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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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家的第一夜，睡不好。习惯了柴房的她一时间还不是很能接受这绫罗绸缎的柔软光滑，又想着隔天要去给陆家老太太请安，心里惴惴不安，诚惶诚恐，这个将总是笑眯眯和蔼慈祥的陆奶奶拒之门外的厉害女人，不知道是怎样的三头六臂。但她这样对陆奶奶，总是不好的，眉佳便心里厌恶她起来。兰琴轻微的鼾声响起，让眉佳觉得好生安心，渐渐睡了过去。
清晨，眉佳早早醒来拾掇好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院子。天蒙蒙的，府里静悄悄，没有声息。平日在村子里，眉佳是得这个时候起来的，收拾干净院子，倒掉李寡妇的马桶，喂了牲口，准备早饭。这会子闲下来，觉得倒不习惯了。看了看粗糙的双手，想起娘亲的手，做了那么多活路，还是那么白皙；娘亲的手，连茧子都是温柔的，沙沙的刮在自己的脸上，是春日的暖阳。多年来，对娘亲的记忆，也就只有这手的温暖和临死前那愤怒憎恨的眼神。
正发呆，兰琴却醒了，看着眉佳衣着单薄，在窗边吹风，赶忙起来，拿了衣服给眉佳披上，连声责备：“怎么这么不当心，可别冻着了。”眉佳自叶娘死后，除了陆奶奶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不觉眼圈微红。兰琴正待打水伺候眉佳洗漱，却发现眉佳自己都作完了，笑道：“小姐这些都做了，那还要我兰琴做甚？”眉佳却认真的说：“莫要小姐小姐的叫，我自己也是个苦命的，哪能劳累姐姐，往后这些事都是我自己的，如今只是寄人篱下，沾着奶奶的光。那陆爷，非亲非故的，可别让人笑话。”兰琴只是不做声，心里怜惜着眼前的人儿。不过跟自己一般的年纪却如此知道人情世故。
天色渐渐明了。眉佳准备着去拜见陆老太爷和老太太。兰琴给眉佳说着些陆家的家事，那陆爷虽非老太太亲生，但既是独苗，自然在家里是顶重要的人。陆爷有两房夫人，正房太太娘家也是静安大户，门当户对的，生了两个儿子，大的方才行了冠礼，叫陆子允，小的跟眉佳同岁，叫子轩。子允自小身体就不好，整日的吃药。二公子则生得粉状玉琢，面若冠玉，像极了陆爷。那二房姨娘则是个歌姬，陆爷为了气老太太，非要给纳进门，因为这个跟老太太闹了好多天呐。要说那姨娘，原本也是怡红楼的头牌，只因看上了咱陆爷，巴巴的嫁了过来，那老太太凡事都针对着，又没有怀上孩子，日子不甚好过啊。眉佳听了，一一记在心里，生怕行错。
兰琴见眉佳里面还穿着从村里出来时穿的衣服，眉头皱了起来：“这样的衣服怎么去见老太太？我给你拿见新的去。”眉佳连忙止住，说：“不要新的，就给我拿件姐姐穿旧的就好了，刚来就要这要那，惹人闲话。”兰琴去取了件半新的衣衫来，鹅黄色的缎子，衬得眉佳那白皙的肤色，映着朝阳，柔柔的光晕让兰琴看呆了。连说：“小姐真好看，老太太一定喜欢你的。”眉佳穿着这衣服，有些不知道如何行走了。两人说了会话，见着时辰差不多，起身去见老太爷老太太。
第五章
眉佳在兰琴指点下，小心翼翼来见陆老太爷老太太。穿过回廊，来到老太太房前，见到一个衣着华美的精致女子，垂着头站在门口。兰琴刚想开口的功夫，屋内出来一个丫头，跋扈的：“老太太说了，今儿不用请安，姨奶奶请回罢。”女子脸上一阵白，低低的应：“哦。”声音空灵的缥缈。转身低头从眉佳身边擦身而过，留下一阵荷叶的清香，有种寂寞的寒冷。
那丫头看见兰琴和眉佳，笑着张罗：“敢情这就是我们爷说的眉佳小姐罢，张得跟画似的，快进来。”说着捉着眉佳的手就往屋里走，一边叫：“老爷夫人，眉佳小姐来了。”进得屋子，只见两个老人家端坐着，那陆老爷须发俱白，胡须长及胸口，有种道骨仙风的感觉，笑眯眯的看着眉佳。陆老夫人精瘦精瘦，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阴沉着脸，阴鹜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眉佳，神情里毫不掩饰的透露着鄙夷。眉佳有些不知所错，被兰琴在后面偷偷掐了下腰，这才想起来要请安，行了礼：“陆老爷，夫人好。”陆老爷刚想跟眉佳说说话，就听老太太沙哑的声音：“好了，可以下去了，兰琴好好伺候着，别乱走。”眉佳点了头，告辞出来，外面晚秋的空气凉得透骨，却不由得送了口气。正转身要回去，迎面却来了两位公子，看起来应该就是兰琴口中的陆家兄弟了。
