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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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令'致令得官府闻知,验真伪今昔,分贵贱整束。准备着巨船高帆,免不得舟车劳顿。再不敢飘清香往万众观赏,则索含悲垂枝闭容。为此辈无知,将我迁徙,把我埋没在宫庭,失陷在脂粉。
'尾'有此微存善心花匠索旧踪,筹巨资勉强求枯枝。慢慢儿展移腾挪,细细儿将我归旧地。浅斟薄酒佳酿,略添黄土。从今去谁赏谁赞?眼见得缓生养慢将息,终只得苟延残喘,则又怕东挪西移富人家喜!
此曲曲牌寻常,都是些易于上口的调子,叶芸一口气就唱了下来,把老千岁喜得眉开眼笑:“我只以为吴家墨守陈规,不许子弟演习俗乐,却没料玉儿小小年纪就有这份能耐,不但擅长笛艺,连填词谱曲也精湛如斯,可喜可贺。”
沛玉谦恭地说道:“老千岁过奖了,玉儿只是套搬前人旧曲,削足适履,不足为赞。”
叶芸唱得轻松娴熟,自以为沛玉写得不如他,却不想老千岁单是赞扬沛玉,忍不住嘀咕:“老千岁偏心。”
老千岁偏不理他,只对一旁两个身着布衣的人道:“长荣长耀,你们回馆里随便唱些曲子来听。”
两人退了下去,老千岁才说道:“芸儿,我赞玉儿你是不是不服?”
叶芸知老千岁有意摒退外人,忙说道:“芸儿不敢。”
老千岁笑笑:“谅你也不敢,沛玉写得流利,虽柱香燃尽,但难处极多,你唱得虽快,可转换承接间总难免有些勉强,我夸他并不过份。”
叶芸辩道:“他写时只须一支笔,我唱来怎换三付腔?”
老千岁笑得更欢了:“凡事你总有七分理,纵使无理也得赚三分。不过话说回来,玉儿仓促间不及细思,词曲拗口也是难免,罢罢,你们各自赏杯酒吧。”
叶莲起哄道:“好啊。”
老千岁转向叶茜:“茜儿,你可想好题目?”
叶茜答道:“我新近特为今日作了一令,是专为唱曲而设,与寻常酒令略有不同,喝酒只是为了助兴。”
“哦?说来听听。”老千岁感兴趣道。
“此令借《玉壶春令》而成,分为花使、奚童、名士、美人、醉汉、卖花翁、小楼、古寺、酒肆、东阁、柴门、花园十二筹,若有人数增加,可酌添二十四花风令筹,总数可达三十六人,各筹皆有名目。我这就取来,大家一同玩耍。”叶茜说着,去旁边茶几上取了个红木小盘来,上面摆着个雕花镂空的红木签筒,里面装了十二支象牙签,盘中还有一只小方盒,里面也装了牙签。叶茜捧着让众人验看。
等众人验过,叶茜自盒内取出一签放入签筒,道:“今日由老千岁公正,主持赏罚,余人各自挚签。”
大家纷纷摇筒挚签,正好十三人,叶茜看看手中之筹,问道:“谁得了花使?”
叶莲立刻站起来,举筹道:“本少爷在此,大家听了,花使:一生无事为花忙;得此筹者寻花。”
此令最为寻常,人人会玩,叶莲细看众人脸色,见沛玉正向叶芸挤眼睛,便指他道:“玉哥哥得了花园。”
沛玉愣愣,站起来将筹子与他看。叶莲兴冲冲地念道:“琼花:花之极品,盖世无双;余者饮酒贺之。”
原来这是花风筹,叶莲气道:“那你笑什么?”
