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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现代江湖启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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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一个人去的。那五个人比他预料中的要棘手,所以多花了点时间,还流了些血。

    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地上躺着两名被击晕的下属。

    两个小时,足够她逃离并藏匿了。

    他无力地挥手,让那两个一脸羞愧的下属离开。

    卧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他站在床头,干燥热烈的阳光从窗外洒在他身上,照着白色的床枕,被单叠得很整齐,她走得从容。

    早上道别时,她还安静地睡在那里,黑发四散。

    昨晚的枕间,在他意乱情迷的引诱之下,在他贪婪胶着的甜蜜里,她美丽企盼的眼波不是假的,可是缱绻过后,她不敢望向他的眼睛,里面的羞愧与痛苦也是真的……

    阳光由炽烈渐渐变冷、变轻、变稀薄,空气里发散着缓慢而空洞的寂灭。

    膝盖有点痛,他在椅上躺下,是夜晚了。他点着香烟,注视着它在墨浓的黑暗里燃逝,灰烬簌簌坠落,只剩下朱红的火点逼向他的指间,一分、一分、一分……

    他蓦地发出一声呻吟,骤然舒醒的痛苦,在一瞬间野火狂风般烧砌心扉。

    她在离开他的第三天回到东京。她还穿着离开时的那件黑色长裙,脸色沉郁,与兄长一起走出机场大厅。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年轻清俊的未婚夫将她接走,上车时给她撑伞,背部湿透。

    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握得几乎失去知觉。

    雨下得滂沱,暮色清冷。

    未完成任务、失踪数月、不与本部联系,方微虽然喜欢她,但还是让她受了不小的责罚。

    禁闭室幽暗的灯影下,她低垂敛目的面容上,有着深深的忧伤和自责。

    花木幽深人语清冷的庭院之外,是阳光下明亮熙攘光怪陆离的东京街头,九零年生的孩子们正成群结队色彩斑斓地招摇过市。

    他在站台等车,第三分钟,两个十五六岁还穿着国中制服的少女走近来向他搭讪,发出暧昧的邀请。

    他掏出香烟点燃,轻声道:“滚!”

    他在东京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三日,盛夏的日光晒得他彷徨不安,头痛欲裂,像一个囚徒,濒临绝望地等待判决。

    半小时后,端木自堂前告辞,她与父亲立于阶下相送,看着他穿过灯光下的中国庭院,走出铜漆大门离去。

    他放下窗帘,房间很黑,他在沙发上坐下,等她。

    这个房间她居住了二十年,床头的书柜、百合花插瓶、书桌一角的纸镇与花梨木笔架、几上的围棋盘,无处不有她的气息。

    从小就是个美丽可爱的孩子吧……又那么聪颖,没有人会不喜欢她,暗恋她的男孩子一定很多。她诚实正直,憎恶奢侈与张扬、憎恶犯罪,喜欢海洋、喜欢中国文化、喜欢武术……一定有过很多很快乐的时光。即便会有忧郁,那也是父亲为她订下的婚约,她还年轻纯洁得来不及有属于自己的初恋,突然间身上便背负了家族的责任,可是未婚夫也是无可挑剔的……直到有一天,她被他遇上。

    桌上放着一张照片,十七岁,东京大学三年级暑假,神奈川。她穿着雪白衬衣,笑容甜美,碧海蓝天风动绿草的背景下,她的眼睛盛满孩子气的纯真。

    脚步声在门外走廊轻轻地响起,直向房间而来。黑暗里,他摩挲照片边框的手指顿住,一颗心狂乱地跳起来。

    她关上门,转身,正欲开灯,手臂却突然僵硬在空中。

    “杨风……”她轻唤他的名字,“是你吗?”

    他站起身,“开灯吧,让我看看你。”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灯光乍泻一室。

    她穿着米色的家居衬衣与长裤,长发编成辫子,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似乎要将她的骨头都给捏碎:“为什么要走?”