两个公子均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眉佳，诧异着眉佳的美丽。兰琴迎上去，叫了声：“大少爷好，二少爷好。”满面病容的公子开口问道：“这就是昨晚爹从外面买来的丫头吧？来伺候我可好？”兰琴赶忙回话：“大少爷哪里说话，昨晚爷吩咐了，眉佳小姐是客，得好生伺候。怕是不能如少爷的意了。”子允咳了起来，众人吓得急忙上前，问候的问候，抚胸的抚胸。子允看了眉佳一眼，没再说话，带着子轩进屋问安去了。
眉佳带着兰琴穿过回廊，见到方才请安被拒的那女子独自坐在荷塘边，两行清泪还兀自在脸上。见眉佳想过去跟那女子说话，兰琴连忙拦住：“小姐，那便是陆爷的姨娘，您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底下的人但凡跟她说句话，回头都被老夫人一顿好打。您以后见着了，还是绕得远远的好。”眉佳回记住了，一边却暗自同情着这苦命的女子。
却说陆家两位公子进屋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那老太太满眼的笑意，仿佛这两个孙子便是她的全世界。两个孙子，一左一右，环着老太太的手臂，说着昨儿学堂里的趣事。老太太笑着说：“这两猴儿，越发痞了，敢这么捉弄先生。让你父亲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你们。”说到陆爷，子允想起方才在门口见到的女孩，便问：“奶奶，昨儿爹爹带回来一个丫头，说是买的，却怎么拨了兰琴去伺候她？我还想让她来我屋里做事呢。”老太太脸一阴沉，说：“外面买来的不知来历的女子，怎配做我们陆家小姐，你看那双手，不知道做了多少下贱活，让她去伺候你都抬举了她。原本我想着让她就住那小院子里，眼不见为净。既然你想要，我就让她去伺候你罢。”子轩却反对：“奶奶，好歹父亲拨了兰琴去伺候她，看得出她跟一般丫头不一样，让她去大哥屋里头伺候，恐怕父亲知道了要见怪的。”“不碍事，我去跟你爹说。晚些时候就让到你屋里头去伺候你。”老太太极宠爱子允。也因为病着，子允无论要什么，老太太都想方设法的弄给他，只恨不得将天上星星都摘了下来给他，盼着有一天，子允的病能好。那子允也持着老太太宠爱，连他爹爹都不惧怕。底下人更是百般讨好，就连子轩，打小就被教导哥哥身体不好，凡事要迁就，莫要惹他生气。
第六章
陆爷一身疲倦，从铺子里回来，直接就进了书房。陆家的铺面，一半自己做，一半放租出去。这天正好是收租的日子，陆爷从自家店里回来还要点查伙计们收租的账册。到陆家这些年来，陆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将自己当作自己人。要不是因为老太太没有生育，也不会把他从母亲那里要了回来。可笑当年太天真，总以为自己可以凭借陆家少爷的位子给生母搏个名分。谁知道在陆老太太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工具，一个陆家用来打理生意，一个陆家用来传宗接带的工具。除此之外，别无用处，还累得母亲从此不再搭理自己，以为自己贪图富贵，一心要断绝母子关系。母亲的心意，陆天俊是明白的，母亲是想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被老太爷接回陆府。可是，只要老太太在一天，母亲的心愿就不可能实现。而今，自己都已是而立之年，还不能让生母颐养天年，内疚之情日日啃噬着自己。好不容易母亲对自己提出要求，怎么也要照顾好母亲所托之人。
