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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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是特地带她到这里来登台吗?谢长庭不由暗自疑惑了一下。湘王挥退了侍从,只领着她一路拾级而上,玉阶纡回盘绕,移步换景,又是别有洞天。待踏上最后一级,只令人觉得眼前一明,四面开朗。江陵城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越,湿润的风自台上吹过,摇动檐下铜铃,叮咚作响。
远山如黛,水色氤氲,雾气中江陵城街巷纵横阡陌,尽收眼底,却隔着一层纱似的看不清楚。一副繁华迤逦的山河图卷,此刻竟也如红尘客梦、壶中日月,杳然不似真实了。
谢长庭凭栏远望了一会儿,回转过来,见湘王只是负手立在那一面石壁前,凝视着上面刻的那首《风入松》。见谢长庭过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她,目光飘忽,也不知对着这张脸究竟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什么别人。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问了一句:“谢长庭,你爱过什么人吗?”
谢长庭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符止?”
“很多。”
这个回答显然有点出乎湘王的意料,似笑非笑问她:“后来呢?”
“……后来?”谢长庭抬头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淡淡说道,“后来他们有的被你杀了,有的被我自己杀了。”
总之是无一生还,如今回首她这些年所遇的人与事,往往是镜花水月,还来不及得到就已经失去了。这里头阴错阳差,但总归是与湘王有着撇不开的关系,他自也明白,一时不由默然无言。却只听谢长庭竟反问道:“那么殿下呢?”
湘王闻言沉默了一阵,忽地伸手扳过她的脸来。
谢长庭便以为他又要玩喜欢自己这个梗,只是待着没动,由他看了一会儿,却听他说道:“要是我说……我真的爱过琼音,夫人觉得恶心吗?”见她摇头,湘王不免有些意外,提醒道,“你别以为这里还有什么宫闱秘史,我与她,确是亲兄妹无疑。”
“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爱情都能被接受,但是没有一种爱情,不能被理解。”
这话说得他一怔,却听她又淡淡道,“只是妾身并不觉得,您如您所言那样爱过琼音公主。”
“为什么?”
“如果那样,她不会因您而死。”檐角的风铃沾了雾气,慢慢汇聚成晶莹晨露,如泪双垂。谢长庭伸手去碰,冰凉一滴落在她莹白的指尖上,“您是疯了也好,是她的亲兄长也好……这都并不能成为借口。您若真的爱公主殿下,宁可撒手千秋功业不要,宁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会让她死。”她微微一笑,“殿下至多是有些喜欢她而已,您根本不爱她——这么多年,您竟不知道吗?”
湘王竟被她说得一阵沉默。他真的不知道吗?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又或许只是装作糊涂吧——琼音一去经年,到如今,甚至连她的音容笑貌都十分模糊,他只能说出她的模样大约就是同谢长庭十分相像,而到底有多像,却早已记不清了。
“爱也好,不爱也罢……”湘王缓缓走到她身边,“这么多年,这话还从没人敢同我说过。”
谢长庭方欲回头,忽地被他一只手按在肩头。只听他毫无起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夫人难道就不怕死吗?”
他说着一用力,直将她半身都推出了阑干外。驻风台为城内至高之处,下临无地,那一刻她只觉天高日远,身悬半空,冷风自鬓边掠过,一时间感到的并不是惊或是怕,而是意外的一片茫然。
“倘若你做了皇后,可有什么愿望?”
这句话却骤然将谢长庭拉回了神,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问了句“什么”。这当口身子也撤了回来,原来是湘王已松了手。他又问了一遍,神情居然是有些认真的。
纵谢长庭是见过些大阵仗的眼下思路也有些跟不上了,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夫人何故会有如此愚蠢一问。”他轻嗤了一声,“你当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要他放她走、放符止走、甚至要他就此收手……这无疑痴人说梦。她自也明白这个道理,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想单独见一面奉婉。”
“只是这样?”湘王似是有些意外,又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却还以为你会想见符止。”
谢长庭讶然道:“怎么,难道殿下原不打算让我们夫妻相见?”
