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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谋夫计-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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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去世得早,做为王妃陪嫁来的丫头,王妃去世之后,王爷直接就把襁褓中的少爷交给了我。王妃待我一向甚厚,甚至当年在娘家时允我同她一起识字学文,练琴习诗,与我情如姐妹。有感这份亲厚之恩,我待少爷自是百般怜爱,情如己出。
虽然少爷的吃穿用度一向丰裕,虽然不到五岁王爷就为少爷请了当朝的翰林启蒙,又请来内廷侍卫教他功夫,虽然七岁王爷就安排少爷入宫给太子做陪读,虽然十五岁的少爷就已经才名远扬、名动京兆,虽然十八岁的少爷就已入朝为官、官拜侍郎,但我却很少见王爷来少爷的离苑,哪怕是少爷几次病重和受伤。
王爷心底还是有点不喜欢少爷吧。侍候王爷王妃的几年,我知道他们很是恩爱,常常琴箫和鸣,常常对月吟诗、把酒言欢。但自从王妃因生少爷而过世后,整个静王府就再没听到过琴箫之声,王爷也再没笑得那样开怀过。
但我一直以为王爷对少爷的不太关注,更多是因为与先皇手足相亲,所以替他分忧,一心以朝廷社稷为重、废寝忘食。但是当他执意收了姓林的那个女人,当林霜的孩子出世,我才明白,他原来他不是不会爱,不是不关注自己的骨肉。
少爷叫朱离,那孩子叫朱怜。
离与怜——多么明显的态度,远近亲疏立现!我的少爷只有骨肉分离的疏远,那叫怜的孩子却可以拥有父母双全的怜爱。
偶尔和少爷在园子里遇到王爷,他也会微笑地问起少爷的功课文章,少爷则恭谨有礼的作答。但我知道,少爷多期望能够从王爷眼中看到赞许夸奖和鼓励,哪怕只是关注和认真也好。但王爷却常常只是目光微垂的笑笑,几乎从不正眼去瞧他,而那笑容连我都能看得出是一种淡漠的敷衍。
有一天,少爷忽然笑着跟我说:“秀姨,以后别总在父王下朝的时候让我陪你在园子里散步了。”
一瞬间,我只能把少爷紧紧揽在怀中,默默流泪。而那一年,少爷才九岁。
我的少爷,是聪慧和敏感的。我的少爷,一天天在长大,在温和有礼,在气韵高雅,在文采倾城,在武艺卓绝,但我从他九岁以后,我却再没见过他真正的笑和真正的哭。
出生丧母,有爹又跟没爹一样,我再疼他,终究只是个下人——我知道,他是多渴望一份真正的关注和爱护!
十三岁的某一天,忽然少爷又会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欢愉让我也不由跟着开心起来。
原来那天被贬到岭南的白刺使被皇上诏回京城委以重任。白刺使曾是老王爷的得意门生,与我家王爷也很是投缘,听说此次白刺使能够得以顺利回京,也与王爷暗中相助不无关系。
但如果……王爷知道后来的白家是怎样恩将仇报,白家的小姐是怎样的欺凌折辱少爷,不知道王爷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引狼入室!