想到眉佳，陆天俊眉头皱在一起，这孩子，怎么感觉很熟悉，让自己忍不住要去照顾她。不管是自己这种奇怪的感觉，还是为了母亲的嘱咐，一定要让她不再受苦了。点亮油灯，陆天俊拿起账册一一核对。油灯舞起灯花的时候，有个女子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浓浓的鸡汤香味霎时弥漫了整个房间。只有她，子允和子轩的母亲，他的结发，尹静芸，才会在这个时候准时出现在他的书房。对她，陆爷是歉疚的，他给不了她所想要的。就因为她是老太太安排的婚事。见到她，就像见到老太太一样。陆爷摆脱不了这种感觉。即便静芸二十年如一日的温柔对待，还是换不来陆爷真心的一笑。二十年来，她一直静静的陪在陆爷身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侍奉两老。她用她的温柔，如同空气一般包裹了陆爷二十年。可是陆爷为了表示对老太太的不满，示威的执意将怡红楼的逸如姑娘收了房。那时，她正怀着子允。面对老太太的盛怒，她用腹中胎儿的名义，哀求婆婆：“娘，您的孙子不能没有父亲啊。”老太太权衡再三，容忍了天俊的行为。但从此，吩咐吃穿用度，一律不给姨太太逸如，下人如有私自与逸如有接触者，轻则杖责，重则赶出府去。老太太用自己的方法惩罚着妄想在陆家登堂入室的青楼娼妓和那知恩不报的忤逆子。有其母必有其子，老太太恨恨地说。
转眼二十年了。书房里，油灯噼哩啪啦的跳动，静芸端着鸡汤静静的候在身后。一种尴尬的温馨铺天盖地，两人谁都不想去打破。这时老太太跟前的杜鹃却来了，笑笑的：“爷可回来了，老太太可等了您一天呐，只听小厮说爷回来了，怎么就不去给老太太报个平安呢？看老太太一急，可不让奴婢来请爷了。”天俊头也不抬：“知道了，去回老太太罢，说我这就来。”杜鹃俊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中，天俊看着静芸，愧欠的：“今天暂且不能用夫人的鸡汤了，等我去回了老太太，有时间再来看你。”静芸失落的站在原处，她已经习惯了天俊这样对她了。只是，百年修得共枕眠，她还在等着天俊终有一天可以对她真心的展颜。
第三章
第七章
来到老太太房里，天俊一股厌恶油然而生。强行忍住，故做欢颜。僵直着后背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倒是微笑着：“天俊一天劳累了，杜鹃，给爷看茶。”眼里的寒冷终究还是隐藏不住，二十年来客气如外人。陆老爷近来沉迷道术，凡事都放手，想来也是无奈之举，对谁都是笑颜相对。安详的外表掩埋着绝望，伤心，无奈，痛苦。
老夫人先开口了：“听说天俊昨儿买回来个丫头，这些个小事还劳动你，那管事的实不中用，找这么些丫头也没有咱们陆爷看得上的，活该受罚。杜鹃，你去告诉他，下个月俸禄扣光。叮嘱他以后小心办事。”陆天俊如坐针毡，心里咒骂着，本不打算将眉佳的来历告诉老太太，却想着身边那些个都是老太太的眼线，只怕早就知道了的，干脆说开了。陪着笑：“母亲教导的是，这些事原不是我该过问的，只是这孩子实在是生母所托，不敢怠慢。”“我说咱们陆爷怎么那么紧张一个丫头，原来是这样，回来还只说是买了个丫头，原来是受人所托啊。那蹄子自己都进不来我陆家的门，却想让我给她养着这个小娼妇，做梦。”老太太拉长了脸。“母亲！”陆天俊听不得自己母亲被人如此侮辱，却无能为力。老太太却越发的大声：“你当我不知道这小娼妇什么来历？只怕是比你清楚，她那死鬼娘是因与人通奸被浸了猪笼。她那贪财的后妈本想将她卖去做娼妓，却被你陆爷，二十两给买回来做陆家小姐。趁早给我撵了出去！”陆天俊愤怒的站起来，手死死的抓着桌子边缘，眼里的怒火喷薄而出，杜鹃见了，慌忙拽住天俊胳膊：“爷，千万别跟太太怄气，今儿多半也是您不对，早就该跟太太回了不是？坐下，喝口茶，消消气。”转身又跟老太太说：“奶奶，爷是不对，那也是他娘逼的不是？咱们爷是个孝顺儿，那女人不是东西，奶奶还能跟她一般计较？干脆还是放到子允少爷房里，按照丫头的份，月一钱，也不叫我们亏了她。若是撵了出去，恐外人倒要笑话咱陆家连个丫头都容不下了。”老太太缓了缓：“原本想着不就是个丫头嘛，给子允就是了，谁知不查还好，一查才知道这个小娼妇出生如此下贱，恐带坏了咱们子允。可恨这忤逆子还藏着掖着，想扶做陆家小姐，要让人知道了，不知怎么嚼舌根。”杜鹃想了想：“奶奶，子允少爷的脾气您知道，想要的东西要是不给他，还不知道生出多少事来，万一加重了病就坏了。按说若是子允少爷没见着，打发到厨房劈柴生火也就罢了，如今只怕是……”老太太恨恨的：“还是放到子允房里罢，你给盯好了，若有不检点，即刻给我撵了出去。”杜鹃点头去了。
陆天俊这时才知道自己又犯了多大的错，如果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