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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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据。几次想要调转马头折回去,最终却都是忍住了,只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缰绳。
她听清了他最后的那句话。
“活下去。”
冷风吹在脸上生疼,她轻轻抹去了腮边的泪。这种感觉还有些不同于悲伤,只好像整颗心都被抽空了,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了吧。
又向前跑了一段路,身后一直紧咬不放的蹄声似乎稀疏了。她侧耳去细听,竟果真如此,连不时飞来的流矢都渐远间无,四周竟陷入了一片死寂。她心念电转,方觉脊背生寒之际,只听黑暗中“嗤嗤”数声,十几只火把熊熊燃烧起来,林间一霎被照得通明。
逐影被如此骤亮惊得嘶鸣一声,前蹄猛然扬起——
谢长庭虽已用力抓紧了缰绳,还是几乎被掀下去。而就在这时,一支冷箭飞射而来,贯穿马腹而过。竟就这样单调地结束了一匹良驹的倥偬生涯。
那支箭同时也擦破了她的脚踝,令她摔下来的时候无法着力,又因膝盖曾有旧伤,在着地的瞬间,她就已经清晰地听到右腿骨断裂的一声。咬牙支撑住地面,尚未起身,就已听无数脚步咯吱咯吱踏着枯叶而来,一柄长刀递到了她的脖颈前。
“夫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说话的当口,有人反剪了她双手,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否则误伤了您性命,我等也无法交代!”
火光飘摇之下,竟照出来者约有二十多个人——他们服色统一,皆持刀蒙面,行动整训有素。谢长庭心头猛一跳,这才知他们今夜究竟目的何在。本以为是她随着符止逃命,却不想是自己带累了他。
倘若是如此,他坠马后或可能还有一丝生还可能吧?只愿他原路折回去,等到天亮进城吧。若一路寻来发现了逐影的尸首,大概还要难受阵子……她这样想着,亦不敢轻举妄动只恐激怒了这些人。幸而这些人似是确有顾虑,并未伤害她,只将她押解起来,向树林深处走去。
这一走,却是大半夜,到最后她身心疲惫,脑中已不那么清明。反倒想起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事来,他会做什么反应啦、明天会不会忘记去接谈瑶啦、又要怎么去祭奠逐影啦……
大约也就是像她祭奠沈佩之那样子吧。
走到天蒙蒙亮的时分,树林到了尽头,眼前便出现了一条岭道。时辰太早,山间空无一人,道旁却停靠着一辆马车。
这些人将她向车上一送,车帘放下。马车便在熹微晨光之中,辘辘向前行驶起来。
这时的天下,分为十三刺史部,加上京畿三辅所统的司隶部,一共十四部。其中的翘楚豫州刺史部——这一块不大的小地方上不仅有鲁、梁两个藩国,还另挤下了颍、南、沛三郡。尤其是颍川和南阳,相邻极近,几乎到了鸡犬相闻的地步。
三天后,谢长庭坐在马车内,听着外面街上人声嘈杂,试图从那些难辨的口音中去揣测这究竟是到了哪一郡。
——那日清晨她被送到马车上之后,便一直睡了一整个白天。虽然那样的情况下也能睡着似乎是很奇怪,但那时她极度疲惫,也没心思去想什么别的。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车里多了一个红衫的侍女,给了她一点饮食,却并不与她多说什么。
之后的几日皆是如此。这二十多人扮作一支商队,前前后后,赶了许多货车,她乘坐的这一辆亦混在其间。这些人防范严密,并不准她下车,连掀个车帘向外张望都不可。同车的侍女也是为监视之用,对她没有什么照顾,平时也就是给她一口饭,不让她死了而已。
如此一来饮食、休息都在车内,不免叫她十分难过了。这些人似是急于赶到目的地,一路上马不停蹄,宿在荒郊野外,亦是常有之事。
越往前走,气候就越潮湿,晚间行至山中,往往夜寒露重。谢长庭几次要求给她一床铺盖,同车的侍女却漠然置之——他们一行人包括这个侍女,有些功夫傍身,并不觉如何寒冷,自然懒得为她费事。谢长庭被人冷落了好几次,便不再提什么要求。似乎是终于黯然认命了。
今天同样如此。马车停靠了一小会儿,便再度启程,穿过街市,向前赶路。那红衫侍女爬上车来,丢给她一只油纸袋子,里面是干巴巴一张胡饼。
因为方便且廉价,这两日她的饮食规格也就是这样了。她咬了一口,半凉的一团面塞在食管中。遂又放下了,“吃不下。”
“那就对了。”那侍女漫不经心道,“今晚还要连夜赶路,前面几十里都没有城镇,你的晚食也指着它,省着点吃。”
谢长庭抬头瞧了她一眼,隔了一会儿,才又拿起那张胡饼吃了几口。复又停住不动,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
下一刻,她忽地以手掩口,猛然躬身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快乐!以马内利,愿你们平安=3=
☆、80 对手
她今日没吃太多东西,是以除了几口酸水也吐不出什么来。只是拼命地干呕,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倒空了一般。
那红衫侍女有些被吓住了,待反应过来,不免神情微微一变。下车去和外面的押送人低低谈了几句。
“……可是真的?听说她性情狡诈,最是诡计多端。”
红衫侍女摇了摇头:“不知道,看着倒不似有假。找个郎中来给她看看?”