我听说那天白老爷带了白家小姐前来拜访,白家小姐却不肯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而是爬到了后院那棵挂满柿子的树上。结果老树的枝桠脆弱,她一个不稳直摔下来。
刚好是少爷接住了她。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她只不过很奇怪这看似文弱的少年居然可以这般身手敏捷地接住她,不由上下多打量了他几眼,而后心有余悸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少爷那么多年的付出,那么多的喜欢,只不过缘起于当年的这么一眼“关注”和“认真”!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似乎又要落下,我的少爷啊,他要的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眼关注和认真,他喜欢上她,只是因为他——太寂寞了。
我见过那个白家小姐几回。瓜子脸,细长眉眼,才十来岁已身材灵玲珑修长,隐见是美人胚子。听说在岭南时已跟人学了些武艺,薄有些行侠仗义、泼辣爽利的名气。只是一双眼过于灵动不安份,不如王家小姐的温淑娴静,总让我无法喜欢得起来。
但是只要少爷喜欢,只要少爷能够一直笑得那么开心,我自然也会跟着开心。
我一直记少爷每次谈起她时的神采风气,我记得少爷为给她配一柄合手的长剑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独自跑去江南铸剑大师陈家苦求,甚至回来之后大病一场,我记得少爷为她挑灯代笔无数诗词文章,我记得少爷跟水少爷一起苦学医理,熟读《千金方》、《唐本草》只因为白家小姐偶有心悸的毛病……我一直以为少爷这般努力付出,他们十年的青梅竹马,老天垂怜,必能修成正果。
但我当时却不知道,她的心悸常常是被姬家公子有意无意的玩笑气的发作,少爷帮她写的诗词文章,多半都让她送给了姬家公子,少爷给她配的剑,有一天她却用来伤害少爷身体……我好恨,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就算拼死也不会让少爷与她来往。
很多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却清楚得记得那天从宫里传来太后欲为少爷和白家小姐指婚的消息,望着少爷鲜活的笑容,我由心底里替他开心,我想王妃知道这个消息定然也会开心。
于是我便叫了王府的车夫陪我去北郊的皇陵看看王妃。我常常会去皇陵看看王妃,跟她叨唠少爷的每一分成长,但我却很少提及王爷待少爷的冷淡,否则王妃若地下有知,亦不能安心。
回来的路上,途经北城关时,我鬼使神差地刚好掀开了车帘,却看到了白家小姐与姬家少爷同骑出城。我心中一惊,早有传闻二人暧昧不清,但我却一直不愿相信。
而眼见皇家指婚就要下来,他们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不避人的共乘一骑,且不说是静王府的声誉,少爷一腔情义又情何以堪?
我让车夫随着走了一阵,却见二人不但共乘一骑,而且举止亲密。眼见他们朝东北河谷走去。路有些崎岖不好走,我又不敢跟得太近,犹豫了一下,我便让车夫回了王府,并叮嘱他今日之事切不可跟旁人提起。
回了王府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少爷提起这件事,但刚好那几日少年心性的皇帝邀约众臣南郊打猎,少爷又曾是新皇为太子时的伴读,与他关系非常,此时深受皇帝重用,自然左右相侍。
权衡之下,我想着左右圣旨还未下,不急在这一时,且让少爷此次安心陪皇帝狩猎好好表现。
可谁知,当晚白家小姐便来造访。
“少爷不在府中。”想到她与姬家少爷挨在一起的身体和亲狎的表情,我态度颇是冷淡。
她只说是来看我,待旁人退下,却忽然跪于我身前——果然她是知道我白天见到她与姬暗河出城一幕。
白家小姐哭说与姬公子自小相处只如兄妹,绝无苟且,说待嫁入王府必定与我家少爷恩爱度日、举案齐眉,说自然要与姬公子再无往来、一心事夫……见她信誓旦旦,哭得梨花带雨,又思及少爷对她的一片深情,我只微微叹息。
我虽是下人却一向待少爷如己出,他既然倾心于她,我必然爱屋及乌。于是我拉她的手劝解一番,讲了少爷多年的辛苦不易,嘱她务必不要辜负于他,她一一应承。
临行前她亲手斟一杯茶以示敬重,我还受宠若惊暗道也许是自己过于多心。
谁知一杯孝心茶,竟是穿肠毒药。我的魂魄悬于半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痛苦倒地、肠穿肚烂、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样被她害死,我不甘心放任少爷从此世间再无人怜爱呵护,无人嘘寒问暖,我不甘心我的少爷竟要娶了这样心肠歹毒的女子!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她似坚决似冷狠似疯狂的低喃:“对不起秀姨,我不爱朱离,我不想嫁给朱离,所以他只有死,而你……也只有死!”
据说魂魄是没有心的,可不知为什么,一瞬间我却觉得胸口的位置在痛。
我的少爷,你现在在哪里?你可曾料到了你倾心了十年的女子竟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番外一:秀姨(下)

我不知道我飘荡了多久,但很多事我开始记不清楚了。
我只是依稀记得少爷在我死的第二天就在陪小皇帝狩猎时意外坠马,受伤昏迷了整整两个月,那姓白的那个贱人装模作样来看他时那得意与开心的模样。
我只是依稀记得不久之后一道圣旨却终究没让她如意,已官至御史中丞的白家老爷亲自带着那个贱人前来提亲认错,那贱人居然装出一副失忆模样,说我死的当晚她受到惊吓什么都记不清楚。
我只是依稀记得成亲当晚,那贱人把刚刚清醒一身伤痛半身残疾的少爷就关在了斗室之中,却在洞房与姬暗河苟且偷情,那淫 荡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少爷清晰可闻。
我只是依稀记得他们似乎在密谋什么,企图在王爷不在京期间得到少爷身上的某种秘密而后再杀之后快。
我还依稀记得之后我的少爷就日复一日被那贱人谩骂、针刺、殴打、虐待、下毒和凌 辱,却始终一言不发、冷漠相对。
少爷啊,你明明身有武功,你明明智慧机智,你明明能够反抗和逃脱,却为什么任由那贱人如此折辱于你?难道就是因为对那贱人的伤心失望,让你连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都没有了么?
