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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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不改色的淡然笑道:“侠之大者,正是因为心怀正道,心有千千万万人,才能以弱生强,施展出数倍於己的功夫。可是你呢……你心中已容不了半点事物,心中空空,掌中空空,你连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活都不知道,你究竟还在打些什麽?”
花记年嘶声怒吼道:“闭嘴!你闭嘴!我功夫练的多痛苦,多辛苦!你凭什麽说──”他说到这里,一直被牢牢压制的身体居然抛弃所有招法扑上前去,似乎要与这人肉搏一般。那方丈看到青年如此癫狂,一双原本空蒙清澈的眸子满载著赤裸裸的杀戮,更加坚定了除魔卫道的决心。
方丈叹息了一声,手中却毫不留情在他後颈敲下,看著花记年软软晕倒在地,又一次念响了佛号,运劲在掌,缓缓击落,口中柔声道:“贫僧并不知道你的苦恼,但从今日起,你就无须再苦恼了。”
“方丈,手下留人。”随著这声轻喝,一直藏著斑驳的树影後的那个人终於也走了出来。
这伽叶寺方丈蹙眉道:“阮施主,你这是何意?”
那人正是阮惜羽,他闻言低笑道:“惜羽之所以连日来策马赶到此处,为的就是像先考从云公一样,为武林做些事情。方丈若真想以他一命,换得千千万万人的幸福,惜羽以为,有另一种更可行的方法。”
方丈展眉笑道:“难得你心有如此报复。请讲。”阮惜羽闻言淡笑著,眼睛在花记年软倒在一边的身子上打量了几番,才走到方丈耳侧,低声将一番计划细细道来。
阮惜羽见方丈听的不住颔首,於是低笑著续道:“不过为防他日後逃出生天,继续为恶,保险起见,方丈还是先废了他几重功力的好。”
第三十二章
32,
落英谷。
又是数日熬煎,将那一群原本踌躇满志的豪杰熬的狼狈不堪,尤其是自持身份疏贵的那些人,不敢像旁人那样大敞衣襟,席地而坐,只得在酷热下汗流浃背,腹中半饱半饥,滋味难言。
正殿原本斑驳的金顶,意外的吸引著所有人的视线。那花千绝怀抱一坛好酒,懒散的坐在高高的飞檐,一边任意的指点嗤笑,一边大口大口的饮酒,将众人心中的疲惫和挫败撩拨到极限。那些最先冲上去与那魔头一较高低的人,都被花千绝以残忍的手法击毙,正因为如此,此时人群中除了要忍受这酷热的天气,随身干粮的消耗,还有零落散在地上尸块散发的恶臭。
正殿那个漆黑的巨洞,也不时被人偷瞄著。但那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至今生死未卜的消息,足以阻止其余人靠近那个藏著无限机遇和杀戮的陷阱。
人群突然轰乱起来,大家都看到那位支撑著所有人寻宝希望的方丈,手上轻松拎著一个白衣青年,正缓缓走过来。那位金刀阮家的继承人正含笑跟在方丈後面。人们喧哗了一会,渐渐开始欢呼。
花千绝冷笑著看著他们走近,但只是一瞬,他脸色便变了,那个晕厥的白衣青年,袖角下摆都沾满了泥土,乌黑如墨的发丝从脱落的玉冠中掉了下来,如同漆黑的火焰一般包裹著他的身体,纵使看不清面容,可他怎会不知道那人是谁?
“你──”花千绝从飞檐上站了起来,他还未来得及说什麽,就见方丈走到殿前,念了声佛号,朗声道:“花堡主,我与阮施主商议後,均想既然堡主执意不肯将那地宫走法如实相告,我等也只好出此下策,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运劲一掷,将手中青年从殿外遥遥扔入殿内深坑之中。这一下变故既出,人人均是瞠目结舌,花千绝从飞檐上纵声掠下,几步上前,看著那如同野兽大口一般令人生怖的深坑,脸色既惊且怒。方丈退後几步低笑道:“令公子连宝藏一事都不知情,想必也不知道这地宫走法吧,这一行多加凶险,花堡主若还不跟著下去照料他,花小施主怕就凶多吉少了。”
花千绝从牙缝中挤出几个轻微的喘息声,良久才缓缓大笑道:“好个年轻的秃驴,竟有如此心计!那几个什劳子的掌门,此刻在下面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如果有我们在下面引路,以他们城府,未尝不能一路尾随,找出一条出路……”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伸袖一扬,一点火光从他袖中直冲破檐瓦,在空中绽放成巨大的烟火,随著这个信号,谷口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浮屠堡弟子,牢牢守住入口,而周围高高的群山上,数量惊人的浮屠堡弟子,个个手持巨弓,将箭头指向谷中的人群。
花千绝嘶声笑道:“花某分散你们的注意力,就是要等到众弟子到齐,原本还想让你们多活几日,等你们筋疲力尽,再万箭齐发,不过现在是你们自己找死。你们绝我儿的生路,我让你们也活不成!”
