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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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夏季我做了些什么?仿佛只是认识了香雪海,这不算什么成就吧?待蜜月回来,真的要投入工作,不再赋闲。
叮噹订来一连串的白衣准备结婚时穿。奇怪,她也接受了孙雅芝,现在这个狡黠美丽俗艳但又友善的女人时常在我家出没,俨然以总指挥的姿态出现。
真厉害,我摇头叹息。
我们的新居并没有置在半山上,因为经济情况的缘故,只挑了一个比较静的住宅区。不久之前叮噹与赵三在报上“订过婚”,我们不敢宣扬,但那些无孔不入的周刊记者还是把这个疮疤挖了出来写足十万字,什么“上流社会换妻秘闻”、“上流社会男女关系大乱”之类。
对这些记者来说,全人类都属上流社会,小生意人的情妇爱在派对上亮相,被拍下几幅照片,没到三个月也就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分子。洒狗血。
真相他们何以得知?
真相连当事人也不清楚。我本人就一直在五里雾中,新居室内设计由叮噹的朋友方盈女士负责。
伊问我们有什么意见及需要。
我真活该,多嘴说:“书房内可否悬一古老吊扇,像卡萨布兰加般情调?”
这女郎朝我瞪一眼,“楼面才三米高,还悬吊扇?当心风扇叶子把你的头切掉。”
我当时闭上我的尊嘴。
谁也没告诉过我,婚后男人在家中会有什么地位。
屋子弄得很舒适漂亮。
叮噹喜欢白色,她那位设计师也喜欢白色,皆大喜欢,我完全有置身医院的感觉。
终于结婚了。
结婚前三天,一切俱备,叮噹开始紧张。
她问我:“你都知道了?”没头没脑。
“知道什么?”我瞪着她。
“其实我们是骗你的。”
“知道了。”我点点头。
“你不气?会不会怀恨在心?”
“气呀。又怎么样呢?”我说,“反正咱们是相爱的,你已证明这一点。”
“你可爱香雪海?”她忽然问。
我温和地说:“叮噹,何必寻根究底?有很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告诉我。”叮噹逼我。
“现在我跟什么人结婚?你还不明白?”我扯扯她的头发,“你大获全胜。”
“真不明白你看中她什么。”叮噹悻悻地说。
我是知道的,至少她没有叮噹这股压逼力,叮噹坚持是非黑白一清二楚,有时候让人啼笑皆非。
香雪海令男人舒服。我遗憾地想,以后不能够再怀念她,过三两天我都要结婚了。
“大雄!”
“是。”我惊觉地抬起头。
“在想什么?”
我笑说:“去订制一架思想追踪仪,叮噹,镶在我脑袋上,那你就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
“大雄,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个小女人?”
“那么就请你控制你自己。”我说。
“我爱你。”
“爱情,多少之暴政假汝之名而行。”
叮噹笑了。她有笑的理由。
她的婚纱柔软而贴身,奶白色的比利时纱边,同色的半跟鞋。
花球用蛋白花,香气喷鼻,叮噹说:“放在冰箱里,到时取出来用。”
婚纱用一顶珠冠压在额上。
我由衷地说:“但愿每个新娘都这么美丽。”
她吻我的脸,“大雄,我爱你。”
我完全相信,谁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出那么多诡计,伤那么多脑筋,死那么多细胞,她当然爱我。
叮噹这几天容光焕发,艳光四射。
她告诉我新居终于落成,无论被褥毛巾、厨房用具,都是她的心血。
我更正她,“你的朋友方盈的心血。”
叮噹瞪我一眼。
看到新书房的时候,我真正的感动——
吊扇正在缓缓转动,四周都是绿色的攀缘植物,一张半旧的书桌,与我心爱的旋转椅,都搬来了,一角还有书架与一只小小的钢琴。
我对叮噹说:“谢谢你。”
“吊扇是方盈在浅水湾酒店买回来的,特别小,适合这里。”
我坐下来,按动琴键,是那首著名的“时光逝去”。
坐在我身边的是叮噹,但我像是看到香雪海转头向我微笑。我胡涂了。
琴声停止。
“说你喜欢这个家。”
“夫复何求。”
摄影师也订好,是杨凡。光是选背景场地已经跑好几个地方,先是穿了婚纱礼服拍,再换普通衣服,拍得精疲力尽,还是不满意——是摄影师不满意。
我抱怨:“就差没脱光了跑到桂林去拍,何必那么紧张了,要看理想照片最好是两夫妻往浴室镜子前一站,再清楚没有。”
叮噹说我煮鹤焚琴。
亲友们的礼物也送了来,父母亲虽不克自加国赶回来观礼,也打了长途电话来祝贺。
一切都很顺利,明天早上十点正我们便可以注册结婚。
下午叮噹对我说:“依照习俗,新郎新娘婚前一日不适宜见面。”
“你相信这些?”
