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第7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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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耶嘴唇微微蠕动,低声道:“五明宫主无须多礼。”
仿佛多年之前,初次相见,天庭云浆殿换作深渊伏波江,昔日的云浆殿主,如今执掌一宫,独占五明仙界,古佛迦耶依然于灵山脚下坐枯禅,等待着冥冥中那一线改天换命的渺茫机缘。
魏十七道:“不知佛祖莅临,有何指教?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口吻,然则眼前之人,早非昔日之人,迦耶轻轻叹息,留给他时间并不多,要消除对方心中的疑虑非是易事,不过运数已定,天机不可违,即便他再不情愿,为大势挟裹,亦只能充当过河卒。此刻退却,必遭深渊碾轧,充当过河卒,还有一线生机。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他毫不掩饰悲天悯人之色,缓缓抬起右手,在魏十七眉心轻轻一点。
身在三界之地,灵山脚下,心念投入浩瀚深渊,伏波江畔,这一点耗尽神通,血丝瞬息枯萎,一十二枚血舍利退去光华,黯淡如顽石,迦耶的身影随之溃散,回溯的光阴再度向前流淌,重演一番日月轮转,沧桑更迭。
魏十七深吸一口气,迦耶费劲心机传递的讯息,尽皆印入脑海。
第一百三十八节 相时而动()
深渊衍化天地万物。深渊自有意志。万象万物,秉承深渊意志而行,兴衰反复,生杀予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魔人浑浑噩噩,为本能驱使,彼此厮杀争斗,昙花一现,终归土灰,推动深渊血气流动,如江河奔流,沧海桑田,风**雪,生死轮转,动则生,静则死,万物赖此生生不息。
及至天人横空出世,神通广大,执念日盛,竭力挣脱命中束缚,求得大自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深渊意志原本只是一团无知无觉的混沌之物,视万物为刍狗,却因天人反抗,察觉到莫大的威胁,心智顿开,觉醒自我,手段为之一变,以意志点染魔物,与天人为敌,不惜一切代价,极尽屠戮剿灭之能事。
血战由此而起,愈演愈烈,旷日持久,生灵涂炭,前一场未息,后一场又起,战事连绵不绝,无休无止。
双方斗争不休,死者前赴后继,骸骨堆积如山,掩盖了大地山河。那是深渊前所未有的鼎盛之时,烈火烹油,血气奔涌不息,生机勃发,强者脱颖而出,强者朝不保夕。
血战之中,初代三皇六王应运而生,聚起天人魔人之众,反抗深渊意志,陨落一人,又补上一人,迭代更替,历经坎坷,数起数落,付出惨重的代价,终于将其逼入深渊之底,渐渐占得上风。
开弓没有回头箭,禁锢深渊意志非是易事,双方僵持不下,如金就砺,切磋琢磨,到头来,深渊意志成就了三皇六王,三皇六王也成就了深渊意志。
几经反复,深渊意志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回天乏力,唯有求诸于外,方可扭转颓势,改换天地。人力有时穷尽,罗网留有可趁之机,深渊意志处心积虑,诞下“深渊之子”,窥得空隙,送出深渊之底,寻求冥冥中一线机缘。
故老相传,深渊开辟之初,有焚天之火从天而降,烧结万物,神佛为之殒身,骨殖化作血舍利,散落深渊不知凡几。那最初的“深渊之子”自诞生之初,便孜孜不倦收罗血舍利,得一百零八枚,炼成一串金刚舍利佛珠,悬于颈中,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佛号。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深渊之子化为乌有,古佛迦耶因运而生,得证菩提,成就涅??金身。
佛法无边,前观五百年,后观五百年,三皇六王合力禁锢深渊意志,羁縻于深渊之底,不得脱身。迦耶秉承深渊意志,深知三皇六王道行深厚,一日强于一日,假以时日,终有脱身之时,只需有一二腾出手来,深渊虽大,劫数难逃。炼成金刚舍利佛珠,足可开天辟地,深渊困不住他,迦耶飘然而去,打破界壁,入三界之地,寻觅外力打破僵局。
