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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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你看到了吗。我还来不及跟他们说什麽,他们就都死了──你说,我到底应该把他们救出来,把真相告诉他们,还是继续把秘密藏在自己肚子里呢……小姐,翠儿也憋疯了,再不说出来,翠儿就要憋疯了,翠儿去把他们救出来吧!”
花记年在水里惊讶万分的听到这些。就像是失明已久突然见到一丝曙光,所有的迷惘,悲痛,饥饿,疲惫都被抚慰,求生的意志和希望也再次被点燃。他不能让她走!这样想著,他在水中也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可缺氧让他头痛欲裂,四肢乏力,他现在才後悔当初将自己的手脚捆的这麽紧,一身内力本就因武功受损而打了个折扣,又因持续的体力消耗而灯枯油尽。青年只能强迫自己努力,试图挣开这些结实的布料。
花记年手脚一下一下的用力,发出喑哑的呻吟声,串串气泡从他口中逃离,冲向水面。手上很快便被勒出了一指高的红痕。他咬紧银牙,双腿用力蹬住那块大石,同时手向上扯去,希望能以此撕裂布料,却一次一次加深手腕的勒伤。胸腔中最後一口气很快耗尽,青年头脑轰鸣著,肺部像要炸开一般难受,这痛苦让他不自觉的张开嘴,想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却大口大口的呛入冰冷刺骨的溪水。
冷水从鼻间倒灌进来,异常难受的滋味。六年前溺水的经历在眼前挥之不去。挣扎徒劳无功,快死了,花记年似乎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在亲吻他的咽喉。不明不白的活著,不情不愿的死去,就这样结束一生吗?他不甘心,他不管什麽事实什麽真相,此刻唯一在心腔内跃动的执著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嘶吼著哭喊道:然後像那人救他一样,用自己这双手,救出那个可恶可恨的男人──
花记年低声呜咽著,脖子向後仰去,几丝血迹从皮肤下溢出,缓缓的扩散进水中,晕染成淡淡的晕红。一声闷闷的裂帛声终於响起,双手一得到自由,他就狼狈的扯开脚上的束缚,摇摇晃晃的从水里站起来。添香显然没想到这条花瓣覆盖下的小溪中竟然有人,口里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子苍白了,她踉跄向後退去,似乎想逃避开什麽。
“不要走。”花记年大口喘息著,浑身湿透的朝她伸出手去,口中悲鸣著:“不要走,添香姐,救他,求你救救他。”
那女子面无人色的大喊道:“你没死!走开!走开!”
“小姐是谁?我母亲吗?也对……我听说过,你是她的小丫环。”花记年踉跄著向岸边走去,试图拉著女子的手,他的头发上沾了晶莹的水珠,脸颊冻的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绛青色:“既然她是我的母亲,又怎麽会阻止你救我的父亲。”
“怎麽不可能!你懂些什麽?”添香声嘶力竭的吼著,她又退了一步,结果踩到了自己长长的裙裾,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她用手肘向後挪著,竭尽全力的想离青年远些,却被同样疯狂的青年牢牢的拽住。“救救他……”青年绝望而执著的祈求著。
添香沙哑著嗓音,失神的看著青年,口里不停的默念著:小姐不会答应的,小姐不会答应的。似乎能从这一句话之中找到什麽力量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添香表情渐渐平静下来,用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的目光看著少年:“我怎麽舍得不答应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听我说完三个你不能救他的理由。你听完後,如果还执意去救他,我就告诉你一条路,保证你能重返这地宫之中。”
花记年先是欣喜若狂,而後又犹豫道:“三个理由?可父亲已经不能等了。”
添香不悦的拂袖站起,冷笑道:“那你可以不用听,自己去找出路吧。”她看著青年苍白的面孔,突然又媚笑起来,口里讽刺道:“你别担心,那男人六岁就在这地宫里玩捉迷藏……这里面暗道机关他记得比谁都清楚,哪怕是火海刀山,他也有法子活下来。”
花记年忍耐般的蹙紧眉毛,他直觉的感觉到这女子身上的阴冷杀气,更知道她在说反话激他,却不愿意放弃最後一个机会,於是咬著牙苦笑道:“一言为定,你说,我听。”
添香笑眯眯的重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低笑道:“这第一个理由,是你不该救他。”
花记年苦笑道:“他可是我父亲,你说我不该救他?”