“我们的婚姻也算是一波三折,还是相信这些的好。”
“那么你放我一天假,明天早上我们再见。”
“车子订好了?”叮噹不放心,“一切没问题?”
“自然,赵家的HK七号,”我说,“早上九点到你门口来接你。”
她点点头,“大雄,明天见。”
“好好地睡一觉,别兴奋过度,别紧张,别胡思乱想,也不要接电话,以免说个不停。”
“好。”她又不放心,“你呢?你做什么?”
“趁着这最后一个晚上,我将结伴狂欢,找几十个艳女郎开疯狂派对。”
“明天记得起床就好。”
我温柔地说:“你放心。”
她说:“终于结婚了。”
我很了解这种心情,“有点舍不得是不是?”
“一向自私惯了,时间全是自己的,赚的钱也全是自己花,忽然有个家,什么都得摊开来用,将来有了孩子,牺牲更厉害,一切都得以小把戏为重。——焦头烂额地找学校,温功课、看医生……多浪费时间。”
“后悔?”我问,“还要再考虑?不甘心?”
“当然,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很多独身人也还不是过得很好。”
“落叶归根,一切不能看表面,五纲伦常是无法改变的,有家庭便一定要有孩子,你是个聪明人,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还不是最平凡最正常的人最有福气。”
叮噹无奈地抬一抬眉毛,“所以我逼着你结婚。”
“能够结婚是好的,别想太多。”
叮噹笑,“大雄,你最大的优点是麻木不仁。”
麻木不见得,木已成舟,多想无益。
当日下午我独自到会所去喝酒,醒一醒脑。
钢琴手正在奏一曲怨曲,如泣如诉,雨水落在磨沙玻璃窗上,别有一番情调,不知怎地,我觉得寂寞。
人们到底为什么结婚呢?怕年老无依,故此找个伴?但这个伴必须要在年轻的时候预先订下,故此在有可能性的几年中挑了又挑,直至肯定不会有比这位更好的了,立刻抓住……非常难玩的游戏。
我把啤酒杯子转动。
抬起眼,看到有中年人向我打招呼。
我心一动。是周恩造医生,他也是一个人。
我拿着杯子过去,“周医生,我是关大雄。”
“我知道,你回来了?”他拉开椅子让我坐。
我想问他关于香雪海的近况,良久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一个有风度的人,静静地等我开口。
我只得说:“雨真大。”
“是,今年雨水是比往年多一点。”他温和地答我。
我又静下来,看着面前的啤酒。明天就做新郎了,但心情却如此忧郁。
“真可惜。”周医生说。
我以为他说的是我与香雪海,面孔登时涨红,“是的。”我喃喃地说。
“我的心情跟你一般沉重。”周医生说。
我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啤酒已经漏气微温,再也不想喝它,我叹口气。
“她并没有几个朋友,一直很重视你,你应该去陪伴她。”
我懊恼地说:“我不方便那么做。”
“是因为工作么?”周医生像是有若干不悦,“抑或是私事?”
我低下头。
“你明明知道她活不过这个秋天,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
我的心被抽离,“秋天?这个秋天?”
周医生看我一眼,语气较为松弛,“对,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在瑞士的会诊,已经断定她的命运,过不了这个秋天。”
——就是这个秋天?
