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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重恩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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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前只需要回到睡房去休息,在我有需要时,自然会呼唤你们。”  

瑞心姨姨微微错愕。  

她追问:  

“福慧,你的面色并不好,没有身体不适吧:会不会你启程时,身体曾失血而未调养得好……”  

我狠狠地截断对方的话:  

“不要妄作主张,滥行关顾。你请守住自己的身分本份,人当自侮,而后人侮之。”  

我径自走回房中。  

最恨有人在我面前不识相地提起我曾尝试割脉的窝囊事。  

我的估计一点不错。只有生性愚钝的人,方才会以为不断抚慰别人的创伤是仁与义,原不知社会已经变质,无人希罕那一点点的温情慰藉,需要无了期似的自暴其丑。  

我躲在睡房中,狠狠地睡足了二十四小时。  

醒来,竟是午夜。  

我按动叫厨子的内线对讲机,要他立即备办丰富的菜肴,开好在饭厅之内,让我好好充饥。  

的确腹似雷鸣。  

独个几坐在偌大而空洞的饭厅内,我并不觉得孤单,这感觉前所未有。  

从前老怕形单影只,老盼有影皆双,才让人有机可乘。  

身与心都必须锻炼至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才能抵御诱惑,抗衡侵扰。  

人生的苦难,无日无之,当然地包括永恒的寂寞在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毋须勉力,我已可加餐饭。  

没有强劲的身体,何来健旺的魄力,去推行深思熟虑的一步步计划。  

我把厨子作的菜,吃个精光。  

之后,我步出园子散步。  

夜凉如水,头顶没有月光。  

蒋帼眉曾说:毋须月明星闪,只要人生路上结伴有人。  

错。  

月明也好,月暗也罢,毋须有同道中人。顶天立地,把所有的艰难屈辱,硬生生地吞下肚子里。不屈不挠、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就好。  

迎风起誓,我的苦难与喜悦,都一力承担,毋须再跟任何人分尝。  

黑夜的尽头,必是黎明。  



第三章
我的厄运,昨天已经终止。  

太阳再升起来时,且看我如何应付?  

回到利通银行去,我先把何耀基叫进主席室内密议。  

把顺利签妥富德林银行股权移交的协议告诉了他之后,也聆听了近日有关利通银行的情况。  

“一切已回复正常,重上轨道,幸好,挤提风潮波及的只是一般平民存户,我们手上的大客,全都了解利通的实力。  

加上胡念成律师的确帮忙,他在几个关键人物之间放声气,说江尚贤的产业实在雄厚,为此更要费时才能整理出遗产整数,让政府核对批准无误,才能将大部分资产解冻。如此一来,很能起稳定人心的作用。”  

我点头,说:  

“以后利通的业务,试行侧重个人银行业务多一点。这个长远的方针,请予关顾。”  

之后,我直截了当地问:  

“哪一个经纪行,当日跟杜青云联手抛空利通银行的股票,挤提之风一起,趁低补仓而赚了大大的一笔?”  

“福慧,往事己矣,你有必要知道。”“我临赴多伦多前,嘱你彻查,你可有眉目?”  

我绝不解释,也不放过。  

何耀基低着头,轻轻他说一句:  

“富达经纪行。”  

本港首屈一指的华资经纪,竟也作此勾当。  

可见金钱挂帅,就一定目中无人。  

富达经纪行,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我望了何耀基一眼,似乎有很多说话,都不便跟他说。  

或许,以后有更多的步骤与安排,都不能依赖何耀基。这位跟随了父亲一辈子的老银行家,慎重有余,凌厉不足。  

不错,经过利通银行惨遭挤提一役,在肯定了何耀基忠心耿耿的同时,我是更放心把利通一般正常的业务交托到他手上去,甚至在以后的日子里,刻意提升他的儿子,让何家父子在稳定大局上尽他们的心力。然,也只此而已。  

我有自己的一套,不为人知的计划,必须细心筹划,逐步进行。  

我跟何耀基说:  

“为我物色一位行政助理,需要对商场人物与环境,相当熟识,且跟新闻界关系良好的。不妨高薪挖角。”  

“好。”何耀基答应着。  

“要快。”  

“我交猎头公司办去。”  

我点点头。  

原本还有句话很想出口相问。  

杜青云的近况如何了?  

