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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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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

    闻我名者,断恶修善。

    闻我说者,得大智慧。

    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听得这声音,无心还好,无念却已面露微笑,要站起身来。无方就在他身边,但他也如在梦中,眼前一阵茫然。宗真突如舌绽春雷,喝道:“妖孽!”他提起禅杖,重重插在坑边。“哗”一声,禅杖深深没入泥土,上面的铜环象被大风吹动一样发出阵阵乱响。无方一听得铜环的声音,象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一下惊醒过来,惊叫道:“师父,这是胜军不动咒!”

    宗真面色凝重,大声喝道:“邪魔外道,也敢说什么即身成佛!”

    土丘顶上的破口突然放出强光,那些枝条一根根也变得发亮,这土丘真如一座莲台。无方突然惊叫道:“师父!那里有人!”

    在强光中,一个人影正慢慢升了起来。

    这人身上散出金光,但也看得出穿的是件袈裟,整个人通体发亮,让人一见便有礼拜之心。无方的脸上也不知是哭是笑,似是强自支持,但双膝却已发软,人缓缓跪下。宗真不曾想到波罗夷幻形竟然是幻成僧人模样,他的拙火定已修到无相界,自不会为形所惑,但无方和无念却不曾到这境界。无方还在强自支持,无念却已象傻了一样坐着,若不是因为身上伤势极重,只怕早就要拜个不停了。

    插在坑边的禅杖已如一株枯木,渐渐岑寂。宗真伸指在禅杖上一弹,上面的铜环声响大作,将土丘里传出的梵唱一下压倒,无方脸上的痛苦之色立时减轻。宗真却知道这禅杖之音一时大一时小,并不能持久,无方被那梵唱引得已一步步堕入魔道,再听得一会,那禅杖这点声息已唤不回他了。自己不会被梵音所动,但自己这两个弟子却要难逃一劫。

    这时无念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他身上所中邪气仍未逼清,梵唱对他更有蛊惑,此时再也抵挡不住,即将崩溃。拙火定修行便是绝万念,息心火,但此时他哪里还能绝万念、息心火?脑中来来去去的都是自幼以来的种种情景,宗真、无方、小青,这些人在他脑中纷至沓来,一刹那间仿佛什么都想起来了,从小到大种种不平、激愤、爱欲、苦恼、喜乐,一下子都涌到心中,百感交集,登时涕泪满面,被拙火定压下的心火登时又熊熊燃起。

    十除魔

    一旦走火入魔,修行之人立被心火反啮,马上会化成一团焦炭。无方无念两人功力尚浅,并不知厉害,宗真却知道其中的奥妙,当初他的师祖在松下修行时见到一采桑女,心火一动,八十年苦修化为乌有。那时宗真尚是十余岁的少年,师祖入魔时他正在边上,只见得眼前一亮,一棵方才还葱葱茏茏的松树立时被炼成了木炭。如今过去了已有近百年,偶尔想起,纵然他自己也已到了无心无念,仍然有些心悸。他见无念脸色已变,身形一闪,人已站到无念身后。此时无念正挣扎要站起来,被宗真一按,人重又坐下,脸也重归祥和。

    但此时无方也已到了最后关头,梵唱声越来越响,土丘上的人影已经大半露出在外,无方的脸上已象喷过血一般发紫。宗真正待伸手去拍无方的背后,无心却闪了过来,伸出手掌在无方背上一拍。“啪”一声,无方背上多了一张符,他整个人也一下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无心不是佛门,虽然他功底还不及无念深,这梵音于他却没什么影响。

    无心定住了无方,扭头道:“大师,这是什么妖怪,怎么他念的也是佛?”

    宗真伸指在无念背后按了两下,将无念封住,站起身道:“口中是佛,心中却不是佛。”

    他走上前,一掌拍向插在土中的禅杖,泥土象是块油脂,禅杖一下没了下去,只剩个头。他喝道:“邪魔外道,给我现形!”

    禅杖一入地,坑中的土丘上又是一阵异光闪过,马上又暗淡成一片。原本那一根根枝条都金光灿烂,现在仍然是晦暗一片,毫无光泽,那个金色的人影也象成了铅铸。

    那个人影抬起了头,看向站在坑边的宗真。

    月光已然大亮,此时那人身上没了金光,才发觉那人实在是象土石做的一般,肤色上也没半点血色,那些肌理筋络都暴露在外,整个人更象一具干尸,只是一双眼却绿莹莹地夺人魂魄。那人盯了一会,突然道:“原来是宗真师弟。”

    宗真皱了皱眉,但他仍是面不改色,沉沉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从土丘里钻出来的人趺坐在土丘上,突然笑了笑:“宗真师弟,七十年前无相峰上,你将我逐出师门,如今怎么忘得一干二净?”