方丈脸色凝重,怒喝道:“你何必欺人太甚,我此刻不过是想救诸位掌门出来,什麽叫我绝你儿的生路?”
花千绝听到这里,渐渐冷笑起来:“可我无妨告诉你们,这个地宫,其实是没有出路的,入口,便是出口,方丈,一会便有劳你们拉我们这一帮人上来了。”
他说著,纵身跃下深坑,眨眼便被漆黑的深坑吞没。
一直跟在方丈身边的阮惜羽听到这里,突然对微微发愣的方丈惊愕的说了一句:“不好,方丈,你看那里──”方丈心中一惊,连忙随著阮惜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料他这一晃神,阮惜羽便运起十成功力,在他身後用力一推,把他在坑沿措不及防的推入坑中,一切尽在电光火石之间,方丈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跌了下去。
阮惜羽这时才冷笑起来,口中低念一句:“父亲,母亲,这些正道中人害你们惨死的仇,惜羽今日总算替你们报了!”
任谁也想不到,沈频真那日将镖银之事的真相隐瞒下来,居然会酿成这样的结局。只见得阮惜羽一边笑,一边找来各式各样的重物掩住洞口,然後从门里偷偷看看大殿外,见外面箭雨四落,伏尸满地,於是从袖中掏出两枚雷霆胆,一边以袖掩面,滚入尸丛之中,甚至随手搬过一具刺蝟般的尸体盖在身上,当作挡箭牌,一边将雷霆胆扔入正殿之中。
雷霆胆一碰触到地面便爆炸开来,霎时间火光四起,这曾经辉煌的殿宇随著巨大的,连绵起伏的爆炸声开始倒塌,一声紧接著一声,声声振聋发聩,直到半盏茶後,才彻底安静下来。断壁残垣和石柱瓦砾混著无数的土灰垒成了一个巨大的小山,彻底掩埋住那地宫的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花记年在剧痛中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满眼的黑暗。他捂著头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又再度跌倒,那疼痛简直像被别人从高空狠狠摔下来一般,每根骨头都在疼痛。
这是在哪里?他在心里问著,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便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花记年大惊之下,正要用力甩开的时候,只听到一个万般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是我。”
花记年一愣,感觉到那只手又握紧了几分,心中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这一只手竟像是沙漠中一捧清泉,让人彻底舒坦下来,连日里种种烦扰被一扫而空。两年未见了。他与身旁这个人初次相逢时还是未满十岁的稚子,韶华飞渡,如今已是二十岁的青年,中间这样一段漫长的岁月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却如影随形地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这是哪里?”花记年一时说不出话,勉强开口後,竟然发现连声音都是嘶哑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反握住男人的手,仿佛那只手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花千绝微微用力,把他扶了起来,轻声回道:“这是浮屠堡的地宫。”花记年一脸懵懂,眼睛已经依稀的能够在黑暗中分辨出男人刀削般完美的面孔,当下问道:“什麽意思?什麽地宫?你知道……如何出去的吧?”
花千绝低笑道:“我知道路没错,但是……”但是却不知道出路。男子想著,突然转换了话题:“你怎麽会来这里?”
