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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世界三部曲1:世界在爱情中成长-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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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们许多次毫无意义也毫无结果的争吵之中的一次。当然执著的梓茕不会甘心忍受这种结果。“创造理论是一种幸福,理解理论也是一种幸福,而且往往是更加难以获得的幸福!” 
他说。 
那时,沉甸甸的夕阳又从西边的天空中滚落下去,潇潇洒洒的晚风淹没了梓茕孱弱的声音。 
“难道我所说的东西就那么难懂吗?李商隐写出那么美妙的诗,就因为他是一位美妙的诗人,以及他所写出的那些美妙的诗。他的诗晦涩难懂,奇妙无穷,朦胧绰约,并不是因为——或者说主要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少个表妹,至多他那颗善于审美的心灵,比我们一般人,一般伟大的诗人,更精细更敏感,更善于琢磨自己心灵世界罢了。即使李商隐有那么一个表妹,也仅仅是一个表妹,就像我们的所有表妹一样。‘蓝田日暖’,可能是表妹的脸庞,‘良玉生烟’,可能是表妹婀娜的身段。而实实在在的表妹,她的脸庞和身段,也就是一味普通少女的脸庞和身段。我们理解李商隐的诗美,是欣赏包含在‘蓝田良玉’背后的审美感情,欣赏他塑造艺术生命,而不是欣赏他表妹的美。”梓茕越说越激动,“理解这一点有多难?那些话怎么会是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中国艺术家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表妹情结’。陆游的《错错错》把他和表妹唐婉的爱情写得呜咽悲愤,差不多有点卓绝千古的味道了。好事的文人反复研究陆游表妹的模样,并生拉活扯地编出了一部看起来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说实话,那种电视剧毫无感人之处,因为陆游的表妹情结只是埋藏在他心灵深处的一种人类情爱悲剧的符号。陆游的艺术世界里,这种悲剧符号很生动感人,很美。而一旦转化为一个风流才子和一个表妹佳人的爱情故事,那种韵味就荡然无存。陆游的表妹是这样,东坡的表妹也是这样。托尔斯泰,罗曼·罗兰有没有这样的表妹呢?我想是有的。就连中国现代也有美学家跟着起哄,长篇累牍地讲诉他和一位多么漂亮又病怏怏的表妹之间,有过一段多么令人难以忘怀的感情,最终没能结婚……” 
梓茕像发觉什么新大陆似的,阐述着艺术家的“表妹情结”:“林黛玉不就是贾宝玉的表妹么?‘表妹’对于作家的创作,可能是艺术的催化剂。像一缕清新的情感的风,吹拂着他们心灵的波纹。从家族意义上说,表妹离我们最近,从婚姻意义上来说,表妹隔我们最远。表妹是美的,也是可以爱的,但却是不可以和她结婚的。作为一种文学创作的母题,‘表妹’,永远都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情感悲剧和性爱悲剧的象征。” 
…… 
美髯——东坡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拨弄了几下案榻上的古筝,仰天喟叹: 
“真没想到,我的意思,被他误解成这样。” 
厅堂庭院,柳堤荷花…… 
表妹们如诗如画的身影,隐隐浮现…… 
你知道她们的柳眉,她们的细腰,她们的娇嗔,她们的一颦一笑么?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 
东坡愤愤地想。 
…… 
东坡至爱的不仅是表妹,还有他堂妹。堂妹英年抑郁而死,不知和他们之间的爱情有没有关系。 
东坡和他堂妹没有肌肤亲近,这一点可以肯定。那么,他究竟想不想?肯定想。只是不敢,或者没有机会。要不,他一辈子为什么绝口不提堂妹的丈夫?从性的角度考察,堂妹的丈夫,对他意味着什么? 
华年 
第一次见到表妹,李商隐只有十八岁,弱冠少年,一介书生,风流俊朗。其实,他所有才华,就只能写诗。表妹和他并非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知一种什么样的来自少女的艺术感觉,使他的诗变得那么悱恻缠绵。表妹的父母对李商隐什么态度,史书上没有记载。 
翻开生命的黄页,李商隐说:“我根本不需要什么表妹。你不知道,蓝田的青烟,在我心灵深处淤塞得多深多久,简直跟了我一生,浸入了我的灵魂。” 
梓茕知道李商隐说了假话:“蓝田日暖玉生烟。” 
他想,那暖融融的太阳,不就是表妹璞玉般的脸庞?那袅袅娜娜的轻烟,不就是表妹弱柳般的身段,要不杜鹃怎么会啼血呢?那些血,是从一个风流少年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么?至于那场梦,其实,并不是一场真正的梦,而是他和表妹之间无数甜蜜回忆的化身。李商隐的表妹,不是歌女也不是妓女。据说,是一个遁入空门的爱诗写诗的佛家女人。那么朦胧,那么婉约,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女人太美? 