    宗真的脸上仍然木无面情,但那人的一句话实在是在他心里激起了万丈波澜。原来宗真当初是师兄弟二人,七十年前师兄宗朗堕入魔道,宗真迫于无奈,师兄弟二人于无想峰一战,结果宗朗虽然学得了不少邪术,但却荒废了密宗正法,最终反被宗真打落山崖。此事在宗真心中藏得极深,他也从不对人说起,此时却突然听到这话,饶是他有金刚不坏之体,仍是浑身一震。

    就在他身上一震时,那人突然睁开眼,绿莹莹的目光象有形有质的短剑一般,直入宗真眉宇间。宗真闷喝了一声,人向后踏出一步。

    无心却听得大为惊奇。他见宗真看上去年纪甚小,只道能者为师,师父比徒弟小也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听话中之音,宗真是起码有七十多岁的老僧了。听得那人说什么七十年前的事,他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原来是个打不死的妖怪。七十年前你已败过一回,还要回来做什么?”

    那人仰天笑了起来:“小道士,你真是不知死活。”

    宗真突然抢上一步,一把将无心一扳。无心全没防备,被宗真一下扳倒摔倒,正自莫名其妙,象有道电光一闪而过,掠过他头顶,正打在身后的一株树上,登时火星四溅。无心这时才知道方才自己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回来,吓得冷汗直流,道:“大师,谢谢你了。”

    宗真道:“那是我师兄宗朗。他……”话还没说完,宗真突然浑身一颤,嘴角流出一条血丝来。无心吓了一大跳,叫道:“大师,怎么了?”

    土丘上宗朗大笑起来:“小道士,他自以为已修成金刚不坏,万毒不侵,却不知自己尚有着相处。”

    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正一丝丝流走,浑身怕冷一般发起抖来。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界,但他自幼就对自己的风度衣着很注意,虽然年逾百岁,仍是驻颜有术,身上一领袈裟也一尘不染。但就是这一尘不染却是着了相,他心中已有执念,宗朗故意将身形幻得如同僵尸,让宗真心中生了厌恶之感,借他心念一动,一举攻破宗真的金刚不坏功法,宗真虽然强行将染上身来的邪气驱出体外,却已元气大伤。

    宗朗还在大笑,宗真突然也微笑道:“宗朗师兄,你虽是身外化身,多嘴的毛病却还没改。”

    宗朗心中打了个突,宗真这非同寻常的镇定让他吃了一惊。宗真伸手擦去嘴角的血丝,道:“师兄,你这话放到七十年前大概还是对的。”

    他方才象大病一场,但此时却又神采奕奕,宗朗大吃一惊,心中寻思道:“这小和尚……小和尚真修到这等境界么?”他记得的宗真仍旧是七十多年前的小和尚,虽然此时的宗真实在也已百岁上下了。

    宗真仍是似笑非笑:“师兄,你误修外道,没想到居然会修到波罗夷。这等妖邪之术,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宗朗象是在想什么,也没说话,突然他抬起头,高声道:“世事无常,今日晴,明日雨,是非时时颠倒,你又说什么天谴,万事都是胜者王侯,败者为寇。”

    宗真喝道:“是非纵然时时颠倒,但人心不可颠倒。师兄,一误七十年,该回头了!”

    他身上的袈裟象吃饱了风一般,猛地鼓起来,突然脚一点地,人如御风而行,向坑里一跃而下。无心在一边吃了一惊,叫道:“大师!”但宗真已经飘到了宗朗跟前了。他出手极快,右手划了个圈,左手已从这圈中一穿而过,口中暴雷一般喝道:“南谟三曼多缚曰罗赧憾!”