“不行。”那群人里的为首者,此刻已扮成了一个斯文的中年客商。他一口否决了,“只怕她向外传信,借机遁逃。”
那红衫侍女听了则是将信将疑,毕竟谢长庭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老实,一副唯唯诺诺、怒不敢言的模样。
但由此,车队毕竟是减慢了速度——倘若她当真身怀有孕,路途颠簸只怕十分危险。若因车马劳顿,而令她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人只怕是无法交代了。
当日,那红衫侍女便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床被褥,给她铺在车里。又要照顾到她身体,饮食也糊弄不得——谢长庭似乎十分娇贵,稍吃点什么不合胃口的东西,便立即会吐得昏天黑地。如此反复数次之后,连那侍女都有些怕了,虽然不情愿,但每日还是会将她照顾妥帖。
但即使是这样,谢长庭时常也不免要折腾一次,三天一小吐,五天一大吐。那红衫侍女看到最后是在忍不住,对她说了一句:“这么能折腾,大约是位小郎君吧……”
“但愿吧。”谢长庭吐完了一边漱口,一边强笑了下。
这些天以来,两人虽同乘一车,但气氛僵硬,除必要的交代之外谁也不多说什么。此刻聊上一两句,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交流。那侍女道:“我听人说酸儿辣女,哎,你想吃酸的吗?”
“我想吃你去帮我弄吗?”谢长庭靠在车璧上,听着轮轴似是永无止境的转动,似是喃喃自语道,“却不知今天晚上会宿在哪里……”
“你别想套我的话啊。”那侍女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满,但还是道,“告诉你也无妨,今晚不必在外露宿了。天黑之前,就到地方啦。”
谢长庭怔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哦。”
车厢里再度安静下来。那侍女见她若无其事,一“哦”之后,就剩下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免惊诧异常。忽又回想起这些天里,谢长庭虽然老实,但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疑问、或是惊讶的情绪,甚至连恐惧都没有,似乎永远是这副死人面孔。她忍不住出言道:“你怎么不问去哪里?”
“我知道。”
那侍女吃了一惊:“你……你知道?!”
正说话间,却不觉马车已经停下来。有一个熟悉的凉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来:“谢夫人知道什么?”
