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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茧园曲散-第44章

小说: 茧园曲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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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囡一家三代相聚畅叙,不必细说。第二天,恰是九月初九,天君陵一年中第二个热闹的日子,仅次于天生日的祭天之日,无心就选在今天为天君像开光。不知他从哪儿招来几十个和尚,隆重地行起大礼来,念经诵佛整整一天。

    但是一日忙碌过后,无心却不由得连连叹息。

    “大师,有何难事,让大师如此心烦?”沛玉关心地问。

    “老僧无心,又何来心烦?出家人早就抛了那八千根烦恼丝。老僧只是不明白,今日菩萨竟然不显灵,真令人费解。”无心叹道。

    沛玉正欲安慰无心,宝囡因拗不过祖母,扶着她来大殿跪拜。

    殊不料,宝囡双膝甫一触地,竟听得一阵轰隆雷鸣,满天风雨大作,只觉地动山摇,连泥塑木雕的菩萨也不得安宁,左摇右晃似要摔倒下来。

    无心念经施法,一时也没能稳住局面,大悲殿摇摇欲坠,宝囡吓得站起身来,震动方始停止。无心心中大惊,盯住宝囡看了好半天,忽然对沛玉说道:“蓉姑娘金枝玉叶,恐那天君也难生受,此番开光不成,我看不如重塑金身,另择黄道吉日,到时就请蓉姑娘亲临敝寺主持开光,想必能成功。”

    “为什么?”沛玉诧异道,随后又信了。他早将宝囡奉为天人,无心赞她,在他听来,自合情合理,“既然如此,我就先送蓉姑娘回昆山,待大师选定吉日,我再禀明老千岁,请蓉姑娘再来主持大典。”

    无心合什道:“多谢公子了。阿弥陀佛,公子早些休息去吧。”

    沛玉迟疑道:“可眼下……”

    无心不在意地摇摇头,道:“一切皆有天数,公子不必为这点小事耽搁,贫僧自会料理好这一切。”

    “如此,小生告辞了。”沛玉揖手道。

    待到了十日,沛玉领着宝囡拜别老奶奶和李氏,两人才乘船回昆山去。

    待宝囡回园的消息传到叶芸耳中,沛玉已离开昆山,这对他无疑是当头一棒。他没想到,沛玉连个说话的机会也没留给他,他不觉恨起沛玉来。他心里有那么多的委屈要向他的玉哥哥倾诉,原以为总算将玉哥盼了回来,却连一句话也没说上,玉哥又抛下他独自流浪去了。

    叶芸失望地回到樾阁,无聊地翻开叶蔷从太仓带回来的《琼花劫》。忽然间他意外地发现,沛玉在戏中写的,正与他梦中所见相同,这不禁让他惊诧不已,他赶紧接着看了下去,不料却才思泉涌,越发不可收拾,看到沛玉停笔之处,竟洋洋洒洒地续写下去:

    天姝因惦记恨海,前来离府探女,恰逢恨海向钟府去,她也尾随而去。

    恨海一心只是记挂情天,并不知有人跟踪,她径直来到钟府后花园,由角门进得园中。

    情天正在练武,恨海轻轻唤道:“情天。”

    情天并不能听见别人说话,但是凭感觉,他还是知道了恨海来到身边,他舒拳展臂,抖抖衣衫,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动。

    “情天,你累吗?”恨海走上前去,轻轻牵住他的手,带他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

    天姝颇为诧异,恨海身上阴寒连她都不敢近,这人年纪轻轻竟然能让她牵着手,还并肩共坐。

    恨海从随身带来的小花篮中取出一只葫芦来,递到情天手中:“你渴了吧?喝些水,这水可凉着呢。”

    情天仰脖喝了几大口,把葫芦放在一旁。天姝看得不禁目瞪口呆,那葫芦自恨海手中经过,恐怕比冰雪还要寒上几分,只看其上缠绕着白茫茫的雾气就可知道,可情天却浑然不觉。

    “情天,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恨我吗?”

    情天摇摇头。

    “可是你知道你恨的又不是我。”

    情天点了点头。

    恨海叹口气,将头倚在他肩上,喃喃自语:“我真高兴你能陪我说话,虽然你又聋又哑,可是你不怕我,除了你再没人能听我说话了。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会生得这样,从小没人肯亲近我,就连花花草草也不让我靠近,我一碰它们就会枯萎。我从小就孤零零的,我知道你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谁愿意同一个又聋又哑的瞎子玩呢?不过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恨海温情脉脉地看了情天一会,继续说道:“你是愿意和我一起玩的,我吹首曲子你听好不好?你该不会也怕这笛声吧?”