这女子似乎特意在拖时间,每一个字都要在嘴里仔细斟酌一遍,才慢吞吞的吐出来:“你只记得你父亲,难道忘了你还有个母亲吗?小姐她,和花千绝,可是不共戴天之仇。你可记得她的名讳,她叫方红衣,方家的红衣,青州铁鸿堂方堂主的女儿红衣……”
添香说著,红著眼睛媚笑起来:“你听过的吧,你听过这件事情的吧,青州的铁鸿堂──”
花记年愣了好半天,突然像碰到什麽脏东西一样,惊恐的甩开添香的袖子,身子向後倒去,脸色死白的看著女子。花千绝几年前漫不经心的恐吓之语渐渐在记忆中浮出水面:记年,你可知道上一个不想见我的人是怎样一番下场吗?那次,青州分舵动荡,我平定内讧之後,原来的铁鸿堂方老堂主就像你一样不肯见我,死死对著一根廊柱。我叫人在他身後架起一座油锅,等油滚起来,便叫人割下他的鼻子,扔在锅里煮。之後,又叫人把他嘴角割开,一直割到耳朵,再把他煮熟了的鼻子塞进他的嘴里,我问他:‘好不好吃?味道如何?’……还有他的女儿,一个我当场赏给了下人,另一个我带回了堡……
添香兴致勃勃的盯著青年的表情,面孔轻微的扭曲著,似乎正同时品尝著回忆的痛苦和嗜血的极乐。她笑著,柔声道:“老爷是被冤枉的,他一生耿直,可花千绝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残忍的……杀了他,我当时就跪在那里,眼睁睁的看著老爷一点点的被撕碎,红衣小姐也在,我们都跪在那里,二小姐在堂外,老爷在堂里……嘻嘻,老爷在堂内被活生生的肢解,二小姐在堂外被数不清的人……我和小姐跪在中堂,听著身前和身後的声音,身前和身後都是血,都是地狱……嘻嘻,翠儿当时不敢看呢,但我必须得看,必须得记牢了。”
添香贝齿咬著衣袖,双肩因媚笑而颤抖个不停,她笑著说:“那时候,小姐跟我说,她说,翠儿,我们要报仇──”
花记年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後呢?”
添香抬起头,歪著头盯了青年很久,她的眼睛从前一定非常漂亮,特别是噙满泪水的淡淡笑容,却偏偏让人感到可怖和怆然涕下的悲痛,她笑著说:“你真认为你该救他?为了他的反复无常和你随手的恩惠?那人是地狱里归来的恶鬼,他杀过的人足以染红一条河,你只知道你有个父亲,可知道千千万万人都有个父亲?可他们的父亲都成了刀下亡魂,那些人哭瞎了眼睛,也换不回日日夜夜在枉死司徘徊的亲人──”
添香一字一字的问他:“记年,告诉我,他这种魔头,该救吗?想想你满身血迹死去的母亲,想想那些旦夕之间家破人亡的人,你可知道此刻落英谷中多少人乱箭穿心,你想想这些逝去的人因谁而逝去,记年,小公子……别让那些恶念蒙蔽了你的眼睛,你比谁都善良,你比谁都善良……你怎麽忍心坐视这些惨剧再次重现?”
花记年颤抖著,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装作毫不在意的强笑道:“你真是可笑。我善良?你以为我手是干净的?弱者被杀,强者杀人,你最好一次性把你的理由都说完……若是真要为这些罪行承担过错,不如统统父债子偿。”
添香似乎也料到了他的拒绝,低声笑道:“这第二个理由,是你不可救他。”
第三十八章
38,
她看到花记年忍不住想打断什麽,不由笑了起来,缓缓站起,轻声道:“那便当我先前说的都是废话吧。你总是说,他是你父亲,他是你亲人。你可曾想过,这层你以为牢不可破的血缘关系,根本是由别人主导的一场笑话?”
