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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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几位师祖?”
余瑶扳着手指道:“四位师祖,鲁长老居长,二师祖姓谷,是上代宗主,师父的师父,三师祖是陆长老,四师祖俗家姓曹,自称苦道人,一向在坐忘峰隐居,很少踏入流石峰。对了,刘木莲就是四师祖引入宗门的,据说是为了了却一段因缘。”
站在石梁岩上眺望镇妖塔的,正是苦道人,他接到宗主陆葳的飞剑传书,考虑了整整一夜,终于回到流石峰上。
四十余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前尘往事,恍如梦。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那一刻,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女登上流石峰,站在石梁岩上,风掀动她的衣裙,飘飘若仙,她仰头望着山巅的镇妖塔,若有所思。
苦道人的鼻子有些发酸,他轻轻一挥手,御起飞镰,朝镇妖塔缓缓飞去。无法遏制的思念有如潮水,来回冲刷着荒芜的心,这么多年念兹在兹,他始终未能忘情。
她在镇妖塔下,还好吗?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有没有勇气走到她身前,跟她说说话,告诉她,她不该踏上流石峰,那个陪伴在她身边的男子,其实是个心怀叵测、天性凉薄的小人?还是像四十多年前一样,依然自惭形秽,只敢隔着遥远的距离凝视她,思念她,最终只能怀念她?
这么多年,你在镇妖塔下,还好吗?
第七节 你终于来了()
“四师祖,他他想做什么?”余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脸色变得煞白,连忙拉着魏十七冲出木屋。
湛蓝的天空下,镇妖塔清晰可见,像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直欲破空飞去。苦道人脚踩飞镰,久久伫立在塔前,两两相望,一时间心潮起伏,不能自己。
魏十七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他只是想靠近了看看镇妖塔。”
“但愿如此。”余瑶听鲁长老说起过苦道人的往事,他用情至深,这么多年始终不能介怀,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离群索居,枯守在坐忘峰,迟迟不愿踏上流石峰。
日头越升越高,苦道人沐浴在炽热的阳光下,连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叹了口气,缓缓降下飞镰,觉得心灰意懒。
他没有勇气,他来迟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镇妖塔再度“苏醒”过来,魏十七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他清楚地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睁开了,冷冷注视着自己,血液狂涌,窍穴震动,元气潮汐澎湃激荡,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晃动。
魏十七目不转睛盯着镇妖塔,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像针一样尖锐刺眼。余瑶的心扑通一跳,她隐隐觉得,魏十七对镇妖塔太过在意,他有点不大对劲。
她举起衣袖,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魏十七强忍住体内的痛楚,努力露出笑容,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没事,不用担心,都会过去的。”
他的掌心是那么温暖,余瑶有些心乱,主动投入他怀里,梦魇般呢喃道:“我们不该回来的,我有不好的预感,不该回流石峰的”
魏十七咬着牙道:“该来的总会来,命中注定,躲也躲不掉,就像当初在赤霞谷,我找到你,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耳边惊雷不断,他的声音嘎然中止,恍惚间,镇妖塔如水中的倒影,扭曲变形,他分明看到妖气冲天而起,遮空蔽日,狠狠向自己扑来,再一定睛,依旧是朗朗晴空,什么都没发生。
一声细微的叹息,有人在镇妖塔中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像风拂过山头,穿过树梢和草叶,掠过溪流河谷,在流石峰的每一个角落徘徊,丹房,静室,楼阁,山洞,每一双耳朵都听到了那声叹息,听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甜美而婉转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无数次在梦中响起的声音,像最浓烈的酒,让苦道人的血液沸腾起来。
镇妖塔底炼妖池,不知埋葬了多少厉害的妖物,每到初一十五,妖气爆发,偶尔会冲破镇妖塔,直上云霄,只是这次泄露的妖气如此激烈,有如实质,难道说难道说这么多年后,“她”终于支撑不住,不得不行险作最后一搏?
苦道人呼吸艰难,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今掌门不在流石峰上,镇妖塔无人镇守,诸位长老宗主差不多都走空了,后山闭生死关的前辈更不可能出来,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何不助她一臂之力,把她救出来?
