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山如画-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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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双手不能废。”夏泠也看着十七的手,随着战局的紧张而鲜血一滴滴飞溅在灰泥踏乱的雪地上,“这些年我将她带在身边,我已查清了‘沙漠之眼’如何进入。”他道,“君姐姐莫要告诉我,你对这些财物和其中的秘密,当真一点也不感兴趣。”
又是一个青衣人被赵十七横刀错落,刺去了性命。
夏泠以眼神指着十七道:“这位赵姑娘整个人就是开启沙漠之眼的钥匙,你看到她的双手了吗?旋转刀身的角度都与通常的武功招式全然不同。”
君莫忘凝神看着十七的动作。
“你让他们住手吧,没有赵十七,什么都是空的。”
君莫忘道:“你只是要让她脱身吧?”
“我就是要让她脱身又如何?你让我人亡,我便教你财空,你敢跟我赌吗?”
一股含着腥气的焦糊味在屋中散播开来,君莫忘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袖子上。
夏泠低头看着他的袖子,那股味道带着血腥的张扬,正将他的心中所思毫无保留地大昭于天下。
君莫忘将他的衣袖一把扯开,那只暖炉上血迹斑斑,夏泠的手指嵌在金镂银丝的暖炉刻花上,一段指节磨出了白骨。血水流入暖炉的缝隙中,被银碳烘焦了,散发出那股刺鼻的味道。
“你在心疼她?”君莫忘看着他的手指,那焦糊的血腥味如同毒药侵入了她的肺腑,令她几乎疯狂!她吼道,“你就那么喜欢她?!”
夏泠将手指从暖炉中慢慢抽出来。
他熟悉这位姐姐,君姐姐是个非常清绝高傲之人,即使为了某些筹划也决不屑于随意让任何男子轻薄。她肯对他做出种种亲密行为,应该对他还有一点心思。
夏泠语气平淡,继续在她的胸中点燃一把邪邪燃烧的怒火:“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你在告诉我,莫语之死与十七脱不开干系,我如今是在认贼为亲;你说我与你有十年之约,你在指责我背信弃义。君莫忘!背信弃义也好,认贼为亲也好,为了十七,这些事情我做定了!”
君莫忘惊怒交加,一掌拍向他的头顶。
“轰隆”一声巨响,一扇半开的窗户被撞成碎片。碎片化作锋利的木茬,仿佛利箭一般四散崩裂,一道黑影冲入了屋子,一只鲜血直流的手将一把短刀猛然插入了君莫忘的肩头。
趁着她吃痛倒地,另一只同样鲜血模糊的手,拉住了夏泠,十七几刀砍断夏泠身上的铁链,拖着他向窗外飞去。
夏泠以言语套住君莫忘,赵十七以手上的重重伤痕来迷惑对手。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十七的手感觉迟钝,纵然砍得鲜血淋漓,纵然撒上毒药,痛觉也十分有限。赵十七在青衣人自以为稳操胜券杀意略减之时,突然爆发出强大的杀伤力,冲破重围。
君莫忘则因看到夏泠自残手指露出白骨而心中愤慨,被十七一刀刺中,缓了攻势。
一向滴水不漏的君莫忘,在赵十七与夏泠一里一外,一次又一次的挑拨下,失了先机。
一出小院落,夏泠道:“这里离岚京多远?”
“西南,五里多。”
夏泠道:“我会找到人帮我们的。”
“嗯!”十七眼中终于淌下一颗泪,夏泠帮她擦去眼泪:“还不曾安全,不能哭。”
十七屏回眼泪,摇头道:“不哭!”
“不哭。”夏泠发现自己的手上也都是血,擦得十七脸上猩红一片,后悔替她擦泪了。
“我背你。”十七说。
夏泠趴在她的背上,将她的两只手捏在手里。他用自己的伤口压着十七的伤口,以免血迹滴落,暴露他们的行踪。
五里地对于十七的轻功不算太远,可是她背着夏泠根本走不快。
南方冬日的山林中,仍有许多鸟兽在栖息。十七带着夏泠一路狂奔,远处一阵阵哗然轰响从山林后面摇撼而来。
无数山雀受了惊,仿佛雷云密布一般从山林间炸飞开来,振聋发聩的鸟雀之声充斥着两个人的耳目。
君莫忘追来了!
两人虽则彼此未说话,这个事实却如重石压在两人的心中。
“那边有个林中屋,我们去那边。”夏泠一直在看路,此处距离岚京不太远,而他则是一本南煦活地图,可以记得每一条新开的小径、旧掩的故道。
“不逃了吗?”