    她低低地呻吟:“我知道你会跟来的。”

    他松开手臂,看她的脸,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

    “能够逃离我,回到这里,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她推开他,在椅子上坐下,神色凄然,突然将脸埋在双掌中,道:“我……我还是以前的我吗?父亲、哥哥、师父、他……为什么都对我的谎言毫不怀疑?”

    他拉住她的手,冷笑,“为什么一定要隐瞒?犯罪的是我。”

    “你的组织在日本华裔世界声名有多狼藉?我父亲与恩师有多么仇视你们?他的家族多么受人敬仰……这将是一桩前所未有的丑闻。”她笑,“很多人一直冷眼在侧,等待着有好戏可看……我们的祖上流落在这个国度,我一出生便生活在这个世界,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否则也不会……”

    “住口。”他轻声道,逼视着她,语中却无限温柔,“我对事情的后果再清楚不过,所以,若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要得到你。我知道我该下地狱,你随时可以要我的命,包括现在,可是只能是你!”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决绝,予人予己不肯留一点点退路?杀了你,予我,有什么用?”她道,低头看着他,目中终于流下泪来。

    他低叹一声,轻轻拥抱她,“你……不是不喜欢我的,对不对?给我个机会,咱们离开这里,你跟我去美国,好吗?相信我,我有办法让谁也找不到我们,我要把下半辈子都交给你,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我们离开这里远远的。一想到他可以天天踏进你家的花园来找你,我就想杀人……”

    他不该提那个人的,她原本温顺安静的身体忽然僵住,他的心一沉。

    “你……爱他?”他涩声问道。

    她摇头,“我本来是可以爱他的,他那么爱惜我,待我那样好……可是因为你,我甚至不敢面对他。”

    “那就不要再见他,更不要嫁给他,这劳什子的婚约原本就不是你自己选的,你嫁给我!”

    “我若是愿意嫁给你,能够嫁给你,又何苦设法逃回来?”她道。

    “晓颐……”他痛苦地低声叫她的名字,“我知道我一直在强迫你接受我,可是,这几个月来,与我在一起,你真的、真的从来不曾感到些许的欢乐吗?”

    “不,后来是有的,可是……”她摇头,像个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的孩子,“那快乐多么罪恶,比痛苦更甚。”

    “为什么要觉得罪恶?”他问。

    她忧郁地笑,“你不会明白——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回答我,你爱我吗?”他道。

    他想他的目光里一定充满了期望,甚至企求。她看了他很久很久,那种恋恋的温柔与怜悯,浮着薄薄的泪光,他多么渴望她能永远这样地看着他。

    她最终还是偏过了头,不再看他。

    她的脸转进灯光的暗影里,他只能看到她雪白颊颌上的眼泪,一滴滴在浅色的衬衣上坠落、晕开……

    “流泪是因为我吗,因为我令你痛苦?”他柔声道。

    她没有说话,眼泪一滴滴加快坠落,每一颗都像砸在他的胸口。

    “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让你得以解脱?”

    她嘶哑地道:“放弃吧。”

    “一定要吗?”他低声问。

    “你可以不放弃,但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你也可以强行带走我,但一有机会我恐怕仍然会逃回来,直到有一天,我终于不能承担……我们,虽然可以这么接近,却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他闭上眼睛,“我怎么做得到?”那声音仿佛困兽。

    就是这里了。

    已近黄昏,一下午的日光晒得他的神经近乎麻木,野花与青草蒸发着温热的腥香。他仰面躺在草丛中已经很久。风吹响草尖,远处就是神奈川那片未经开发的碧绿海岸。

    天空瓷釉般地湛蓝,她十七岁的笑容幸福而无忧。

    人生只是在不断失去,得到的却非所想。

    越来越美丽,笑容却开始有了重量。

    在未遇他之前,她纵然偶有忧郁,却仍然还是幸福的吧。

    她从未给予他那样的笑容。

    上午驱车来神奈川之前,他去看她,端木正在庭院里,矮身植了一株送给她的灯盏花,她淡淡地立在一旁,脸上那安详的微笑,如同一记悱恻凌厉的刀光。

    到现在,他还抽搐地痛。

    犹如冷水浇头,他自私!是的,他自私到无以复加。他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只是一名俯首的俘虏,报应般地爱着她。