这念头一旦浮起,就再也无法消除,像大毒蛇,缠绕住他的心。
朝阳之下,镇妖塔巍然屹立,他闭目冥思,清楚地感觉到塔身的禁制正一点点被妖气削弱,四十多年的等待,多少个不眠之夜,风露中宵,对影徘徊,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日。
世间女子多痴情,男子偏薄幸,镇妖塔中的“她”,风华绝代,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苦道人回转身,望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镇妖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我来了,你在等我吗?你还记得我吗?你等的是我吗?”他一字一句,喃喃说道。脚下的飞镰渐渐伸长为一人多高,刃如弯月的大凶器,浓郁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四周草木无风自动,连镇妖塔都察觉到威胁,山河元气锁无人驱动,便自行抽取妖元,源源不断注入镇妖塔,铭刻在塔身的符箓逐一亮起,回环往复,连接为法阵,禁制迅速稳定下来,比往常还强上数分。
只是,少了镇守之人,镇妖塔再通灵,终究只是一件死物,能否挡住血月草刈镰的全力一击?
苦道人热泪盈眶,胸中再无犹豫,一声清啸,御起飞镰直冲镇妖塔而去。
第八节 血月草刈镰()
妖气冲天,禁制接二连三触发,天地元气紊乱不堪,苦道人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间穿梭。
嫡系各宗的弟子俱被惊动,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山头,彼此打听着消息,交头接耳,人声鼎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一双双犹疑的眼睛,无不翘首仰望山巅,辈分较高的师长,更是御起飞剑停在高空,朝镇妖塔方向极目张望。
钱鸳刚刚炼完一炉辟毒丹,汗流浃背,疲倦不堪,还没来得及歇息,就被一阵喧哗声惊动。她走出丹房,叫住一名相识的五行宗弟子,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动静如此之大。对方的表情有些古怪,反问道:“你是钩镰宗的大师姐,竟不知道吗?”
钱鸳心中咯噔一响,生出不详的预感,她催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伙儿都在传,血月草刈镰,你们钩镰宗的大凶器,再度出世了,昨天才到流石峰的苦道人,现下正在硬闯镇妖塔!”对方脸上并无多少愤慨,反而透出按捺不住的兴奋,多少年不曾有这么大的阵势,以一己之力撼动镇妖塔,这需要何等的胆量!
“四师祖他他他他硬闯镇妖塔?”钱鸳结结巴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大概是这么回事,听说已经破除了前三层禁制,血月草刈镰威力极大,势如破竹,估计第四层也挡不住。”
钱鸳喃喃道:“四师祖他为何要这么做,没道理啊!”她顾不得疲惫,拔腿奔向石梁岩。
余瑶紧握着双拳,指甲刺进掌心,隔得远了,看不清苦道人的一举一动,她心中焦急万分。
“去镇妖塔看看!”魏十七本能地觉得,镇妖塔与他有莫大的干系,眼下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万一日后自己也要步苦道人的后尘,有必要先看清禁制的分布和威力。
“不行,那太危险!”余瑶断然拒绝,镇妖塔是昆仑禁地,她一个三代弟子,哪里能靠近。
魏十七转念一想,也觉得没必要冒险,他朝四下里打量,见石梁岩北侧有一座荒芜的山头,乱石嶙峋,草木绝迹,与镇妖塔遥遥相望,视野甚是开阔。他伸手一指,道:“去那里远远看几眼,不会有事的。”
余瑶也关心本门师祖的安危,犹豫道:“可是怎么过去呢,流石峰上不能随意御剑飞行,万一触动了禁制”
“小心一些,顺着山势御剑,多费些工夫而已,这流石峰上怎会到处都布下禁制,连一个光秃秃的山头都不放过!”
余瑶被他说得心动,踌躇不决,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在流石峰御剑,瑶儿,你也被他带歪了,连宗门的规矩都不守了!”