只是,杜青云那三个字总是出下了口,卡在喉咙,像一管刺,只需我的口腔微微一动,就痛。  

痛楚甚而由弱而强,由模糊而清晰。  

我只能扬一扬头,把那管刺,再硬生生地吞到肚子里去。才能将痛楚一并吞掉。  

反正,不用心急。慢慢布下天罗地网,估量他插翼难飞。  

何耀基提我:  

“本周未朱翁摆满月酒,你会出席吧?”  

我毅然点点头。新承挫败,刚刚回过气来,站稳脚步,尤其要勉力出席这种风头场合,免得更惹人闲话。  

好身好势,叱咤风云时,就算长时期躲起来,谢绝一切应酬,坊间仍不见有什么不得体的风言风语。  

越是有大麻烦在身,像我这阵子的情况,抑或那些身犯官司纠纷的商界人物,甚至有严重桃色案件缠扰的主角,全都要找机会在众目睽睽下强颜欢笑,刻意从容,企图营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气氛。  

然,社会根本上是个跟红顶白,世态炎凉的社会,实力稍逊,心头一虚,整个人就会心惊胆震,还硬要把忧疑焦躁密密收藏起来,表示只手仍可撑天,那份压力之大,不言而喻。简单一句话,场面不充撑下去,面目无光。就算勉强歌舞升平,仍然是维持表面风光,别让人过分肆无忌惮地奚落批评,好使自己易得下台而已。谁的实况如何,各人心中有数,一定程度的白眼是受定无疑了。  

处理完一整日的公事,人本应疲累不堪,然,我却相反,依然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下了班,我并不打算立即回家去。先摸上一家健身美容院去,做了面部按摩,皮肤护理,再在指导下学习健康体操。  

运动完毕,还炬了一个蒸气浴,才浑身光洁畅快地回家去。  

我必须生活正常健康,以维持健旺的体质,应付日后陆续要来的滔天巨浪。  

人,只有盖棺才能定论。  

这世界显明是个大赌场,充塞着形形式式的大小赌客,只须有赌,就未为输。  

从前掉了的注码,是学费。  

当然,每猎取一次教训,代价可以不菲。然,能谨记教训、心领神会、提高警觉、武装自己,从前的支出只会变作投资,而非花费。  

投资有捞回老本、更添利润的可能。  

花费呢,永无本利情还的一日。  

既是对二者之别了如指掌,我应该知道如何自处。  

一脚踏进家门,菲佣就给我说:  

“蒋小姐来看你。她等在书房内。”  

我点点头。  

走到书房去,果见蒋帼眉端坐着,正在翻杂志。  

面前这位原本跟我自小相交,其后与我父亲闹了段轰轰烈烈恋爱的好朋友,竟在我眼里成了一个模糊的影象。我走近她,甚而坐在她的对面,仍未能一时间看清楚对方的脸。  

直截点说,对她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迷糊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怪异的。  

其实,从小到大,我与帼眉像对姊妹花似的亲密地生活、长大,互相关怀,彼此爱护。  

帼眉比我年长一岁,似足我的大姐姐。  

妹妹既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做姐姐的就只一味陪在身边,当个耐心的玩伴与聆听者,总是以我之忧为优,以我之喜为喜。  

从来;我俩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帼眉非但无姊无妹,父母还老早去世,内向的她很自然地把天生的手足深情,寄托在我身上。  

也必然是为了她从小缺乏父爱,看着我在父亲的爱宠下成长,下意识地在艳羡之余,渴望能有个像我父亲似的男人去爱护她。这段忘年之恋,因而得以在我逗留于美国求学做事之际,萌芽茁壮。  

父亲多年以来跟我相依为命,感情自是一股脑儿的全放到我身上。在他身边穿来插去的异性,全部都在客观条件上有着重重缺憾,极其量只能力他提供短暂情欲的发泄。我赴洋深造之后,寂寞的父亲不期然地以温驯委婉而亲切的蒋帼眉作为替代,再把这段感情与关系稍稍变易而为男欢女爱,也真是相当合情理的发展了。  

当我看到父亲给我的遗书,告诉我,他有缘遇到一位红颜知己,使他的晚年平添甚多的舒畅温馨与安乐时,我的确无比兴奋。谁不知道孤独难熬,凄清难忍,记得父亲的遗书写道:  

“福慧,我的女儿,请原谅我没有在生前亲自向你交代,让你分享我的欢愉。我常想像,要是给你知道真相时,你必目瞪口呆,继而就会欢呼雀跃,只为驯孝如你,一定比我更开心:  

“不能让我父女俩分享这么高义隆情的欢乐场面,实有可原谅的苦衷!  