“洛阳城东伊水西, 
千花万竹使人迷。 
台上杨柳临岸低, 
门前荷叶与桥齐。 
日夜思君君不见, 
长风送雨过前溪。” 
“你喜欢写诗吗?你在研究诗吗?你读得懂这样的诗吗?你知道这样的诗,饱含着多少生命与爱情的伤痛吗?” 
梓茕连珠炮似地追问。 
“这哪里仅仅是诗,简直就是一幅幅生命与自然的画图,只有把心贴进这一幅幅自然生命的画图上去,我们才读得懂这样的诗,体验到写这种诗的人,他们情感的律动和思想的梦痕。” 
他说。 
“写不出这么好的诗,请问,我们有古人这样亲近自然的心态吗?‘城东’‘伊水’‘花竹’‘杨柳’‘荷叶’,哪一片景物,不饱含他们对自然的怜惜和深爱啊?” 
梓茕和葳蕤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可是,我们的艺术家,爱自然的时候,忘记了爱人。” 
“不,既没爱好自然,也没有爱好人。” 
…… 
“创造这样的艺术,是美的,也是幸福的。”他说,“能理解这种艺术的人,是幸福也是美的。” 
…… 
那时,他们的爱情,沉浸在诗与美的甘泉里。他认为,也许他们正分享着东坡、柳永、李商隐们心灵的残羹。谁都不知道那些残羹中盛着的,哪些是脏水,哪些是爱情。 
艺术女人 
有一种声音,曾反复在梓茕心灵深处响起。 
“女人气,女人气……” 
他陷入了沉思。 
“如果,女人气是横亘于天地之间的美,又有什么不好?”梓茕说,“从某种角度上看,我们面对浩如烟海的文学艺术理论作品,那些带着绝美精神气韵的美,多少就带有一点女人气。” 
葳蕤的眼睛,睁得很亮,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比如维纳斯,比如蒙娜丽莎,充满多么健康蓬勃的女人气!罗丹说,在那堆雪白的花岗岩石上,在维纳斯赤裸的上半身,我们感受得到她的体温。罗丹的感觉,很精细,很真切。” 
“但是,”他们继续讨论着,“我们可不可以考虑维纳斯的婚姻状况呢?她是一位姑娘,还是一位少妇?……姑娘、少妇都不合适!她是至真至善的美,不单单属于女性。她活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精神世界里。她那平静的脸庞,微翘的下颚,高贵的眼神,不卑不亢的神态,如果你真正读懂了那种静穆的单纯,高贵的伟大,……站在她面前,难道你会想到,她是一位可以占为己有,并且,是可以和她谈恋爱、生孩子的女性么?她是人,也是神。而神,是不可以谈恋爱、生孩子的。” 
“艺术净化心灵,正在于此。” 
葳蕤说。 
“有本书上说,一个做了许多坏事的人,站在维纳斯面前,感到无地自容,后来,他弃恶从善了。” 
“那是俄国作家写的。”她说,“因为他想到了人的生命,原来这么纯洁,这么美。……人类的审美,人类的精神创造,真是很奇妙的事情,然而,有时我们会发现,它们原本十分清楚,十分单纯。” 
她的眼睛亮起来。 
“我们究竟在讨论哲学,还是在谈性和婚姻?” 
“兼而有之。……在人类精神创造生命力深处,也许它们本质上是一回事。” 
“真的吗?” 
“怎么不是?……罗素结婚四次。你看他的哲学,简直女性味儿十足。女性味,并不是说她不美,女性味——如果创造到了如女性本身一样的生命哲学高度,就是一种绝美。” 
葳蕤似乎来了兴趣。 
“那……咱们中国的哲学呢?” 
“中国的哲学,缺少的正是那种横绝千古的女人味……孔子的哲学,像一个患了阳痿的男人,……庄子,你看,他那样对待他的老婆,他并没有像爱女人一样去爱他的哲学,所以,他的哲学,总透着女性的阴冷。” 
“哇……”她失声叫道,“这是不是有点人身攻击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攻击了他们什么……受孔子思想影响的中国艺术,端庄雍容,富丽堂皇,镂金错彩,可是,又有多少男子汉的味道呢?庄子艺术的空灵渺远,像山水画,不就是横卧在大自然中的一位阴冷的女人么?” 