    情天象是点头同意,恨海才取出玉笛,婉转阴柔的笛声攸攸飘散开去。

    在一旁偷窥的天姝禁不住激凛凛一颤,她也有几分惧怕恨海的阴寒,尤其是那柄天剑变成的玉笛,虽笛声婉转,可所挟寒气几能透人骨髓,纵使天姝这样的神仙也难以禁受。她不觉怀疑起情天一个小小少年怎会毫不惧怕。

    天姝不禁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她刚伤了天门值日星官下到凡界……她不禁一愣,恨海刚才不是说情天又聋又哑又瞎吗?难道竟是星官转世?可照理星官所投也是凡胎,怎么会不怕寒冷?莫非他误打误撞竟投了个纯阳纯刚的奇男子?想到这儿天姝得意地发出一阵大笑,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好不容易才造就了恨海这样异女子,情天竟是她梦寐以求的奇男子,恰恰合了阴阳情恨如意天剑所需,有他两人就可以将天剑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就不愁不能制服天君。

    恨海毕竟是女人,心细如发,她赶紧站起来,回头见是天姝,遂款款一礼:“姨娘前来,有什么事吗?”

    天姝只得现身出来:“姨娘本想见见你,放心不下才跟到这儿。他是谁?”

    恨海回头看看情天,羞涩一笑:“他叫情天,只是他不能给姨娘行礼了。”

    天姝不在意地一笑:“这不要紧,我自有办法让他开口,非但如此,我还要让他听你说话,能睁眼看人,你说好不好?”

    “好啊。”恨海高兴得一拍手,“我这就让他来见过姨娘。”

    恨海拖着情天来到天姝面前。天姝只觉他人未近前先有一股热浪袭来,她满意地点点头:“孩子,你是谁?”

    情天忽然呲牙咧嘴、怒目圆睁,挥拳向天姝击去。

    天姝猝不及防,被他打得猛退几步,口中喷出血来,还险些摔倒。

    恨海大惊,赶紧抱住情天,急道:“情天,人家好心帮你,你怎能动手打人?”

    天姝受伤,赶紧离开将养去了……

    叶蔷得知沛玉下落,猜想他是为张家之事放心不下,遂与老爷商量一番,去了苏州府。

    叶蔷刚得了个翰林院编修的闲职,郑衡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叶大少,立刻将张天成案的前后情形悉数告诉了叶蔷。

    原来范守长为了捉拿叶伦,派出了不少衙役、捕快四处追查,终于在杭州找到叶伦,叶伦逃到江北,窜入运河中,落草为寇,加入船匪行列。范守长因无力缉捕,只得以叶伦杀人拒捕、落草为寇为由,将此案搁了起来。

    “郑大人,叶伦犯案前曾做过我家总管,后来因恶行败露,被我逐了出去,这件案子会不会牵连叶家?”叶蔷淡淡地问。

    郑衡急忙说道:“公子放心,只要郑某头上顶戴还在,定不会坐视不理。何况那姓张的只是无名鼠辈,我也早听说他臭名昭著,本是该死,此案又已搁起,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叶蔷微微一笑,他早料定郑衡会帮叶家,况且即使事情败露,以老千岁身份,也没人敢惹事生非,只是他怕范守长死追不放,万一连累到沛玉身上,那就麻烦了,吴家大势已去,人人都会落井下石。他赶紧说道:“郑大人,我还有一事想求教大人。”

    “哦?公子有话只管说。”郑衡饶有兴致地说。

    叶蔷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容禀。我家有位亲戚,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罗应仕,一个叫罗应财,乳名分别唤作金儿、玉儿,不巧与昆山被抄的吴家少公子同名,他因在园中住了几天,不知范知县哪儿得来消息,硬要诬良为盗,指鹿为马,吓得我那玉弟弟连家也不敢回,整日在外流荡,几乎把老千岁急出病来。大人认为这件事可有解法?”

    吴府抄家郑衡也在场,他心照不宣地说道:“哦?有这等事?那姓范的也太胆大了。照说你那玉弟弟即使真是吴家的,也已得了朝廷恩典予以赦免。公子难道不知道,恭亲王数月前曾经召见过一位象是也叫玉儿的姑娘,听说还是吴沛玉未过门的媳妇,曾赦免于她,并且连吴家的宅第都已发还于她,早不追究了。”

    叶蔷这才明白沛玉手中黄绢来由,也就放下心来,但他忽然愣住了,他怎么不知道沛玉有未婚妻,除了宝囡,难道沛玉另外还定了亲事?