很多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但光是每每忆及这些,我都会心疼得发抖。
老天啊,我的少爷自小就是一个敏感懂事的孩子,他只渴望得到真正的关爱,可他现在不但没有爹娘的疼爱反而受到这般的折磨与伤害,你让我怎么舍得离开?!
老人说,魂魄不能在人间飘荡得太久,否则气息会越来越弱,最后元神尽失,永世不得超生——或者我的记忆开始不清,思维开始模糊,有时候会昏沉沉的看不清楚很多东西,正是这种征兆。
可是,我真的放不下我的少爷啊!
那天,我正暗自奇怪,我家少爷什么时候坐了轮椅跑到了院子里,而少爷又怎么会抱着那个一身是血的贱人面色如此哀伤无助、神情如此焦急关切,甚至还为她点穴止血,甚至还斥骂陈伯?
我正想再看得仔细些,却不知怎的,一声惊雷忽然炸在我耳边。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春初会有这般响的雷声,就已经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在阴槽地府,奈何桥边。
“孤魂野鬼,看它心有执念,在人间徘徊不去,索命的时候就顺便收了回来。”我听钩我魂魄的鬼差这么跟孟婆交待。
“快来快来,正是好时辰,把这碗汤喝了,赶紧投胎,是个好人家。”孟婆笑眯眯地端来一只碗。
我下意识抗拒:“求求您了鬼差大人,我家少爷太可怜了,您就让我看护他一辈子吧,我宁愿不投胎转世……“
“说得什么傻话,可再不转世就魂飞魄散了,还有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鬼差嗤笑。
我跪地依旧苦苦哀求:“我家少爷自幼丧母,无父关爱,又娶了心如蛇蝎的女子日夜折磨于他,我把他自小带大,如若亲生,您让我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我见鬼差那张脸模糊的脸似乎黑了几分,以为搏得了他的同情,忙又想开口,却见他一手把我扯至一旁无人处。
“你说的可是朱家的少爷和白家那个女子?”
我忙点头不迭,阴间果然无所不知。
“反正你也要投胎了,实话说与你听也无妨,那白家小姐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了……”鬼差压低声音,似乎有点咬牙切齿,“前两天酒后失手,不小心拘错了个女医师,怕阎王爷怪罪,找了半天才找到白家女子的身子,倒与她气场命盘相仿……那白家女子犯得一身人命血债,早折了阳寿,应当死于心悸之症,我就偷偷把她给换了……”
我听得有点迷糊。什么是……女医师?鬼差也能失手?难道魂魄也能换来换去?
“什么,你是说姓白的贱人……”我刚要开口相询,却听那鬼差忽又冷笑:“什么贱人不贱人的,再说了,你家少爷也不是什么好鸟,整个儿一个笑面虎加腹黑男,这一去还不知道谁欺侮谁呢……”
我听它如此编排少爷,不由大怒。我一手将他带大,就算他聪慧过人,学识丰富,就算他心机深了些,又有点小小的手段,可他终是心地善良,又是那么的寂寞渴望别人的关心与呵护,怎的这鬼差说得如此不堪。
正待开口骂它,谁知它趁我不备竟回身夺了孟婆的碗直将那汤水灌到我口中:“本差还有急事要办,你快快喝了投胎去吧……反正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别瞎操心了……”
我心中一惊,暗道它如此急迫骗我转世,刚刚定然是在诳我,不由开口骂道:“好可恶的鬼差,都成鬼了,还如此险恶心肠骗人至此,我阿秀就是做了鬼也……”
“鬼怎么了?这话我可不爱听,这年头做鬼就容易么,想做就做啊?”我话还没说完,却只觉得背后被人猛地一推,一阵头重脚轻,仿佛从云端直坠而下,意识渐渐模糊。隐约听得身后那鬼差摇头叹息,“坏了,光顾了把魂儿弄回去,忘了给月老打招呼了,也不知道这生死簿改成这样,这姻缘簿是不是也得改一改啊……唉,得,又得让我破费……我容易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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