    可是……

    还给她自己的人生,还给她想要的生活,她的笑容,会将一切都弥补的。

    黛紫色的霞光浅浅地染上她的头发,他怔怔地盯了那照片很久,然后小心地收起了它。

    他起身朝海滩走去,那边风大,他的头很痛,从昨晚告别她到现在,喉际一直苦之又苦,去吹吹海风,他还要再好好地想想……

    他在床边俯身,轻抚她的发。

    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夜已这么深了,他极轻的触碰,竟令她猛然惊醒,他不禁苦笑。

    “是你。”她道,声音有些异样。

    “吵你睡觉了……你怎么了?”他问。盛夏天气的卧室里,不仅没开冷气,她还盖着被单,只露出头搁在枕上,月白色的脸颊映着微光。

    “是流感,下午开始的。”她说。

    伸手探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手,“很难受吗?”他问。

    “已经吃过药片,好多了。没事了的,明天就好。”她道。

    他默然。

    她躺着,也不说话,过了好久才道:“这几天去了哪里?”

    “神奈川,你最喜欢的那片海边,我在那里想了很久。”他慢慢道,自嘲地笑,“再也没有比这更艰难的决定了。”

    他寻找到她的手,在被单下轻轻握住,她迟疑着,却也没有拒绝。

    “你……可是想通了?”她问。

    他沉默着,良久方才艰难地开口:“真的不能跟我在一起吗?也就是说……除了放手,我无路可走?”

    他等待着她最后的答案,仿佛等了很久,时间从桌上的时钟里一秒秒沉重地消失在黑暗中。

    “是的,杨风,我求你。”她道。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好,你所希望的,我都答应。”

    “你……忘了我吧。”她的声音温柔而感伤。

    他不回答,只将额头贴住她柔软的手背,闭目低语:“抱歉……原谅我的自私,我强行介入你的生命,为你带来痛苦,令你为难。以后……没有以后了。”

    她轻声道:“我原谅你。”

    他伏在床边,一动不动,他希望黑夜能无休无止地漫长下去,漫长到不需要离别。

    “你……会嫁给他吗?”

    她沉默片刻,“我需要时间……也许会的。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想像师父那样成为最好的女当家。”

    “答应我,要快乐,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心地不要太仁慈,不要再让任何人可以强迫你……要幸福强大,那样我才可以说服自己死心……”

    她在流泪。

    他俯身去吻她温润微烫的额头,该告别了啊,然而吻了又吻,他放不了手。

    “忘了我……我似乎是一个不祥的女人。”她低声道。

    “不!”他摇头,柔声道,“你是天使。”

    他放开她,站起身,“我该走了,再也不会来打搅你的生活。”

    “你回美国吗?”

    他点头,“你知道我会在哪里……”那句话他没能说出来。

    他走到窗边,还是忍不住转身去看她。她坐起身,拥着被单正看着他,长发温柔,眸子清冽如泉。

    “晓颐。”他轻声唤她的名字,“记着我的话,要幸福强大。”

    “我会的。”她道,伸手去抚好似空无一物的颈项。

    “抱歉,请原谅我的不死心。那枚戒指,我送给你便不会再收回来了……如果,你仍然不能幸福,请记着我许诺给你的——我永远不会收回。”他微笑着道。

    她怔在那里,没有说话。

    他终于回过了头……

    深夜的街心风凉如水,他再也没有停步,一直朝前走,面上湿冷,那是她的眼泪,也许还有他的。

    夜色越来越淡,天快亮了,他仿佛被掏空,却依稀知道,这一生他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天午后,我刚结束与父亲的长谈,迫不及待地想将结果告知你,越洋电话信号不好,我只好下楼踱至檐下,心不在焉地看庭中父亲帮母亲给花木修剪灌溉。

    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出现在雕花的铁门外,白衫黑裤,一身的萧瑟令夏天的林阴道刹那恍如深秋来临。

    他坐在父亲密室的沙发上,背对着灯,慢慢地向我们讲述他昨夜诀别的女子,他爱而不得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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