她满面是虚伪万分的惊愕之色,湘王见了如何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由一哂:“随你吧……你们自去团聚,我倒不信这江陵城内,能叫你们掀起几尺浪来。”
待朝阳初升,晨雾终于渐渐散去。江陵城的大街小巷似是方才从画中跌回了凡尘,变得鲜活、热闹、俗不可耐起来。
谢长庭之前那一夜本没有怎么睡,与湘王说话又十分耗神,待回到下处后,也不管红零又在那边东一句西一句问些什么,顾自倒头便睡。这一觉竟直睡到日暮西沉,方才起身,略梳洗了一番,用了些饮食,便听门外说领她去见湘王妃的仆妇到了——幸而湘王践行承诺的效率是极高的,并不必真等她当上皇后那天再说。
湘王妃被安置在一间单独的小院里,环境倒也清幽闲雅,只是或因冬日草木凋零,究竟是显得冷闭了些。往日这个地方是不叫人来的,门前都有护院守着,今日显然也是得了吩咐,见谢长庭到了,便默然让到一边。
还未进屋,便听到解蓝的声音隔窗传来:“……娘娘这是做什么?又不肯服药了?”
原是这天早上屋中有个伺候的小丫鬟打碎了药碗,湘王妃发了通脾气,到下午还恹恹的,送来的药也倒了。解蓝如今也是劝药界的行家,“娘娘嫌她们不好,换人便是了。气坏了身子,最后累的还不是自个儿……”
湘王妃却只是冷笑了声,又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你如今究竟有什么不好?!”解蓝的声音陡然拔高起来,“你还想要什么?你扪心自问!这些日子我顺着你、找人侍候你、亲自侍候你——对你可有半点慢待?就算是前日晚间,我、我……”他卡住了一瞬,声音似乎也带了那么一点虚。又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有点心急了,吓着了你——我不是也道歉了吗?”
“你闭嘴!”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湘王妃却是脸色白中发青,伸手“啪”地将药碗拂落在地。
乌黑的药汤四溅开来,沾得解蓝下摆星星点点,如泼焦墨。他的耐心也几乎耗尽了——当初社稷坛上自己拼着性命救下她,可是她呢?这一片真心,她竟全看不见!他想着,双手砸袖中紧握成拳,片刻之后,忽又展颜笑起来,目光如刀望着她:“你恨我吗?可是你别忘了,是殿下将你予了我!”
湘王妃身子猛一震。这才是她真正的软肋啊。
一时间,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我不恨你,解蓝……说实话,你救了我,我心里很感激。可是我也没办法喜欢你……”
她倏尔闭上了双眼,颤声道,“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想走……”
解蓝原本是在气头上,听这话也不免愣了一下:“什么?”
“我已经被她困住、在他身边待了九年……从今以后,我一天都不想再待了。”
她的双肩瑟瑟抖动,忽而一转头,将脸埋入了枕中。她的侧脸消瘦得惊人,这半年以来,她病情反反复复,始终没有什么太大起色,曾经那些生气与活力似乎都已经随着日渐衰残的身躯消磨殆尽。解蓝站在床边,此时看着她无助的模样,心中渐渐也升起一股难言的悲凉来。
她说的没错。不管湘王喜欢她也好、厌弃她也罢,她都必须留在这里——她永远都离不开,除非她死。
她也曾经想要他的注目,也曾经想要他的温情。可现在,她已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一个解脱。
解蓝在屋中站了一会儿,见湘王妃一动不再动,似是再度陷入漫长的昏睡之中。遂回身轻挑帘栊,这才发觉门边毫无声息倚了个人,也不知到了多久,正是谢长庭。
因知湘王已准许她前来探视,解蓝也并未惊讶,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谢长庭这才进了房间。
此时湘王妃缠绵病榻已足半年,搬进江陵城以后,房间的布置都是以养病为第一要义。窗棂紧闭,透不进一丝风,冬日的阳光被隔绝在外,室内昏沉一片。谢长庭在湘王妃床沿坐了下来。
床脚的炭盆毕毕剥剥燃烧着,蒸腾着,满屋尽是苦涩的药味。
“你曾跟我说,无论遇上什么事,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静了好一阵,谢长庭忽然说道。
湘王妃依旧是紧闭双眼昏睡,不理不应。