我心迷茫,身体像是被搁置在一间隔音室里,一刹那除了自己的脉搏,什么也听不见。
一小块一小块的蛛丝马迹,像是拼图游戏似的逐角拼拢,我开始比较有一幅完整的画面。
“……说也奇怪,在短短一年间,我竟遇到两个骨癌病人,一个是明星孙雅芝的母亲,另一个是她。”
周医生的声音非常低沉,但是不会比我的心更低沉。
“她第一次来看我,比那位孙太太还先……一般的不治之症,到末期骨骼时常无故折断……”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问:“秋天?就是这个秋天?”
“是的。由我告诉你,你应当相信。”
“我去陪她,马上去。”我说,“她在什么地方?”
“她回来了!”周医生扬起一道眉,“你竟不知道?”
“住在老房子?”我双眼充满泪水。
“我才由她处出来。”
“我立刻去。”我站起来。
“关先生!”
我转过头。
“你要尽量放松,态度自然一点,陪她度过最后的日子。”
我点点头。
“谢谢你。”
“谢我?周医生?”
“真可惜,”他说,“这么年轻,这么富有,我是她的医生,当然希望她得到最后的快乐,她渴望见你。”
注定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飞车前往郊外去找香雪海。不能再迟疑,时间已经不够了。
我这个愚蠢的人,应该早料到她与常人有异的原因。
我到的时候,先收拾一下破碎的心,清一清喉咙,然后伸手按铃。
佣人看到我的面孔先是讶异,然后是惊喜,我先嚷起来,“快开门,随即派人去取我的衣物,我不走了。”我把锁匙掏出来扔给佣人,“快,去呀。”
我大步踏进屋内。两个白衣护士迎出来问:“谁?谁那么吵?”
我心绞痛,“香雪海!”我大声叫,“香雪海!”
“谁?”
书房门推开,香探头出来。
我先安了心,她还不必卧床,真算是天大的喜讯。
“我。”我迎上去,“我回来了。”
“大雄!”她张大了那双令我念念不忘的眼睛,“大雄,你怎么来了。”
我把她紧紧拥在怀内。
我可以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内的生命正渐渐离我而去。我鼻子发酸,说不出话,硬生生忍住眼泪往肚里吞,我把脸埋在她秀发内,心里问了一千一万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说?
“大雄,你不是明天要结婚了?”她问。
“谁说的?”我反问。
“城里每个人都知道。”她说,“怎么?又起了波折?”
“挪后了。”我流利地撒着谎,“也许我永远不会结婚。”
“小小意气,别把事闹大。”香雪海有点责怪的意思,“别太儿戏。”
“其实我已经想开了,”我说,“我跟她性格都太强,并不适宜在这个时间安顿下来,分开对大家都有好处。”
“真的想清楚了?”香雪海的口气带些嘲弄与不置信。
我佯作愠怒,“你不欢迎我?”
她说:“如果你主意已定,我当然欢迎你。”声音是非常温柔的。
我已经想定了,我决定在她这里,度过最后的几个月。
香雪海说:“我无法做任何人的替身。”
我知道,她已经说过多次。她什么都不在乎。一个人,当她知道生命会随时离她而去,自然变得潇洒,不再计较。
我这次来,跟以前完全不同,这次是全心全意的。
“来,”我说,“告诉我,关于你自己的一切。”
“你不都已经知道了?”
“还不够。”我说,“让我知道全部。”
她仰起面孔笑,“像我一个这么简单的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香雪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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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没有多问,当日我在她家中吃饭,饭后我们在书房闲谈,她很高兴,把她“初恋”的故事告诉我。
他是一个书记,业余教网球。自尼姑学校出来,香雪海头一个接触的男人便是他,于是便颠倒起来,拿零用钱买花给他,送小礼物,写情书,到他校门去等他……直到他结婚,她失恋了。
“那年我只十四岁半。”
她把那个男人的照片翻出来,是一个身材瘦削、貌不惊人,约莫只有一米六七高的普通人。
“怎么,不是说是网球健将吗?”
香耸耸肩,无法回答。
“寂寞的少女心,”我说,“爱上了爱情本身,胡乱找个对象加以发挥。”
“但我当时是真心的,”香笑,“他结婚时我眼睛都哭肿了,瞧,为这样的一个人,而且双方说不到三十句话,所以我把这些照片永远留着。”
“日后你会不会用同样的口吻讥笑我?”
她凝视我,“会。这个傻小子,有婚不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