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山如画-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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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之、眼”他轻轻念着。
那个被他封存在大漠深处的名字,再一次呼啸在了岚京城上欲念横流的苍黄灏空!
血裔
十七追了三个月,终于寻到了此处。
小院子风平浪静,景致怡人。
暖窗内,那个青衣女子正站在夏泠的身后,轻扯着白纱的袖子对她笑。蔻丹的唇与窗外的香叶红籽相映成趣。十七几乎可以认为,这只是一次冬日访友的赏雪佳会。
君莫忘在夏泠耳边轻声道:“这姑娘虽然有点傻,还是挺痴心的。”她的眼角扫着十七的神情。
夏泠看着窗户外的十七,如此相见的情形,换了南煦的其他女子恐怕该哭着一头扑上来了。
不过,他明白十七是懂得危中取胜之人,方才她陡然出现在院里那一付受惊小女子的样子,才是真的让他意外了。
不过,她此时站在雪里显然恢复了冷静,稳定得犹如一株沉坐在此的劲松。
君莫忘也感觉到了她正在发生变化,收起方才的调笑之色。
院子的宁静安闲之气在她的柳眉微耸间,转瞬便荡然而去。
君莫忘的衣衫开始无风轻鼓,她秀立在夏泠身边,隐约似有一股独揽天下的气势,充盈着这一座此时看起来悄无旁人的院落。
天时、地利、人和,君大小姐的手中甚至还有人质。这场夺人之战,十七怎么看都是落了下乘了。
君莫忘这三个月派了不少手下与赵十七游缠,据说这丫头武功不错,但是失了心上人之后难免失于浮躁,给她的印象似乎并不是一个沉着之人。
可是,如今立在君莫忘前的十七,却与她的手下回报有着些许的不同。君莫忘有山之气势,十七则具石之凝磐。虽然在山前渺小如斯,却独立山前,自成一派天然的风景。
君莫忘的笑容变成了冷冽的杀气,细碎的雪花在他们中间缓缓落下,四籁俱静。
十七手中的“流沙”徐徐转动出金光,金光所到之处,白色的细雪开始改变方向。她的身形随之破开细密的雪珠,宛如一柄黑色的宝剑,缓缓出鞘,乍现的光芒随时等待着惊虹一剑。
君莫忘看到她毫无声息直接上手,以她的经验可以判断,这一击定然是赵十七聚毕生功力的破天之刺。
双方相距十来丈,赵十七一路从缓到快,转眼间已迅如闪电。看那势道,瞬间便可一刀与君莫忘短兵相接。
断琴、出剑、寒光崩芒,君莫忘的剑比闪电更快!蓄势而发,胜负在此一决!
眼看着便是金戈交错,剑芒迸裂!
在所有人都以为会有刃花四溅之时。
君莫忘的剑,
却走空了。
赵十七方才摆出来的暴雷怒卷,已阒然消失。
君莫忘手中长剑不曾找到敌手,孤单扫出一片银辉,巨大的落差感令人胸口发闷。
十七停在她面前五六步,姿态闲静地似乎刚才并没有进行致命的冲刺。她的“流沙”不见了,翻腕而出的是蓝色的“飞瀑”,刀刃上停落一片雪花:“这位姐姐可是风雪女神侯君莫忘?”
君莫忘本来蓄势待发,做好了一剑定胜负的准备。
她也算好,双方功力接近,十七又是长途跋涉气息不稳,狭路相逢她勇者必定为胜。谁知十七能够在奔若雷电中,说停便停,停得神静八荒。
此已经是一个意外。
同时,她人停刀不停,那把流沙短刀,仿佛一道惊破天穹的霹雳,倏然吐出,光芒劲射,却不知所踪。
只听得君莫忘和夏泠身后,那张古琴咔咔咔裂作两半,一把金色的短刀钉在琴弦上,嗡嗡泠泠的响声宛如青松流泉。
君莫忘的武器在琴身之中,方才与其说是君莫忘自己打开了宝琴拿出了武器,倒不如说是赵十七替她劈开了琴身。
这份识破琴身中的刀兵刃气的功夫,君莫忘被震烁了。
山崩与前而不变色的风雪女神侯,竟然许久无话。
过了一会儿,君莫忘的长叶柳眉慢慢挑起一个充满激赏的弧度:“好!”
连夏泠都觉得惊讶,十七一向以人做刀,他也未曾见过她如此以刀做人。一把流沙刺入了君莫忘的藏兵之处,这样的眼力哪里是为追寻爱人而失去理智的女子所当有?