魏十七回过头,只见一个美貌女子站在自己身后,面沉如水,眉宇间颇有焦虑之色,正是余瑶的师叔宋韫。
宋韫摸摸她的秀发,板起脸没好气地说道:“跟在我身后,别到处乱跑!”她当即御起一对破军钩,自踏一柄,让余瑶上了另一柄,风驰电掣飞向镇妖塔。
魏十七御起藏雪剑紧随其后,才起到空中,就觉杀意纵横肆虐,有如滔天巨浪,人力是何等渺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镇妖塔的禁制终于向他展露出冰山一角。
流石峰上的禁制分两种,一种是阵图,用来抵御外敌,类似于连涛山的雷火劫云,规模宏大,将流石峰团团护住,原本需三十三名长老合力才能勉强驱动,殊为不便,到紫阳道人接任昆仑掌门,锐意变革,别出心裁,以山河元气锁抽取天妖的妖元,通过炼妖池和镇妖塔转化为无比精纯的天地元气,强行催动阵图,威力虽有所减弱,却只需三名长老便能加以控制。另一种是防止有人擅闯要地而布下的法阵,局限于一时一地,规模要小很多,通常由多重禁制彼此勾连而成,苦道人正在冲击的“水云”法阵就属于后者。
近距离仔细揣摩昆仑派的禁制,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只是一来破军钩速度惊人,魏十七需全力御剑才能跟上,二来魏十七对禁制之学一窍不通,无从看起,三来苦道人正操纵血月草刈镰硬撼镇妖塔,天地元气异常紊乱,禁制亦被波及,变幻鼓荡,难以把握,大好时机,就这样白白地错过。
须臾工夫,宋韫飞至镇妖塔外,四下里十余人御剑立于空中,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她凝神望去,只见塔身自下而上亮起无数符箓,又渐次消退,驱动禁制生出种种变化,而师叔苦道人正沿着山路一步步逼近,血月草刈镰化作一团红影,将禁制逐层破开,消解于无形。
受限于根骨天资,宋韫未能修炼最厉害的昆仑四诀,不过她在禁制方面颇有心得,用功既勤,又得紫阳道人亲自指点,隐隐成为同辈中的第一人。守护镇妖塔的法阵称为“水云”,最初是由昆仑派第九代掌门亲手布置,后经历代前辈高人增削完善,最终在紫阳道人的师父手里定下“水云”之名,形成了一十三层禁制,相生互补,浑然如一的格局。这一十三层禁制,一层比一层厉害,苦道人凭借血月草刈镰击破四层禁制,距离镇妖塔越来越近,却不知自己已深陷水云之中,原本支离破碎的前四层禁制竟重新勾连融合,非但切断其退路,而且与第五层禁制遥相呼应,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暂时采取守势。
“师叔,水云法阵变化无穷,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宋韫不忍看他自蹈死地,连带着祸及钩镰宗,若他就此罢手,闭关思过,等掌门回来后向他负荆请罪,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苦道人呵呵一笑,高声道:“求仁得仁,一意孤行,绝不回头!”他伸出食指,在镰刃上轻轻一抹,顿时血流如注,血月草刈镰饱饮精血,猛地一震,血煞之气从镰刃中溢出,左右盘旋,化作一轮诡异的血月,冉冉升至空中。
宋韫脸色大变,苦道人在坐忘峰潜心苦修四十年,竟练成了钩镰宗三大杀招之一的血月斩,她听师父说起过血月斩的威力,以七年阳寿为代价,将血月草刈镰中的血煞之气凝为一轮血月,石破天惊,山崩地裂,方圆百里的生灵尽数化作血雾,最是凶煞不过。一时间她心急如焚,正待提醒众人远远避开,镇妖塔忽生异变,塔身第二层的石龛中探出一张须发皆白的老脸,皱纹纵横交错,有如干涸龟裂的大地,竟是上一代钩镰宗宗主,陆葳和宋韫的授业恩师谷之峦。
苦道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直以为师兄业已陨落,此刻却见他从镇妖塔中探出头来,容貌苍老,似乎受尽了苦难和折磨,行将就木,他试探着叫了声:“谷师兄,是你吗?”
谷之峦老脸上露出愤慨的神情,嘴唇微微蠕动,熟悉的声音在苦道人脑海中响起,“曹棣啊曹棣,老子吃了这么多苦,不惜投入炼妖池中,就是为了保住钩镰宗一脉,你倒好,把宗门全然置于脑后,为了一个妖孽,竟敢向镇妖塔动手!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紫阳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你你你你生生毁了钩镰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