“你的见解真可怕!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去想想,倒也新鲜……” 
葳蕤慢慢把挡住半片脸的柔发掠到脑后,低下眉头,望着明亮的台灯。 
“如果……有人爱上了你,你和你的哲学又怎么办呢?” 
他一愣。 
“讽刺我?” 
葳蕤平静地望着梓茕,往日一尘不染的眼神里暗藏着一丝狡黠。 
“你会不会也像萨特那样……想和女人睡觉的时候,就摇晃到波伏娃那里去,完事后,又摇晃回他的斗室里,想他的哲学,写他的剧本?” 
“说得真令人心痛!” 
他说。 
“哲学,难道是一群偷鸡摸狗的男人生命的做秀么?” 
说完,梓茕尴尬地笑笑,默默退出了她的房间。 
桌上,那杯白开水,冒着淡淡的热气。 
…… 
做梦都没有想到,第二次这么离开她的时候,葳蕤拦住了他。 
“现在,此刻,我们都不要哲学。” 
…… 
“需要什么?” 
…… 
“一个……真实的……男人和女人……” 
她顺手灭了灯。 
黑暗中,他们拥在一起,山崩一样…… 
他们都渴望了很久。 
…… 
那晚,悠扬的鸽哨时断时续,涨满两段生命的天空。 
…… 
“你怎么会叫葳蕤?”他问。 
她笑了:“你说呢?” 
“我查过字典,葳蕤,一种蓬勃的生命之草!” 
“真的?”她想想说,“我的老家在东北,白雪皑皑的 
长白山麓。小时候,我在我家老抽屉里翻出一本发黄的书,据说,是我老祖父写的一本诗集,我的名字,是这本书的标题。” 
多有诗意啊! 
…… 
“你怎么会叫梓茕?”葳蕤翻了个身,双手捧着梓茕的脸,问。 
“你说呢?”他笑了。 
“我也查过字典。梓茕,独立于世,举目无亲。一株苍老的树,一朵飘泊的云!” 
梓茕“唰”地流泪了。 
她把梓茕揽进怀里。他感到葳蕤脖子里那溜蜥蜴一样的青斑在闪闪发光…… 
无腿旅行 
听到葳蕤终于嫁给一个外国人的消息之后,梓茕没有吃惊。紧接着,有断断续续的消息从老师和同学口中传来。她是以过去男友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身份办理签证出国的。结婚以后,不到半年,他们就 
离婚。葳蕤没有和她短暂的丈夫,在同一所大学里学习。她的老师是一位自然科学家,长了一副爱因斯坦一样乱蓬蓬的高贵胡子。两年后,她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她和她现在的丈夫,那位高鼻子的美国人……专业和职业,都和哲学毫无相干。她没有我们想象那样,嫁给外国人,就是嫁给一个腰缠万贯的老板。他不是。他只是普通贸易公司职员。不像那些进入美国,既进入天堂也进入地狱的中国女人。她没有打工,没有洗盘子,也没有办自己的餐馆,也没有从事多少中外的文化交流活动,她只是一个在美国生活的中国女人。她有一份几乎叫不出名字的工作,不是秘书也不是文员,也不管销售,只在业余时间教美国孩子学习中文,用的知识和幼儿园老师差不多。她没有太大的计划来研究中国文化和外国文化。他们有一套很舒适独立的房子,她和她美国丈夫一起,在那里过着普通美国人平凡的生活。她学会了吃黄油面包和煎得很脆的鸡蛋。她不和她的丈夫一样每天上班。每星期两个晚上给学生讲课。她学会了开车,并且和丈夫各自拥有自己的车。 
葳蕤曾把她和她儿子的照片,从大洋彼岸寄给她的老师。梓茕也看过那些照片。她像一个没有忧虑也没有追求的家庭主妇,站在一幢外表豪华的居民住宅区入口前,背后是修得十分整齐的草坪,花园树木隐约可见。照片中的她向人们露出大半个侧影,长长的头发流淌在胸前。她并没有因生过孩子变得臃肿不堪。她的儿子穿着小小的背带裤,胖乎乎的一张圆脸。眼睛很圆,趴在床上,像顽皮的兔子望着远方。床也不算豪华,也不简陋。浅黄的床罩凌乱地摆着几张孩子的照片,没有哪张照片上有她那位高鼻子丈夫。据说,丈夫和她的年龄一样,三十岁上下。既然这样,那么,谁也没有必要再去故意寻找她高鼻子丈夫了。那也不过是一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较富裕国家里的一位普通公民。岁月拉起各自生命的链条。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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