与深渊相比,三界乃贫瘠之地,乏善可陈,然则令迦耶始料未及的是,这片贫瘠之地却并不缺少横空出世、高高在上的强者,佛陀、天帝、魔主各踞一方,三足鼎立,堪与深渊四方之主相提并论,若联起手来,亦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
迦耶权衡利弊,决意游说彼辈入深渊破局,三界因此得闻深渊的存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佛陀、天帝、魔主得迦耶指引,先后潜入深渊窥探虚实,仿似井底之蛙置身东海,茫茫然,惶惶然,自知势弱,不愿,亦不敢介入深渊意志与三皇六王的争斗,知难而退,重回三界之地,将这一段历练锁于记忆深处,重重禁锢,守口如瓶。
迦耶大失所望,却并未气馁,既然彼辈不敢与三皇六王开战,若是打通界壁,将深渊的触角引入三界之地又如何?兹事重大,可发不可收,佛陀、天帝、魔主俱是明眼人,仓促行事,一旦泄露行迹,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再难有所作为。他思忖再三,按捺下冲动,决意隐藏于幕后,暗中谋划,相时而动。
迦耶身具佛种,修成涅??金身,机缘得自一百零八枚血舍利,此乃安身立命的根本,欲更进一步,唯有从根本中求。迦耶就此韬光养晦,寻了一处小界,锁意马,锢心猿,抛开一切杂念,孜孜不倦祭炼金刚舍利佛珠,从心田发出种种神通,一一印入佛珠,合计一百零八之数,水到渠成,天人合一,窥得冥冥中天机变化。
混沌之中,天机衍化出乎意料,迦耶历经无数浩劫,心如止水,随物赋形,垂映万物不动波澜,也不禁为之踌躇不决。他掐动一百零八枚金刚舍利,沉于涅??之境,历千百年方才醒转,须发俱白,满面皱纹,年华随风而逝,业已垂垂老矣。
耗尽心力,推演无数可能,迦耶终于看清天机深处那一道微弱的光,一抹稍纵即逝的机缘。
试,方有一线生机,不试,深渊意志永堕混沌。迦耶宣一声佛号,将一百零八枚金刚舍利拆散,挑出三十六枚,抚摩再三,拨开界壁送还深渊,剩余七十二枚,结成一串佛珠,留于身旁。
一念既定,风起云涌,迦耶主动登上灵山,与如来争夺大雷音寺,佛法对佛法,神通对神通,苦苦支撑百余年,败下阵来,遗下一串金刚舍利佛珠,孤身投奔天庭,得天帝收留,藏身于下界,休养生息,隐匿不出。
金刚舍利佛珠落入如来之手,天机在指掌间翻来滚去,衍化出种种可能,如来为之心动,思忖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借金刚舍利之力窥探天机。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佛法当兴,道法当灭,大势不可违,不可逆,不可避。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凡事兴一利,必生一弊,窥探天机倒施逆行,为三界本源所斥,金刚舍利佛珠随即弃如来而去,投入迦耶之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迦耶将四宗佛宝赠予天帝,以谢庇护之德,四物中,万妖镜、诸天轮回神木鼎、乾坤宝幡伞三者只是掩人耳目,金刚舍利佛珠方为关键。
果不其然,天帝未能抵挡窥探天机的诱惑,重蹈如来的覆辙。
这之后的故事,魏十七知之甚稔,天帝不甘命运摆布,决意逆天改命,赴灵山,斗如来,置于死地而后生,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十万天兵天将卷入其中,倾天之变,乱象横生。
三界之乱绵延万载,至今余波不绝,究其根源,却来自深渊。
第一百三十九节 每临大事有静气()
天机不可违,逆天改命,火中取栗,唯有引动天机之外的变数。迦耶转动金刚舍利,追本溯源,于混沌中看准这变数,来自七曜下界,渊海大瀛洲,混沌一气洞天锁,老鸦岭枯藤沟,一个食肉的猎户。三皇六王,深渊意志,迦耶佛陀,天帝魔主,命运之手搅动天机,身在局中,身不由己,诸方角力的支点,最终落于区区一身。
魏十七轻轻叹了口气,心如明镜。迦耶向他揭露冰山一角,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势已成,他只能顺势而为,站在深渊意志一边,打破三皇六王的禁锢,去搏那冥冥中一线生机。不过前途虽然凶险,迦耶也并非孤身一人,他往来深渊三界,谋划如此之久,合纵连横,留下了若干后手,相时而动。三界之地,魔主波旬与之暗通款曲,魔女离暗乃是魔王的眼睛,深渊之下,转轮王暗中相助,背弃天人与迦耶联手。若没有这等强援,单凭迦耶一己之力,直如蚍蜉撼树,解脱深渊意志只是一句空谈。