    郑衡见叶蔷发愣,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蔷公子,本官听说吴家少公子还活着,可有此事?唉,可惜他的名字已登录战亡名册,不然,或者能得个封赐。只是一切都已成定局,世上再没吴沛玉这个人了,谁能奈他何?”

    叶蔷大喜,如此说来,沛玉再无性命之虞了,他忙一拱手:“多谢大人诠释详情。”

    郑衡笑笑,他与叶吴两家向来交好,也知老千岁与吴家的关系,料定沛玉早躲进茧园,只是不想拆穿罢了。他拍拍叶蔷肩膀,道:“你家那玉儿没事了,让他早点回家吧,别再让老千岁担忧。”

    叶蔷苦笑笑,沛玉竟是在外白白吃了这几个月苦,到头来却连名字也给丢了。他不觉抬头问道:“大人,既然此事已经过去,可否告知当初吴家为何被抄?”

    郑衡脸色微微一变,叶蔷毕竟年轻,不知官场忌讳。但他还是隐忍不发,说道:“此是朝廷之事,我也不便刨根究底,其中缘由还是不知为妙。蔷公子,下官尚有要事须办,不便多留。”

    叶蔷明白,这已是逐客之辞,心下不由打上了一个结。

    “送客。”郑衡大声说道,立刻便有人来领叶蔷出去。

    叶蔷心存疑惑地告辞出去,颇为不解一向巴结奉承叶家的郑衡怎会突然冷落起他来,心中立即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回想想恭亲王南巡,他刚捐了三十万两白银以建轮船招商局,便又泰然自若,谅来看这些银子面上,也不会有人敢动叶家一根毫毛,何况还有老千岁在园里雄霸一方呢。
十三
    第十三章退军渡翻船失笛归叶府据梧轩探病换装绎情恨

    沛玉自昆山返回天君陵,将祖母和义母送回村里,手头已是一文不名了,他洒脱地一甩头,也不去向无心告辞,一个人径去学那闲云野鹤到处游荡了。

    可是他根本不能和无心比,但凡和尚行脚,随时可向村民、路人化斋,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何曾低头向人乞讨过。离了大直,走了个把时辰,好不容易去到吴淞江边的渡口,腹中已是饥饿难忍,见有一老头在渡口凉亭里坐着,渡船系于亭旁石柱上,料定老头便是艄公,便走上前去,拱手说道:“老伯,能否辛苦一下,渡小生过河?”

    老头正在抽旱烟,头也不抬地说道:“天色已暗,明早再来。”

    沛玉看看天空,果然有些晚了,忙好言相告:“老伯,我不是左近人氏,从天君陵来,要回昆山去,在此如何等得天明?”

    老头这才抬起头来,换用官话说道:“要过河很容易,先拿两文钱来。你最好还是去村子里雇条船,到昆山十多里路,靠一双脚要走到什么时候?”

    沛玉苦笑道:“不瞒老伯说,眼下小生身边未曾带得一文钱,连摆渡的钱还想老伯赊欠与我,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老头刚要站起来,又立即不满地坐了下去,哼了一声,说道:“看你的打扮也不象是个穷光蛋,你会特地为这几文钱跑一趟?今日决不赊欠,再不然你就在这里等到明日天亮,我倒可以开恩破例,不收你钱。”

    沛玉的脸立刻红了,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他吴少公子若不是为重修兴福寺耗尽身边钱财,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要为二文钱折腰?他矜持地走向一旁,预备着在凉亭里坐上一晚。

    可是如此干熬,滋味实在不好受,累倒罢了,歇歇就会过去,这腹中大唱空城计却不是靠个忍字就行的。还没等到老头抽完那锅烟,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玉笛,凑近唇边吹了首《沽美酒》,权作画饼充饥。

    老头本不想理他,见他一支玉笛吹得出神入化,虽饥渴难忍却不见气短,运气换息仍游刃有余,虽羞怯窘迫却不见慌张,笛声悠扬固自得其乐。老头虽然只是一介粗人,对音律节拍倒也颇有灵通,不由拍手称赞:“好笛子,公子倒真象是落在难中。好,看在你笛子吹得这么好的份上,我就白渡你过河。”

    沛玉感激地一拱手:“如此多谢老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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