紧接着车帘被人挑开,解蓝立在车前,他扫了谢长庭一眼,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神情。姿态却是恭恭敬敬,弓腰举手一笔,“王爷命我前来迎接夫人,请夫人下车。”
马车停在一条甬路旁,对街则正是桂阳太守府。
这恰也与她想的分毫不差,这半个月的行路,此刻,她已身在湘南了。
时隔这么久,终于又能双脚触地,这感觉不能说不好。只是这些天她吐得太投入,难免有些体力不支,脚步虚浮。解蓝引着她向太守府内走——这里她并不陌生,上一次来的时候,还在府内签押房领过东西。当时符止带人在这里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令那桂阳郡守敢怒不敢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如今,在这里主事却已变成另外一人。也不得不说这一任的桂阳太守着实不幸,始终不能摆脱被鸠占鹊巢的命运。
穿过不幸的桂阳太守府,不多时,便到了落成不久的湘王府门前。
“解中人!”门前的侍卫见是解蓝过来,忙不迭开门请他入内。神态之间很是恭敬——解蓝一直是湘王身边亲信,如今身价也是跟着一再水涨船高。
长安城亦有一座湘王府,同样是玉楼金阙,画栋雕梁。相比之下,此间除了更加开阔轩敞了些,倒无太多变化。解蓝带谢长庭穿过厅堂,一边道:“谢夫人一路车马劳顿,想来是累了,我这便领您去下处休息。”
谢长庭对他点了点头:“有劳中人。”
她神情始终淡淡的,非常安静。这一路来常人所无法接受的种种剧变——劳燕分飞、千里奔徙、生离死别……在她身上,似若无物一般。这让解蓝都不由感到有一些意外。但他毕竟是见过多少风浪的人,跟在湘王身边这许多年,并不相信她心里就真如表面那么平静。当下也只是玩味一笑,“夫人不必客气,往后大家彼此照应的日子,还长着。”
谢长庭闻言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对了,”解蓝却不再继续这个模棱两可的话题,“我们娘娘初到湘南,略有不适,这些日子正病着。她十分思念夫人,知道您来,想必会甚觉宽怀……”
正说话之间,那红衫侍女跟上来,低声在解蓝耳边禀报了几句。
解蓝听着,面色微微起了变化。末了回头,看了谢长庭一眼,“那么还要先向夫人道喜了。”
郴州城气候潮湿,此去百里开外就是云梦泽,因而春天也来得格外绵长。王府中繁花如锦,飘红点翠,前后院之间亦无垂花门分隔,而是相别以一片人工开凿的长形不规则池塘。水面上一道拱桥横跨而过,倒影如一轮圆月,卧波如虹。
分花拂柳,曲径通幽。解蓝一路带着她走过拱桥,至一僻静院内安置。随后便立即延医为她扶脉诊断。
到这个地步谢长庭固然无法再演下去。很快便暴露了她居心叵测、佯装怀孕的事实,只是她演技过人,这时竟也毫无被拆穿的尴尬,除了把那个红衫侍女气得说不出话以外,也没人能将她怎么样。
“你等着吧,”那侍女冷笑着道,“解中人自会将此事告知殿下,到时候,就有你好看了。”
她这样说谢长庭其实并不以为意,但万不想,此事最后真的惊动了湘王。百忙之中,他竟还抽空亲自过来看了一眼。
“哦,所以说谢夫人怀孕是假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侧身坐在窗下,双腿交叠,脸上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眉目舒展。离开长安这一个月,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是焕然一新,竟显出有几分年轻。也或许是光线的缘故吧,谢长庭竟在他的轮廓中看出几分与简王的相似来。
见她似是要开口解释,湘王又屈指叩了叩几面,“几乎忘记了,怎么能指望从谢夫人口中听实话。”转头对那红衫侍女道,“红零,你来说。”
“是。”那红衫侍女屈膝上前来。淡淡看了谢长庭一眼,遂将一路上她如何混淆视听、骗得他们小心翼翼、呵护备至……等等都说了个清楚。湘王听完便笑道:“所以说谢夫人装孕,是因嫌弃我的人,觉得他们照顾不周了?”
谢长庭方才已经被打过一次脸,此刻固然可愈加淡定,面不改色道,“殿下如此吩咐他们,必定自有道理,妾身不敢有所微词。”
“你真是不敢。”湘王不由得失笑,“这不是嫌弃他们,是明明嫌弃我了。”又问,“那你是怎么吐出来的呢?”
“妾身幼时家中清贫,残羹冷饭常不舍丢弃,留到下一天却又不知是否变质。妾身的母亲身子虚弱,妾身便常率先试吃,倘若察觉食物变质便立即引吐。天长日久,随时能够吐出来也是十分容易的事。”
“江宁谢氏,当真是清贫之家……”他笑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又回头看了一眼红零,“往后谢夫人就是你主子,须得尽心侍候,知道吗?”
“是。”
红零微微躬身,又对谢长庭行了一礼。
湘王则暂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支颐望了一会儿窗外□□。良久过后回过头来,“谢夫人坐吧。”
他叫她谢夫人——这一声夫人多少带了一点尊称的意味,说实话这让谢长庭觉得很有一些古怪。原先还可理解,毕竟在那一座长安城内浓缩了太多的权力与欲|望,一切都是紧绷的;而到了湘南总可以松泛下来——这里简直是他的天下,按理说,大该有一些翻身做主的意思。可是竟没有,他没有去动原先的桂阳太守、新建的湘王府亦未曾超制……一切显得那么安静,当真打算避世做一个闲王似的。只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