“只为我和她相爱以诚,在过往几年,她未曾向我提出过任何一个要求。就连我主动地为她做的、安排的,一涉及财富,就给退了回来:  

“她只狠狠地哀求我答应,今生今世,也不要直接或间接地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名字与身分。故而一直不便将真情相告。  

“我最爱、最关心的人,在世上也只有你俩了!遗产原应一分为二。可惜”如果在遗嘱上披露了她的名字,固然有违我的诺言,更辜负了她了。  

“慧慧,你父受惠承恩深重,无以为报,可否恳切地请求你,为爱爸爸,在以后的日子里,万一你有缘发现她是谁,请代为照顾。”  

当时,我感动得落泪。  

人海茫茫,无根无据,我仍拼命地去寻访。  

就因为我楔而不舍地要感恩图报这位父亲的红颜知己,才会不自觉地把秘密向杜青云泄露,让他有机可乘,串通陆湘灵,冒充真命天子,设那可怖的陷阶日套,摔得我头破血流,面目无光。  

蒋帼眉当然无法联想到自己隐瞒真相,会出这么一个大乱子!可惜,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我对蒋帼眉的怨忽,日益浓重,挥之不去。为了成全她的高洁清廉,我赔上了无穷血泪。我无论如何地不甘心。  

更令人在想深一层时,气愤难平的是,帼眉之所以誓死不要公开她和父亲的秘密,压力竟来自我身上。  

就为了小时候,有那么一天,父亲从我千万个洋囡囡中随手取了一个送给帼眉,被我发现之后,呼天抢地地嚎啕大哭,吵嚷不已。旁的佣仆为着哄我维护我,而对帼眉苛斥重责,害她有一大段日子连连造着恶梦,梦见凶神恶煞的人来强抢她之所有。于是,心灵受创,印象难忘,成长后更怕跟父亲的一段纯情,被一总的人,尤其是我,予以蔑夷的否定。惟其蒋帼眉的心态与苦衷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也就等于说要我多肩负一只黑锅。简单一句话,无非是我的刁横造成祸事的原回,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有人教自己哑子食黄连,纵使无心,也成误杀,叫我如何不心怀怨愤?说得严格一点,是这个眼前人,仗着她的驯善,把自身的清高雅洁建筑在我的苦难之上。  

当然,我不会告诉她,我现今的想法与感受。  

她完全有权利继续扮演纯情角色,至于我,革面洗心,实行老奸巨滑。  

帼眉放下了杂志,微笑地跟我说:“知道你已回港,想着你今天一定忙个不亦乐乎,故此也不摇电话到利通去找你了,直接到这儿候你回来。”  

我该说什么,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值得跟她谈。  

“福慧,一切顺利吗?”  

“还好。”  

“你累了。”  

“嗯。”  

那就好好睡一觉,改天我们再谈。原本有件事,想来跟你商量。”  

“什么事?”  

“你要我搬来这儿小住一个时期,陪陪你吗?或许放工后,你要找个人闲谈解闷。”  

我略怔一怔。这蒋帼眉是好意地照顾我呢,抑或她在探听自己应得的权益?  

既然真相大自,她曾过目父亲的遗书,名义上与人情上,她其实是江家遗产的另一个继承人。  

虽说在法律上头,完完全全没有她的份儿。  

可是,我若说出这种话来,就是彻头彻尾地辜恩负义,见利思迁了。  

放在眼前的,怕只有两条路,其一是坦坦白白,二口六面地跟蒋帼眉商量遗产的分配;其二是拍拍胸膛,做足小人,装傻扮愣,借故推搪。  

在帼眉跟前,我似又输了一仗。  

财富与品德二者之间,我只能择一。沉思使我益发默默无语。  

在我未想通想透,应如何应付之前,我认为最好保持缄默。  

江湖上高手过招,多是以静制动。非迫不得已,我不会自动出招。最好是对方沉不住气,先行发难,我是见招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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