沛玉正色答道:“此为青竹屋所刻之花,我寻思此事凑巧,怎被我撞上。可我并没有笑啊。”
叶茜也颇诧异:“此令乃选园中二十四花而设,怎的玉哥儿刚作了《扬州琼花》便得此筹,真是巧了,大家合该庆贺。”
叶莲道:“好,我再猜。”
叶茜笑道:“慢着,在花园签上尚有一行小字,红杏出墙,与花使行曲牌令。”
叶莲挠挠头皮,道:“六娘子,销金帐,唤着耍孩儿。”
沛玉听他行曲牌贯穿令,遂接:“好姐姐,夜烧香,拜告月儿高。”
叶莲再看四周,见凤姐持签细观,以为她在看签后小字,便指她为“花园”,凤姐示签,却写着:“卖花翁:一竿红日卖花声;指点迷津,误者行曲牌贯骨牌令。”
凤姐随便指宝囡,宝囡微微一笑,念道:“古寺:因过竹院逢僧侣;行曲牌名破《千家诗句》令。”
宝囡不会此令,只面红低头。老千岁见状说道:“你饮酒一杯,我代你作。”
宝囡道一声:“谢老千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老千岁便道:“梦醒摇曳橹声中,夜行船。”
凤姐自罚,念道:“金菊香,玉芙蓉,金菊对芙蓉。”
叶莲又指秀钰,误撞柴门:“蓬门今始为君开。”两人猜拳,秀钰输,行了个曲句贯曲牌令:“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满庭芳。”
叶莲思索片刻,再指叶芸,叶芸有些脸红,叶莲只当这次找对了,不由叫道:“好了,总算抓到你了。”
叶芸犹豫地递签给他,叶莲忙念道:“美人:佳人拾翠春相问,与名士饮交杯酒。”
名士乃叶苹,老千岁皱了皱眉:“这签文不好,园中多是同胞兄妹,只凤丫头和蔷儿方能饮此交杯。”
叶莲却道:“这签可以改过,但酒却不能不喝。”
叶苹爱面子,别过脸去:“我不喝这酒。”
“那就由芸弟寻人代饮。”叶莲不依不饶。
叶芸迟疑片刻,看看沛玉,轻如蚊蚋般问道:“玉哥哥,你陪我饮可好?”
“哪有两个男人饮……”沛玉笑道,却被银环咳嗽一声打断话头,他不觉回头一看,只见银环轻轻点头,象是要他照办的意思,遂站起来义气地说道:“好,我陪你干了这杯。”
叶芸这才站起身,与沛玉挽臂共杯。沛玉还是第一次与他面对面靠得这么近,但见他粉面含春、娇目含情,浑无半点男儿气慨,反而有点象是少女怀春的样子,不由心中一震。
叶芸闭上眼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沛玉忽然发现他前额竟然蓄着留海,不觉吃惊道:“你……”
老千岁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没想到吧?芸儿还蓄着头发,他平时常演旦角,蓄了发就不用发套了。况他的确也象女孩子,没留海怎行。”
沛玉愣住,男子蓄发有违大清律法,有谁敢为,但想到老千岁身份特殊,或许能有例外,他也就释然不怪了。
叶莲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呀,玉哥哥,大家都等你呢。”
沛玉这才饮了杯中酒,与叶芸一同落座。
叶莲再将诸人脸色一一判析,忽然指着叶茜道:“茜姐姐,该不会是你吧?”
叶茜笑笑,不答。
“对了,就是你。”叶莲肯定地说道。
叶茜只得展开牙筹,筹上写着:“花园:满园春色关不住,合席饮酒,联吟七言诗,句中嵌戏名,不成罚酒,余一人为胜,花风出赏,免吟。注:红杏出墙者与花使行曲牌令。”
诸人举杯一饮而尽,这才开始联句作诗,叶茜得的是花园筹,也就由她先行:“颂梅堂前《占花魁》。”
叶苹则道:“为庆花寿赏《牡丹》。”
叶苹右侧坐沛玉,跳过他叶芸接道:“《伍伦全备》收义女。”
老千岁不吟,宝囡接道:“《洞天玄》功行德满。”
凤姐接口:“丹桂飘香结《四喜》。”
文香、文彩、文璧三姐妹连吟:“梅兰秀色暗《怀香》。”“《明珠》蒙尘为知音。”“《宝剑》出艄慰忠魂。”
陈丽钰、秀钰联道:“西施《浣沙》垂枝下。”“《高唐梦》醒在花间。”
叶莲勉强吟道:“《鸣凤》归巢颂千岁。”叶蕾坐于叶莲右侧,接道:“兄弟斗才戏《连环》。”
一轮转过,叶茜接着念:“一缕清风能《通玄》。”
叶苹接:“《香囊》赠予知心人。”
沛玉技痒,吟道:“《千金》一掷为红颜。”叶芸吟:“玉树琼枝系《玉簪》。”