“你走慢一些,他们反不容易找到我们。”
十七找了找,寻到一个枝杈繁盛之处,她按着夏泠的指点,攀上了树枝,找到一个树皮简单搭建而成的小屋。她激战半日也很疲倦了,将夏泠放下来。
此时暮色浓郁,细细的雪屑在林中缓缓落着。
夏泠松开手,撕了衣摆给十七包扎,不包好的话血水不断流出,会露出行藏的。
雪花落在他长浓的睫毛上,白得耀目。
十七已经好几个月不曾与他见面了,看他皱眉的样子很不忍心,忙宽慰他:“你别担心,我不太疼的,我的手指曾经……曾经……”她说不上来,翻腕拿着他的手,“我的手怎么受伤也不怎么疼的。倒是你的手,怎么样了?”
十七吃惊得看到他的手,伤口只有一条,却深到入骨。
她自己的衣服脏了,便撕下他的另一条衣摆给他包扎。她的两只手被夏泠裹得好似白粽子,妨碍了她的发挥,本来擅长的包扎手法运用得很不顺利。忽然手一抖,磨到了夏泠露出来的骨茬。
——钻心的疼痛从手指钻到心中,直入骨髓……
夏泠蜷起身子闭紧眼睛,浑身都在发抖,鼻头上淡淡出现一层薄汗。
十七慌忙停下手,两只白粽子手像一对笨乎乎的粉蝶,停在他的手指上:“疼吧?疼吧?”
夏泠睁开眼睛,看着她因他的疼痛而难过得咬住了嘴唇。
这个世间能够如此以赤子之心保护他,爱惜他的人,只有这个眼前人了吧?
他忽然不顾强敌在追,时间紧迫,一把扯开她停留在他手指上的双手,将她紧紧地、用力压在自己的怀里。
十七在他怀里挣扎着:“做什么……”身体被他用力勒住,他好似存心要将她勒疼一般,十七被他抱得动弹不得,肋骨被他压得气都透不过来。十七担心太大的动静引起君莫忘的注意,只能将头贴在他的怀里,等他松开胳膊。
山林里的惊鸟渐渐平静下来。
夏泠并没有松开胳膊的打算,仿佛要将她一直这样抱着,又仿佛此生这是最后一抱。
赵十七想了想,以不容否决的坚决态度推开他的手臂。
她的伤口虽然看似血流得多一些,却没有伤筋动骨;夏令的食指都能看到骨头了,不给他治疗他的手会发黑溃烂的。
十七这一回小心了,一边帮助他清理,一边轻声抱怨道:“你真没用,看看又多流了好多血不是?每一回都是我救你,那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啊!”
夏泠听着她的抱怨,脸上说不清是辛酸还是甜蜜。
十七抬起头:“包完了,我们快些走!”
出逃的路程出乎意料地容易,君莫忘竟然没有追上来。十七觉得不妥当,不过能够逃出来就是好事情,不妥当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大漠赶路。
夏泠在天书楼十几年,在中原很容易找到帮手,三天之后,赵十七几乎可以认定,君莫忘已经失去了捉拿他们的最佳机会。
鉴于夏泠的身体,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十七和夏泠改扮成一对普通的夫妻,向着边境而去。
将夏泠成功救回,十七觉得高兴,随着漠北越来越近,她逗他:“你干吗闷闷不乐,不愿意跟我回家吗?”
“我哪有闷闷不乐?”夏泠坐在马车后,跟十七一起颠啊颠,“豆豆你安置在何处了?”
“桑尺大妈那里。”十七靠着他,“你的那个君大小姐厉害吗?”
“没你厉害。”
“不是跟你说笑的,为何此次追我们有些虎头蛇尾?”十七一路上忙着逃跑了,这时候开始盘点心中的疑惑,“如果我抓了人,我必给他下点药什么的,以便控制……”
“十七,”夏泠捏捏她的鼻子,“说起这些阴狠的东西,你休要如此轻车熟路行不行?”
“啊?”十七说,“我问你,你被她下了什么吗?你医术那么好,必定是知道的吧?”
“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夏泠说道,“别去接豆豆了,我们一起过几日舒服日子去。”
雪一片一片下得大了,马车的车轮在旷白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冰辙,远远延伸在他们身后。
夏泠用一张厚厚的棉披风将十七裹在怀里:“睡一会儿,到了盛云城想吃什么告诉我。”十七抱住他的腰:“看见你,吃什么都行!”
“你将我当作了下饭菜?”