谢长庭未料她求死之心竟如此强烈,甚至连到自己也不愿见的地步,不免又沉默了片刻。复又顾自继续道,“你说这话很对。其实你比我明白,只有活着,才有走出去的可能……活着尚且身不由己,难道你死了,就是真的解脱吗?”她低头握住湘王妃的手,平静地剖开了事实,“倘若你死,才是真的永远走不出去了。你嫁他这九年、被他困住这九年,是他给你一场噩梦,是你心底的一道魔障。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是走不出来,你是不想走出来——”
因为你还爱着他啊。
湘王妃骨节嶙峋的手陡然蜷起,紧紧掐进了谢长庭的手背——
“活下去。”谢长庭忽地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带你离开这儿,我保证。”
湘王妃依旧没有回应,只缓缓松开了手。紧闭的眼角外,一行清泪倏尔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爱情都能被接受,但是没有一种爱情不能被理解。”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上海电视大学鲍鹏山老师说的。此外还有两句:“有一些爱情不能被报以爱情,但是没有什么爱情不能被报以温情。”“有一些爱情我们必须拒绝,但是没有任何爱情我们可以嘲弄。”这是鲍鹏山老师在讲潘金莲对武松的感情时候说的,深深折服了我= =
顺便安利一下这个百家讲坛,叫《鲍鹏山新说水浒》。特别棒,大家有空可以去听听。
☆、92 夜袭
符止自来到江陵城后,便被安置住在城中一家富户的别院里。条件很好,可以使奴唤婢,主子却只有他一人。此前这半年之内,湘军声势浩大,也不是没有各方小股势力来投,但是湘王给出这么优厚的待遇,却还是第一遭。
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如今这情形,也算圆了湘王一个名将梦。
但尽管重视至此,湘王却并没有为他安排军职。这不免也就令人颇费思量了——你就是买了只新杯子,还会忍不住用它沏杯茶看看吧。得一员名将却不用,只是留在城中。再加之这位符将军的爱妻还被湘王留在身边,这难免让人……感觉有些怪怪的。
而对于谢长庭来说,眼下,她其实拥有很大程度的自由,来去出入,都不再有人管她。只是自符止到江陵之后,除了城门前那平淡如水的一眼,她竟也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这样子就算是其中另有隐情,也难免叫人觉得她太过无情了。
“我要是符止,如今都不知道该躲在哪个墙角里哭了啊……”后来连红零都动了几分恻隐,“你不搭理他,殿下也不搭理他……这人生地不熟的日子,岂是好过的吗?”
这日正是冬至,阖家团圆之时,晚食厨房也应景儿送了热腾腾一碟饺子。只是眼下团圆无期,岁寒天晚,只有她和红零两人坐在桌边,不免有些无处话凄凉之感。加之毕竟还是在战时,城中物资虽充足,却还有漫漫半个冬天要撑,一切需删华就素。饺子也不是谁都能吃上的,像红零今天就没领到,只能从谢长庭这里蹭。
谢长庭倒也十分爽快,寻了个小碟子,连给她拨了好几个。但拨着拨着,红零就觉得不对了:“你给我的怎么都是破的啊……”
谢长庭遂一本正经道:“冬天吃破饺子不冻耳朵。”
“真的吗?”红零只觉得十分怀疑。但又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只得疑惑地戳着那几个破饺子皮,默默吃了。
而另一边符止则远没有这样幸运——或许是为表达某种信任,或许是成心不叫他好受,今日傍晚,他等来了归降以来湘王的首次召见。原因是冬至之夜,远人思乡,城外王师想必亦沉浸在此般节日气氛中。湘王认为这是个发动袭营的好时机,王师疏于防范,自会损伤惨重。
“本王自定北军中抽调二百精锐,全权交予将军,”湘王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将军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片信任。”
虽是这样,但落实到行动上,却是从定北军中另调了一名副将,跟随符止同去,美其名曰是便于相互接应,实际行监视之职。湘王当然不是怕他跑——符止为什么要跑,他耗心策划这一场诈降,总要有一个目的。如今尚未达成,便是叫他走,他都未必会甘心。
另一方面,湘王固然也不是对战果真有什么期待,只不过是试他一试罢了——你不是自称真心归降吗?那现在叫你去夜袭你麾下旧部,我且看看你要怎么办。
江陵的冬天极是多雾,临近傍晚,暮色四合,高城便已半隐在迷滂的雾气之间。符止带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