    这是密宗陀罗尼真言三咒中的心咒。心咒却能喝散邪魔,宗朗却冷笑道:“小和尚,还想重施七十年前的故技么?”七十多年前在无想峰上,宗真便是以心咒镇散宗朗魂魄,将他击下山崖,这七十几年来宗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宗真这一手。宗真刚念出,宗朗退了一步,脚下又踏上一步,一退一进间,一拳向宗真胸口打去。他这条手臂上没有皮肤,黝黑的肌肉块块坟起,如同干尸。他知道宗真最爱洁,定不会硬碰硬的,哪知他的拳头刚击出,宗真却突然将身一纵,一掌在宗朗拳上按去,人借力翻过宗朗头顶,站在了他身后,两手结了个手印搭在宗朗头顶,喝道:“南谟萨缚怛他檗帝弊萨缚目契弊萨缚他怛罗吒战拏摩诃路洒拏欠……”

    这是咒陀罗尼中的火界咒。陀罗尼三咒,火界咒又称大咒,念下来也得好一会,威力也极大,一旦宗真念完,宗朗必定会被轰得粉身碎骨。宗真念得极快,他已算计周全,知道念完这火界咒着宗朗定转不过头来,哪知才念得一半,胸口猛然一疼,从宗朗背后突然探出一条手臂,一掌正击在他胸口。这一掌来得莫名其妙,宗真的火界咒还不曾念完便嘎然而止,人已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沟壁上,滑下来时,嘴里又流出一道血痕。

    宗朗伸展了一下这条长在背上的手臂,那手臂缩了回去,又溶入体内,重新成为他身上的一部份。宗真被这一击击得五脏移位,他贴在沟壁,低低喝道:“你……你竟然用毗陀罗法!”

    原来梵网经下曰:“咒杀谓毗陀罗等。”注疏中有谓:“毗陀罗者,西土有咒法。咒死尸令起,谓使鬼去杀人。”这毗陀罗法是西方一门邪术,密宗精修咒术,但这等邪术也有禁令不得修习,宗真知道眼前这个宗朗实是化身,但他身上能随意幻出手臂,那正是毗陀罗法修练有成的迹象。

    宗朗伸了伸腰,方才这条手臂已全部隐在他体内了。他笑了笑道:“宗真,毗陀罗如何,陀罗尼又如何。这七十年来,你固步自封,才会有此惨败。”

    他的左手举了起来。这只手象是注入了水一样渐渐发亮,五指也合到一处,眨眼间一条手臂成了利刀模样。宗朗看着手臂,仍是微微笑道:“五十年前我从外教学得螭龙咒,到今日功德圆满,适逢天狗食月,宗真,你第一个死在我手下,也算三生有幸了。”

    他的左手光华熠熠,已然完全象一把长剑。宗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宗朗这一拳用力极大,他虽有八十余年苦修,终是血肉之躯,被宗朗全力一击,浑身骨架都象要散开,便是想躲也躲不开了。到了此时,宗真也闭上了眼,

    宗朗的手刀削向宗真脖颈。七十余年来他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如何对付宗真,到此时面对宗真时,还是双手发抖。

    手刀一挥而过,眼前的宗真却突然间消失无迹。宗朗大吃一惊,但这只是他的一个幻身,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他转过身打量着四周,身下那些枝条也都象闻到了血腥气的毒蛇,一条条抬起头来。

    宗真受伤之下竟然还有这等本事,他原先也不曾想到。这深坑里暗无天日,宗真的身体象是幻成了泥土一般,全无气息。他茫茫然打着转,突然听得有尖厉的破空之声,两个铜环已从上面电射而至。

    那正是宗真先前插在沟沿的禅杖上发出的。那两个铜环飞行极速,向宗朗左右两目打来。到了面前,宗朗伸手一把抓住,只觉入手的力量也不甚大,他正在疑惑,猛地听到从一边传出低低的梵唱。

    那正是火界咒!宗真将身形幻入泥中,又借铜环破空之声掩去自己的梵唱。宗朗一想通这点,一张脸已登时变得狰狞起来,猛地向宗真冲来。

    “破!”

    宗真象是嵌在泥土中,随着这一声断喝,他已冲出泥壁,身周的泥土也四溅而出。宗朗一手如刀,向他当胸刺来,宗真的火界咒刚念完,宗朗的指尖已划破了他的袈裟,插进他腰里。也就是同时,一道火柱喷礴而出,从宗朗的头上冲过,将宗朗半截身子冲得无影无踪。这道火柱旋起旋消,一发出时,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也已尽数消失,软软地坐倒在地上。

    没想到是个同归于尽之局。

    他想着,脸上却不自觉地有了些笑容。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之境,知道若是这般笑下去也会遭心火反啮,但要压住笑意却又做不到,纵然佛法精深,一时间也心乱如麻。

    突然有个人落在他身边,正是无心。无心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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