迦耶魔主转轮王,如三座大山,任一人出手,便可轻易将他碾为齑粉,念及“一芥洞天”内的魔女离暗,如附骨之蛆,心腹之患,魏十七一颗心顿时拔凉。
在迦耶处心积虑布下的局中,他要扮演的角色可谓关键,施展“血域樊笼”,禁锢深渊意志,使三皇六王得以脱身离开深渊之底,至于之后转轮王如何发动,迦耶与魔主在深渊外如何响应,不是他可以得闻的了。好在不幸中的大幸是,禁锢深渊意志谈何容易,消除三皇六王的疑虑更非易事,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做足准备,如何保全自身,顺势牟利,须得好生谋划一番。
每临大事有静气,魏十七按捺下纷乱的心绪,仔细思忖一番,理清头绪,推演种种可能,心念中虽是短短一瞬,身外的光阴却已不觉流逝三载。这一刻,他骇然心悸,从深思中醒来,伏波江浊浪滚滚,奔流而去,光阴回溯也已平息,草木欣欣然有生机,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惊心动魄的一幕似一场春梦,什么都没有改变。
魏十七缓缓挪动视线,举目四顾,契染莫澜仍立于江畔,神情姿态不曾稍变,气息各有不同。曾经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并未从记忆中抹去,三人目光闪动,彼此交换着眼色,心下了然。契染犹豫片刻,轻轻咳嗽一声,涩然道:“此地不宜久留,莫如顺江而下,行上一程是一程,从长计议,再做打算。”
魏十七推测契染或许有所察觉,莫澜当不明就里,他只是棋局中一枚过河卒子,无须多事,当下将念头埋于心底,不动声色,拊掌赞诺。三人一齐动手,无移时工夫便又扎了个大木筏,推入伏波江中,顺流而下,在波涛中载沉载浮,一去不回。
轻风拂过,残留的血气波动尽皆平复,之前留下的蛛丝马迹,悄无声息泯灭殆尽,便是深渊之主亲至,也无从查询。
契染长身而立,目视流水,若有所思,体内血气翻江倒海,却丝毫不曾露于体外,虽近在咫尺,亦无从察知。转轮王接引他入深渊之底修炼三载,不多一日,不少一日,所得好处不可限量,然则也尽止于此,契染有自知之明,若换作陈聃惠无敌安仞之辈,当不止于此,同为天人,贤与不肖,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他并没有妄自菲薄,惠无敌也已陨落,安仞知难而退,陈聃不知所踪,来日方长,他胸有豪情,自忖未必不能与之争上一争。
契染眼梢瞥过魏十七的背影,暗自叹息,纵然在深渊之底得了无穷好处,伐毛洗髓,脱胎换骨,同在木筏上的那人,他却连争的念头都不敢有,转轮王,也不许他跟那人争什么。他隐隐觉得,此番血舍利忽生异变,催发光阴回溯,绝非偶然,深渊大势为之一变,不久的将来,便可略见分晓。
莫澜独坐于木筏之后,以背示人,神情厌厌的,不知何故,体内剧毒骚动不安,似有爆发之虞。生死攸关,她无暇旁顾,全力以赴调动体内血气,密密包裹,重重压制,不令其有一丝一毫泄漏。
额头上冷汗一层湿一层干,发梢津贴肌肤,心跳如擂鼓,莫澜急促喘息,似尖风过疏林,撕心裂肺。契染不觉皱起眉头,缓步走到她身后,探出一根食指点在她颅顶,小心翼翼送入一缕血气,步步为营,略作审视。莫澜门户大开,身体的每一分秘密都袒露在他眼前,根本无力抵抗,契染越查越觉得棘手,深渊之子种下的剧毒别有蹊跷,似乎在潜移默化吞噬血气,壮大己身,莫澜苦苦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不得外力压制,断然过不了这一关。
他不敢贸然以血气相助,生怕激起毒质异变,犹豫再三,出言请魏十七相助,压制剧毒。魏十七心知深渊之子的手段针对血气而发,殊难根治,须得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当下默默引动十恶命星,降下一道血光,将莫澜罩定,星力不绝如缕注入其体内,强行驱散血气,将毒质稳稳压制。莫澜脸色潮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数息后又刷地变惨白,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身子一软扑到在契染怀中,气息奄奄,生机微乎其微。
契染长长松了口气,莫澜气息虽弱,体内毒质却已蜷缩成一团,不再蠢蠢欲动,他谢过魏十七,心中暗暗思量,看来九瘴谷之行,势在必得,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