十七用手指将“飞瀑”上的雪珠扫去,她的确天时地利都不占,她唯有在战略上突出奇兵,方能有一些胜算。
这三个月来她在君莫忘手下装作为寻情人而糊涂疯狂的女子,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来到君莫忘的面前。这样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十分谨慎,既不能让君大小姐识破,又不能当真早早深陷囹圄,赔了夫人还折兵。
方才,她突然向君莫忘疾冲的脚步又令君大小姐再次判断失误,以为十七会冲动之下直接进行刺杀。十七却以人引开君莫忘的出剑方向,以飞刀劈琴夺去了君莫忘必胜的信心。
大家都不是愿意以死相拼的人,只要君莫忘不是稳操胜券,赵十七也就不至于处处被动了。
君莫忘已经再无以逸待劳的自信,撮口发出一个指令。
夏泠忽然挣扎起来,君莫忘一把拽住他手臂上的铁链,夏令忍着手腕上被铁链拉得鲜血淋漓,将十七的“流沙”拔出,扔还给她。
十七人在窗前,一边飞退转身接住他掷过来的刀,反手插在腰间。
她跟几年前没有内力时已不同,对于宝刀的依赖性不强了,这把刀并未想收回。夏泠本以为她离不了“流沙”的锋利,方拼命为她取回短刀,见十七这番举止,愣了愣,旋即笑了:他的十七,自然是思虑妥当才出手的。
君莫忘看着两个人虽无一言交谈,却处处心领神会、心思契合。夏泠这三个月来一直眉头深锁,对着她毫无笑意,此时那笑容犹如雪中盛放一朵红梅,华丽得令人目眩。
这么多年未见,当年的“小豆丁”越长越有“美人”的样子了,却再不肯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酸楚与痛苦同时积聚在心中,君莫忘不由怒在心头,连连急啸。
十七插好“流沙”,揉揉鼻子,鼻间仿佛能够闻道夏泠手指间的味道:她就知道她的夏公子最在乎她,会不顾一切帮她拾回刀。
君莫忘会利用她对夏泠的心思,让她自乱阵脚;十七也要利用夏泠对自己的偏爱,让君莫忘尽快将自己设好的埋伏都拿出来。
芘萝碎裂,假山崩坏,赵十七身边白雪混乱,枯枝踏碎,数十青衣人从四面八方网罩而来,蓝芒旋转,赵十七与这些藏兵开始了一场搏斗。
窗户一直开着,夏泠觉得有些冷了,从案边拿起一个银鎏金镂花的暖炉,捂在怀中,看面前的打斗。
君莫忘数年未在江南,似乎确实搜罗了一些能人异士。十七被他们天罗地网般的围剿,围得喘气不能。
“五弟,你的这个女人若是平常时候见,我倒是非常愿意将她募入天书楼,委以重任。”君莫忘见重兵围困下,赵十七毕竟双手难敌四拳,逐渐落了下风,这才开始与夏泠说话。
“你若不横生一脚,我不是正在将她逐渐募入天书楼中吗?”夏泠抚摸着暖炉上的花纹,“你没看到她十分在意我吗?”
君莫忘的眼珠一点点转动:“哦?”夏泠的意思难道是……她笑道:“那么,你要‘沙漠之眼’,她会给你吗?”
“我要那东西做什么么?二哥对我已经猜忌很多,我不得不诈死离京。再有重财在手,姐,二哥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的。”
“如果,‘沙漠之眼’与莫语之死有关呢?”
夏泠的脸上还是十分镇静:“你查出什么了吗?”
“五十年前,之蓝国的黑将军为何有此外号,不是因为此人生得黑,而是他天生肤色如雪,目若琉蓝,为了能在中原立于一地而改换了肤色。”君莫忘盯着十七的每一个动作,“他……哦错了,应该叫‘她’。”
“有何区别?”
“黑将军和流云皇后不是情侣,都是女子。”
“是姐妹?”夏泠猜测着。
“也许是吧?也许……”君莫忘的记忆中闪出一个漆黑幽深的洞,她的所有探查都在这个洞中得到了最后的解释。
“肤色如雪,目若琉蓝?”夏泠说,“你是说黑将军出身于雪山神族?流云皇后也是如此?”他摇头,“不可能,据说这种人非常高大,我看过之蓝国的资料,黑将军一丈二左右,只是寻常高大的身材。”
“如果只是血裔呢?”君莫忘道,“莫语与你的联手,你觉得天下几人能得手?”