花记年一愣,愕然道:“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苏媚娘给我把东西送过我的……”
花千绝闻言冷笑不止,道:“我怎麽会让你来这里,这时万般凶险,我让你避开还来不及呢。”
花记年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头升起,口中喃喃道:“她骗了我,莫非她竟然背叛了浮屠堡?”他素遭大变,对背叛向来是深恶痛绝,想到这里,心中已是又怒又恨,对苏媚娘不由得动了杀念,也由此埋下了苦果。
花千绝略一思索,觉得这事有些不通,正要出口点破。不料这时花记年又续了一句:“我这次回来,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对吧。”黑暗中,男子看到青年仰头看他的目光,有几分自嘲,有几分冷漠,混著少许的愤怒和悲怆,甚至连原先互相扶持的手也分开了。
花千绝心中不由也是一盆凉水泼下来,当下冷笑道:“不错,不错,你我每次相逢,都美妙融洽的紧。”他说到这里,却突然狠狠抓住青年的肩膀,一字一字的冷声道:“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这里面处处机关重重,你若再闹什麽别扭,你我随时可能命丧此处。”
花记年不屑的笑道:“你又在危言耸听了,你知道路,我又不会拖你後腿,难不成我们明知机关,还会硬生生撞上去送死吗?”
花千绝低笑道:“乳臭未干便狂妄自大,我看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他说著,伸手小心的在一旁的石壁上摸索了一会,伸手取下斜插在石壁上的火把,另一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火把。
黑暗在突然间被驱散的不适感太过强烈,花记年连眨了几次眼睛,才看清楚眼前所处的地方,不过是昏暗地宫中的一条甬道,既宽且长,石壁上雕满了古朴而巨大的花纹和语意不明的献祭文字。明明高大的吊顶,却给人一种极为毛骨悚然的压抑感,似乎随时都会塌陷一般。一模一样的岔路遍布在甬道的两侧,迂回宛转。
如果说这一切还不足以让花记年寒颤的话,那麽当他看到甬道尽头那一样事物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那里躺著一具尸身,干枯而可怖血迹一路延续到他们的脚下,似乎在不久前才被人从他们所站的地方野蛮的拖到甬道的尽头。花记年看过无数个人的死相,却绝不会像此刻这样寒毛倒竖,那是怎样一具尸体──脸部血肉一块块支离破碎,眼睛只剩下两个血窟窿,大半边右脸都是连粉红色的肉筋都被舔去的白骨,从肋下开始,皮肤被人用力的撕下来,像半披著的外袍一样半连著身体,而皮下的血肉又再次被一口不剩的啃去,右腿处则干脆被人折断带走,只留下空洞洞的裤管。
可怕的不单是他狰狞的死像,也不是那人仿佛死不瞑目般永远无法闭合的双目,也不是那新鲜的尸身和干枯不久的血迹,而是那半张脸──一个曾经叱吒江湖的掌门人的脸。
“果然熬不住了。”花千绝冷笑道。
“什麽意思?”花记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上冒出来,下意识再次握住了花千绝的手。
花千绝朝他低笑起来:“你不知道吗?我在五天前,曾经把六大门派的掌门人推了下来,五天时间里,他们没有水,没有吃的,找不到出路,终於有一天……”
“我不要听了!”花记年脸上变色,捂住双耳。男子轻笑著,轻轻拨开了他捂住耳朵的手,继续笑道:“你必须得听,我必须要让你知道,这地宫,此时,除了我们,还有六个──不,五个,饿得疯了的野兽,他们并不是泛泛之辈,而是武功已臻化境的掌门人。你要是不留意,除了可能被机关困死,打死,射死,还有可能落在他们手里,像这个样子……连眼珠子都不剩的被吃掉。”
花记年连牙齿都开始发起抖来,他佯作镇定的伸手企图在火把下分享到一点热度,一边更加用力的握住男子的手,一边低声问:“我们避开他们,再逃出去,这总可以了吧。”
听到这里,不料花千绝笑著摇了摇头,轻声说:“你错了,我们不是要逃开他们,而是更快的抓住他们,喝光他们的血,吃光他们的肉,连骨头都不剩,唯有这样,才能在这个没有出路的地宫有活下去的希望。”
花记年几乎要呕出来,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眼里慢慢都是不能苟同的倔强,他摇著头,慢慢往後退去,却似乎碰到了什麽东西,於是惊叫一声。花千绝也是一惊,举起火把飞快的往後面一照,见花记年身後站著一个人。
花记年不敢回头,於是脸色惨白的问:“是谁?是哪位掌门到了吗?”
身後的人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花小施主无需害怕,是贫僧。”
烛光下,年轻的方丈静静的站著那里,额间一点佛印鲜豔如火,宝相庄严,似乎把周围森森鬼气也驱散了几分。花千绝静静的打量著他,却一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此刻,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第三十三章
32,
花记年稍稍镇定下来後,连忙几步站到花千绝身後,低声问了一句:“父亲,我们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