束,而随着洛阳局势的突然,公孙珣居然抢在节杖到来之前,抢在刘虞赴任之前,直接下令动员幽州五郡,准备大举出塞。
而等到二月初十日,刘虞和同行的天子使节来到幽州最南面的范阳所属督亢亭时,面对的却是五位太守的越境相迎。而此时,卫将军公孙珣已经率领自己的六百义从,轻装来到了他本人熟悉万分的卢龙塞。
卢龙塞外是失陷的辽西通道和数万敌情不明的叛军,卢龙塞中是之前便驻扎在此的高顺与他所部三千兵马,卢龙塞下,则是以及前期赶到的辽西、右北平两郡五千士卒……而与此同时,大量刚刚结束了春耕的五郡农夫,甚至更大范围的良家子、世家豪强子弟还在络绎不绝的往此处汇集而来。
很显然,公孙珣已经下定决心,要让这场‘注定到来’的叛乱,以某种‘注定的方式’完结!
有些话,哪怕是亲近如吕范他也不会说出口,有些心思,哪怕是经过了娄圭难得的诚恳规劝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其实,何止是戏忠此番心怀耿耿,这一次公孙珣去洛中,一番施为,辛苦一战,却居然无功而返,他本人心中又如何不是有些恼羞成怒呢?
既如此,他自然心有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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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末,辽西乌桓反,举兵数万隔断幽州,兼奉渔阳豪族张举为天子,中枢以为堪忧,乃拜太祖持节督塞内诸郡、右将军赵苞持节浮海至辽东督塞外诸郡,又以宗正刘虞为幽州牧,勉三者合力为之。未几,洛中天子病重,时太祖在昌平,闻之,不待州牧、右将军、天使至,即矫节发兵,诸郡两千石皆不敢违。”——《新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二十六章 循循州牧道服人()
汉制,两千石太守有守土之责,轻易不可擅自离境。
换言之,出现在幽州牧刘虞身前的这五位太守,除了一个本就是范阳所属的涿郡太守崔敏外,其余四个人现在都是犯了严重罪行的人,只要刘虞想,理论上他可以立即行使州牧权责,一边上奏洛阳予以弹劾,一边临时处置这四人。
但是,这只是在理论上而已。
而实际上,做过一任幽州刺史,多少对幽州这地方有些了解的刘伯安面对着足足五名太守,却选择了对这些人的罪责置若罔闻,甚至还主动奉迎了上去,大家在范阳城内大宴一场,堪称上下尽欢。
然后,五名太守就护送着卫将军的节杖,往卢龙塞去了……这下子,连涿郡太守崔敏也犯法了。
“卫将军咄咄逼人!”听闻五名太守不告而别,幽州牧下榻的都亭馆驿中,刘虞之子刘和当即便忍不住有些愤愤然起来。“朝廷固然让他主持军事,但各郡太守却是父亲这个州牧直属,他如今驱使五郡太守如下吏,岂不是刻意要给大人一个难堪?!”
“无所谓了。”赤脚坐在榻上读书的刘虞倒是看得蛮开。“天子让我来,本就有借机勒住卫将军,让他不要干涉洛中局势的意思,卫将军自然对我颇有介怀……但等幽州叛乱平定,我也好、他也罢,都是要回洛中做事情的,到了那里是友是敌还要重新论定,所以何必为了这里的些许事情跟人家起了生分,以至于将来在洛阳大局上有伤呢?”
刘和想了一下,也多少明白这个道理,但年轻人的不平之意又哪里是轻易能罢休的?
“父亲。”刘和在塌下走了数圈,果然还是振振有词。“话虽如此,但也不可过度示弱,否则今日若让这位卫将军看轻了大人,以后便是到了洛中,大家一起辅佐大将军行政,也会被他欺到头上的。说到底,边郡之人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