添香看著花记年一下子僵硬的清秀面孔,弯下腰身,用手指挑起青年一缕发丝,放在手心轻轻吻著,低笑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小姐与那魔头一度春风後,竟然就有了身孕,这本就是一段孽缘,自然应该将这小畜牲悄无声息的堕了,我这个做丫头的,也帮小姐买了红花熬在药中,可是小姐在那关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改了主意,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她有了孩子,花千绝的孩子,还打算把生下来。”
花记年从她嘴里听到这段往事,只觉得一股寒气顺著脊背爬上来,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他本能的想逃避眼前的这个曾给与他全部温暖和勇气的女人,捂住耳朵什麽也不听,他本能的害怕这个故事会毁掉什麽微妙的平衡,会破坏他拥有的一切。添香似乎察觉了青年的不安,低笑著跟他说:“你害怕吗?这故事本来也不是要对你说的,谁喜欢报复一个像你这样喜欢逞强的孩子,可谁叫我实在想讲,你又答应听了。”
“我永远忘不了小姐生产那天,那是七月的一个子夜,天空上挂著一轮淡红的月亮,小姐流了好多血,那个小畜牲也浑身是血,无欢阁里地板上都是血,那个魔头也是一身血红色的衣服。”
花记年仿佛难以忍受的大喊道:“求你说关键的!”添香大笑道:“你也是个狠心的人,听到母亲难产而死的事情,应该是这个反应吗?也好,我便说关键,虽然小姐死了,可我还活著。”
花记年几乎坐立不安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焦躁感让他近乎是失控般的嘲讽起来:“她有个忠心的丫头不是吗?”添香大笑道:“是,当然是。我记得是在那个小畜牲生下来第四天,花千绝就出堡了,照样的寻花问柳,他这些无耻的行径,让堡里那些寡情的人也没空管这小畜牲,这样反而是方便了我。当天夜里,我偷偷抱著那个皱巴巴的小畜牲翻出浮屠堡,从万象山一路西行,赶了五六天的路程,来到了毕州阮府。”
花记年连嘴唇也苍白起来了:“阮府?金刀阮府?”
添香温柔的笑著看著他:“毕州,除了杀了花千绝母亲的那个阮府,还有几个阮府?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巧妙,那清秀高贵的阮夫人也有了身孕,这孩子有七个月大小了。我按照小姐生前的安排,买通了阮府的一个下人,在阮夫人的茶中下了催产的药,当天夜里,阮夫人早产,我又买通了产婆,在接生後,将这个阮家的孩子,和那小畜牲调换了。”
“那日,正巧是中秋。你记事後,第一次与他相逢,也是在中秋吧……你与他发生苟且之事的那天,又是一个中秋……人人只道中秋才花好月圆,却不知中秋也会像这样,发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凄风苦雨……”
花记年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慢慢闭上双目,静静坐在地上,什麽话也没说,像是所有的生命征兆都脱离了他的身体。添香看著他静静笑著:“没错,事实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其实是金刀阮从云的独子,阮惜羽才是花千绝的血脉。啧啧,你看你自己性子,妇人之仁,循规蹈矩,哪点像那魔头,但是那阮惜羽,行事狠绝,做事偏执,真真像了个十成十。”
花记年沈默了很久,才冷声道:“你没有证据,不是吗?”
添香低笑道:“这天下有眼之人都可以做我的证人。你为什麽不想想,你十四岁那年中秋,为什麽阮惜羽以男宠的身份,能成功混入浮屠堡?难不成是吴秋屏太笨了?错了,是你添香姐姐从中作梗,我发现了他,才推荐给吴堂主,还是我为他浣洗打扮,让他能入你父亲的法眼。”
花记年像是失去了所有感觉的人偶一般,低声问:“为什麽?”
添香笑著说道:“为什麽?你问我当时为什麽要撮合他们?呵呵,能导演一场父子乱伦的戏幕,你不觉得让复仇的人很有成就感吗?何况那小畜牲还长的那麽像小姐当年,连吴秋屏、花千绝都发现他像了,相像最好……相像,花千绝才越发的想临幸这个人,他想临幸的人,谁又能逃的过?记年,你知道为什麽相像好吗?你以为花千绝对小姐真的没半丝情意吗?哈哈,没情意,怎麽会让那魔头杀尽方家,独独留下她一个。小姐她……小姐她……可是江湖第一美人呢。”
她说著,突然愤怒的握紧双拳:“可是!谁想的到那小畜牲竟然用你来代替他,居然让你受苦了,居然让……让我用性命来照顾的你受伤……那小畜牲!居然敢毁了我的计划!”
花记年伸手去擦脸,才发现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他沙哑的问道:“他可是你小姐的孩子,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添香毫不在意的冷笑道:“他不是!他只是那魔头的独子,和我的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之後我还有机会,记得吗?你在那夜之後发誓要杀死他,後来,终於有一天,你们在山腰上打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麽会去搬救兵吗?还偏偏要搬花千绝过来,我就是……我就是想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