宝囡一时没接上,自饮一杯,凤姐也喝了杯酒,道:“我接不上,让三位文姑娘接吧。”
三位文姑娘分别用《三莲记》《玉环记》《鲛绡记》接了,丽钰接《狮吼记》,秀钰一时愣神没接,被叶莲抢答《双烈记》。
又一圈下来,席上只有文璧、叶莲、叶芸、叶苹杯中有酒。四人分别联了几个戏名,文璧、叶莲先败下阵来,只剩叶芸和叶苹对仗,两人连对了《义烈记》《题红记》《金莲记》《红梅记》《彩楼记》《春芜记》《惊鸿记》等剧,叶芸再接道:“《麒麟》庆春纳万福。”
苹姑娘反应敏捷,当即指出:“芸哥哥错了,其一,《麒麟记》就是《双烈记》,莲哥哥已经说过了,其二,万福乃女子行礼,男儿不用。”
叶芸脸红了红,饮干杯中酒,默默低下头去。叶苹一蹦跳到沛玉跟前,伸出手去:“打赏。”
众人纷纷拍手相贺,沛玉想想道:“可巧,我书房有一本木刻本的《双烈记》,就给你吧。”
昆剧很少有刊刻成印的剧本,只因素来都是子承父业、言传身授的多,连手抄的也不多见,叶苹高兴地纳了一福:“多谢玉哥哥。”
众人这才继续饮乐嬉戏,一直到午后方休。
随后两天,众人都无甚相邀,到了第三天,一大早,沛玉正在房中埋头写曲,却听银环来报:“三少爷请公子去。”
“不去,我正忙着呢。”沛玉头也不抬地说道。
银环劝道:“既是三少爷请,你还是去会一会吧。你在叶家寄居,怎能得罪他?况且是他亲自来请,不去不好。”
沛玉犹豫一下,只得放下笔走了出去。果然,叶芸正在轩外,不过因为等得久了,正举步欲走。
“芸弟。”沛玉喊道。
叶芸立定转身,微笑了笑:“玉哥哥好大的架子,不请不到。打扰哥哥清修,还望莫怪。哥哥请随我来。”
“请。”沛玉答道,随他走去。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揖山亭里。
揖山亭是茧园最高的地方,建在一座假山顶上,假山位于樾阁的东面,倾向西北,由此正可远眺马鞍山。只因隔得远了,由玉峰顶上望来,犹如朋友见面打躬作揖,故取名“揖山亭”。叶芸已在亭中石桌上摆了四样精致小菜,还准备了一小坛陈年女儿红。
“芸公子今儿怎会如此好兴致宴请寄篱之人?”沛玉淡淡地问。
叶芸答道:“我刚才去二太太房中,二太太身体不适,不想出来。我想,反正闲着没事,才想到有件事忘了。”
沛玉看看一旁站着的许长荣、长耀兄弟,不免有些疑惑。
叶芸示意他俩退下后,又让银环退出亭子,这才缓缓从袖中抽出玉笛,慢慢递给他道:“玉哥哥,嫩上次葛曲子阿嘞浪哉?”
沛玉诧异道:“怎么,你还记着?我都快忘了。”
叶芸白他一眼,想了想却垂下眼去:“我是想喊嫩一道试试看,我觉着该支曲子唱了好肯定蛮有意思。”
沛玉淡淡一笑,他说昆山话,表明已主动和解了,遂大声喊道:“银环姐,劳驾你回去取我刚写的曲子来。”
“好的。”银环在山下答道。
不一会儿,银环取来沛玉写的曲子,交给沛玉。
沛玉将曲谱递给叶芸,叶芸看了一遍,惊奇地问:“怎么?莫不是你想……”
沛玉点点头:“不错,我是有这个想法。”
“我帮你好不好?”叶芸感兴趣地问。
“好极了,我正求之不得。我只会填词谱曲,你能歌善舞,说唱道白样样在行,正可以验证我写得怎么样。”沛玉高兴地说道。
银环拍手称快:“好啊好啊。”
“那我们何不先将这段唱一遍?”叶芸说着,拍了下手掌,许氏兄弟立即走了上来。叶芸将曲谱给他们看了,细细叮咛一番,然后向沛玉道:“我们开始吧。”
沛玉点点头,指导许氏兄弟演奏起来。
此段唱腔说的是沛玉梦中所见的钟、离两家嫁娶不成后的事。
季节变更,转眼已是秋日落叶萧黄之际。长安城边,一派凄凉景色。
离府中,上上下下忙个不停,离女经十月怀胎竟产下一名女婴。女婴柔弱无骨、洁润如玉、美貌绝伦,只可惜浑身阴寒,凡人抚之不得,离女生下她后就象经历一场大病。
“此女来历怪异,又非常人,定为妖孽,留她不得。”离父初见此女,即拨出剑来。
“父亲。”离女在床上挣扎着抬起头来,“求父亲放过她吧,她毕竟也是女儿十月怀胎所生,身世虽怪,也该属人类。求父亲慈悲为怀,不要难为她。”
“可是倘若留下她来,我离家又有何面目见人?”离父迟疑道。
“老爷,我看不如说是捡来的,谁会知道究竟呢?”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