“是啊,看不见你那三个月我真的没好生吃饭。”
“可是摸起来还是胖乎乎的。”他捏一捏她肉肉的肩膀。
十七有点痒,笑嘻嘻钻在他的怀中:“还记得我在岚京问过你有什么女人吗?你说没有,原来是骗我的。”
“骗……”夏泠心头泛起一丝酸苦,“我哪敢骗你?我们在一起如此不容易。”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位君大小姐对你很在乎的。”十七有点小妒嫉地揪揪他的衣服,拧个小结,“以后,被这样对你有好感的女子捉去,要记得哄骗她们,说你不喜欢我,喜欢她们,好吗?”
“这是什么话?”夏泠都搞不清楚十七的头脑是如何思考问题的。
“骗住她们,这样你可以少吃一点苦头啊。横竖无论天涯海角我也是有本事将你重新找到的。”十七摸着他消瘦的手臂,“本来去绿峦坡之前说要将你养肥一些的,你看,这三个月失了多少肉,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养回来?”
夏泠拍拍她的头:“真真胡思乱想,快些睡吧。”
十七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你放心,我很快会将你养胖的。”
夏泠用披风兜起她的脸,免得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溶化到脖子里去。
他抱着她坐在车后,看着长长的车轮印,一路伸向远方。
他一直认为君莫语被刺的那一年,十七只是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小孩子,身量与当初的刺客完全对不上来,遂一厢情愿地认定,赵十七是清白之身。
原来,竟然不是如此。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对自己道:其实,这么多年两人厮守在一起,君莫语是不是赵十七杀的,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他仰起脸,似乎在雪片纷飞中看到了君莫语的脸,莫语如从前一般,正对他绽开着令人心暖的笑意。
莫语不似他的孪生阿姊那般狡诈阴沉,他明朗善良、为人正直。
年少之时的夏泠确实比较崇拜君莫忘的能力和算计,成年之后的他,则更喜欢亲近君莫语这样的真性情。
雪花落满了他的脸面,眼睛里又凉又湿……
——大哥,你如果知道我与十七在一起如此幸福。一定不会责怪我的。
——对吗?
结局
盛云城东头岂兰崖的这个夜晚,星光数点。
夏泠带着十七坐在山崖顶上,遥指远处的盛云城所在:“以前驻守之时,最喜欢在那里看此处的天连山。”
“不是要看天连山,”十七觉得夏泠对于天连山除了攫取和掠夺,并没安什么好心,“是想着怎么利用这里人的勾心斗角,保护你自己的国家吧?”
“……”夏泠有点扫兴,十七真是半点风情全无,“十七,其实……”
“别告诉我其实你那时候就觊觎我啊。”十七诡笑着。
夏泠回忆起那个惨不忍睹的初见,她穿了一件破烂溜丢的灰棉袄,还到处钻絮,他跟她打时,数次都被棉絮钻得要打喷嚏。他道:“算了吧,你那时候跟男人都没什么两样,我觊觎你什么?”
“谁说的?!”十七愤愤反驳,“我是为了避免麻烦,故意那么打扮的!”
夏泠扯开话题:“吃东西,吃东西,等一会儿银碳烧没了就冷了。”
两个人上来时,带着一壶酒,几碟鸭舌、糟翅等下酒菜,还有一个闪动着红色火焰的小陶炉。夏泠将饭菜放在陶炉上温着,与十七一起在城墙上扫开脏灰,清理出场地,背靠背开始喝酒。
“十七。”
“嗯?”十七咬着一根鸭舌,滑凉柔软,鲜美脆嫩。
“君莫忘这一回失手是她对于你的性情和武功都不够了解,如果第二次面对她,你会少一半胜算。”夏泠给自己斟了一个杯底的酒,将温热的杯沿按在唇边,慢慢闻着。他暂时不能喝酒,拿酒不过是陪着十七尽尽兴。
岂兰崖已经被改成了盛云城的一座前沿战堡,松油火把在山崖各处熊熊燃烧,远处的士兵扶戟而站,岂兰崖山堡的女墙边,刀枪并立,遥对着远处的大漠戈壁。
十七将头靠在他的颈窝:“我干吗还要跟她去斗?”
“我的意思是,她可能还会追来,你莫要轻敌。”
“知道了。”十七给自己也倒上酒,用鼻子嗅着,享受那股微微辛辣的味道,“所以,明日我们就离开此处,好么?”
十七既不是争强好胜之人,更是个深厌勾心斗角之人,为找夏泠的三个月,她越发清楚感到自己对于此类事情的厌恶。这几天,她坚持要将夏泠远远带离大漠,今日,在岂兰崖是他们在中原的最后一站。
——这男人,在中原的牵绊太多,还是快刀斩乱麻好一些。莫要像当年的苍木那般……迫于种种外因而再次分手。
堡内灯火辉煌,堡外关山深沉,这是一个除夕夜。就连值勤站岗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