“据我所知,要以一人对战我们两个,绝不可能一招得胜。”
“所以,刺杀我弟弟的那名刺客,应当也有雪山血裔。”君莫忘意味深长。
“是听说过西王母武力惊人,在草原上犹如一段神话。”
“她们天生神力,身轻矫健,只有这样的身体严加训练,才能够令莫语一招便死。”
“雪山血裔?该有什么特征呢?”夏泠无声地松缓下来,从他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雪山神族身体要高达两丈以上,而赵十七分明是个娇小玲珑的南煦姑娘,眉眼俱黑,皮肤也只是略微白腻一些而已。君莫忘将注意力指向雪山神族,至少跟十七无关了。
“如果经过特殊的调 教,应该更具有雪山族的外貌。八九岁便能长到寻常人十五六的模样。”君莫忘看到三个手下被赵十七扫倒,十七下的都是狠招,专以致命为目的,“即使受过很重的伤,也能迅速恢复,不过……”
她轻轻顿了顿,注视着夏泠的面容,“每受一次重伤,他们便会更具有父系血裔的外貌,也就是说,如果父亲是南煦人,发色会逐渐变黑,眼眸的色泽也会改变,甚至样貌也会变正常……”她轻轻探近夏泠的耳边,“小豆丁,我弟弟遇刺时你正在身边,你觉得那名刺客有多高?”
“我不曾看清。”夏泠回答。
君莫忘笑了,笑声如磬:“应该看起来不算矮,却很有可能还是个未成年的雪山血裔。”
夏泠脸上平静得仿佛不知道君莫忘在说什么,他却想到,苍木初次见到赵十七时她才十岁,第二次见到她时,她已十四岁。
十岁到十四岁,这是一个女孩子从小女孩到少女成长过程中变化最大的时期,苍木自己那时候也仅仅是个粗心大意的男孩,未必有多好的记性。
可是苍木见到受伤的赵十七时,却毫无障碍地一下子便认出了她。
也许是他们两个有缘分。
也许,是赵十七在这整整四年里,形容长相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十岁的赵十七其实已经是十五六的模样了……而十四岁的赵十七可能由于受伤,正好保持了寻常人十四五岁时的少女容貌……
羯库曾替当年的赵十七治过伤。
萨满大人根本不愿意苍木横生枝节,所以对当时貌似重伤欲死的十七非常冷淡,不过,十七仍然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恢复了健康……
旁的不说,还有豆豆……
冰路
“那么,这样的雪山后裔能够活多久呢?”夏泠问。
“你当我是《鸿文大典》,什么都知道吗?”君莫忘手指绕着他的一缕头发。
夏泠推开她的手:“你要将十七如何处置?”
“处置?”君莫忘问他,“如果她与莫语之死有关,你会如何处置她?”
“十七与莫语之死无关,”夏泠说道,“你要沙漠之眼,我可以跟十七慢慢商量,你要复仇,你找错人了。”
“如果,我要的不仅是这些呢?”
“你还要什么?”
“要你。”君莫忘冷冷伸出一个手指,点在他的手腕上。
院子的空地上战局忽变,十七一直在与那些青衣人以武力绞斗,忽然一把钢刀劈过,十七的右手立即鲜血直流。
君莫忘看着道:“她已强弩之末。”对着场中道:“以伤制人。”那些青衣剑客明白宗主的意思,学武之人受伤之处最为脆弱,银光抡过,向着赵十七的伤手频频进攻。
夏泠的手指在袖中紧紧扣住镂金的暖炉。
十七依然闷声不响,双手又同时挂了几处彩。一双女子的手能有多大,如此几刀砍过,一双手已经看不出原来肤色,可怕的血红色将她的刀也染得触目惊心。
君莫忘想着赵十七此时定然痛苦非常,说道:“先砍去四肢,我要活的。”
“砍去四肢?”夏泠道,“你不要沙漠之眼了?”
“只要她尚能说话,没有四肢又何妨?”
夏泠道:“你当着我的面给她施以人彘之刑,你还能指望我回心转意吗?”
“五弟,你若心中有了别人岂会回心转意?当初我让你等我十年,你不是跟先皇退婚惹得他大动干戈,若不是有老侯爷的那点情面在,你早被发配到不知何处去了。”夏泠不记得有此事,便停着继续看着十七被那群占了优势而疯狂的青衣人,一刀刀凌迟着。
他袖中的手指嵌入了暖炉镂空的花纹中,那边缘的锐角也如利刃在一道道凌迟他的手指。
“你根本赢不了她。”
“赢不赢,是你能够判断出来的吗?”君莫忘让手下将赵十七耗干体力,最后自己才出手。
夏泠说:“你最好听我这句话,我是在给你留后步。”
“留后步?”君莫忘看着赵十七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还紧紧攥着两把短刀在与人搏斗,“不必一炷香的时辰,她的双手便废了。”
“她的双手不能废。”夏泠也看着十七的手,随着战局的紧张而鲜血一滴滴飞溅在灰泥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