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录-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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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蚕宝宝一样的手指拉开,从里面掏出几张钞票递过来,像拿糖果哄小孩子那样哄我。我一巴掌打掉钞票,她面红耳赤地跑下去。她以为我心甘情愿地守门口,是为了给她腾出跟我爸说仓库的时间,是图她的几个小费,但是她一千个一万个错了!她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我这是在赔偿当年对他们的伤害。从告密他们到为他们守门口,这不能不说是我的一个小小进步,是全社会的一个大进步。
半年过去,我为赵山河和我爸一共守了九次门口,也就是说赵山河有跟我爸说仓库的九次机会,这还不包括他们私下的见面,但是她就像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死活不跟我爸提仓库的事,只顾自己哼吟、快活,仿佛要把过去的损失连本带利夺回来。等到他们第十次从阁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把赵山河留在楼梯口,让我爸一个人走下去。看看我爸的背影上了铁马东路,我问赵山河:“你干吗还不告诉他?”
“你想害死他呀?难道你没长眼睛吗?每一次我们见面,他的脸都红彤彤的,不要以为这是神采奕奕,身体健康,绝对不是的,这是心脏病或者脑溢血的迹象。多少次我的话都到嘴边边了,但是又不得不像吃药那样吃下去。你没听说过吗,有时候好消息也会把人吓死。”
“那这仓库不要回来了?”
“哎……这事我都前前后后想过了,还是给你爸留一条命吧,”她掏出那份表,递给我,“就用你的名字把仓库办回来,千万别让你爸知道。”
“那张闹就捡大便宜罗。”
“你们不是已经结婚两年了吗?只要两年不同居,就可以办离婚手续。”
我一拍脑门:“对呀,我怎么把时间给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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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岭南大学五号宿舍楼等了两个晚上,才见到著名教授兼律师张度。他听我倒完苦水,嘭嘭地拍着胸脯:“好多打官司的专家一听说我出马,立即就请求庭外调解,我就不相信那个张闹不读书不看报,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也拍了拍胸脯,不过没拍得他那么响:“只要你能让她尽快离婚,收多少费用都不成问题。”他的目光稳准狠地落在我脏破的球鞋上,就像子弹一下找到了靶子。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把两只脚往后收了收。
“荣光明跟你说过我的收费标准吗?”他举起一只巴掌,“没这个数,恐怕我腾不出时间。”
“不就五千吗?这事只要能办成,我给你一万块。”
他的眼皮往上一跳,脸上出现了遇到骗子的表情。我赶紧把我们家那栋几百万元的仓库抖出来,告诉他钱对于我只是一个数字。他眨巴着眼睛:“原来你是资本家,我差点以貌取人了。不过,按规矩,你还是先交两千块定金吧。”我的屁股在他家的木沙发上磨来磨去,身子一会偏左,一会偏右,好像这么磨几下就能解决定金的问题。他不愧是著名律师,一下就看出了我的心理活动:“要不,我们订个合同,定金先不收你的,但价钱会比原来的高。”
“我有那么大的仓库,哪还在乎价钱,这样吧,如果你让我拿到离婚证,我给你两万元。”
他小口小口地喝茶,一共喝了十六口,才从提包里掏出一份合同,在空格的地方填上数字和日期,递给我。我在后面补了一条:“必须拿到离婚证,乙方才付款。”他笑了笑,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报纸:“看看吧,这是我最近打的一个官司,受害人都死了十年,我还帮他打赢了。”我接过报纸学习了一遍,马上在合同上签了名字,然后把其中的一份揣进衣兜,用手紧紧地按住,就是在回家的路上,我的一只手也始终按住,生怕它像那份平反文件还没到家就弄丢了。
我把合同压在木箱的底层,又在木箱上加了一把锁,就是这样了,心里也还不踏实,就把门锁换成了特大号的。每天从服装厂下班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木箱,把手伸到衣服的底层,探探那合同还在不在。有时我会把合同拿出来,高声地朗读,就像读高尔基的《海燕》那样充满激情。
十天之后的晚上,张度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地来到阁楼,把他手上那份合同还给我:“这官司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差点就给张闹呛死了。”
“难道她比法律还厉害?”
“你实话告诉我,这两年到底跟张闹睡没睡在一起?”
“我要是跟她睡在一起,就让车撞死。”
“那她的手里干吗有你的卷毛?那条碎花裙子上为什么有你的精斑?她有了这两样证据,我就是再著名也打不赢这个官司。”
我举起手,本想拍一下脑袋,但是我还没有拍就放下了,都拍了不知多少遍,不仅没把自己拍聪明,反而越拍越笨,干吗还要拍呢?我当初只想糟蹋张闹的房间,让她烦我,尽快抛弃我,就吐了不少痰,睡了她的床,用她的碎花裙子搓下身,万万没料到这会留下后遗症。我扇了自己一巴掌,转身出了阁楼。张度说:“我又不是来收费的,你躲我干什么?”
骑车赶到张闹的宿舍,我用原来留下的钥匙打开门,冲进去,拉开柜门、抽屉,把她的那些名牌服装全部摔到地板上,翻找那条碎花裙子。我腾空了她的所有的衣柜,也没找到那条碎花裙子,倒是发现了一沓厚厚的钞票。我拿起钞票看了一眼,顺手丢到梳妆台上,然后打量四壁,揣测她会把证据藏在哪里?也许在席子底下?我走过去把席子掀开,一张纸条飘出来,捡起一看,我立即又傻了。纸条上写着:“我知道你会想办法销毁证据,但是你来晚了,我已经把它们锁到最安全的地方了。”我的手气得抖了起来,抖了十几秒钟,我大骂一声跳到床上,扯下她的蚊帐,用脏破的球鞋在上面踩来踩去,白蚊帐顿时变成了跑道,上面印满了脚印。我踩得额头冒出了细汗,床架都摇晃了才跳下来,骂骂咧咧地离开。
我把车直接骑到三厂我爸的宿舍,虽然已经是凌晨了,但还是忍不住拍响他的门板。好久,他才拉开门,探出头来,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我。我推门挤进去。赵山河正在床上忙着扣衣服,一看见我,就赶紧解释:“我怕你爸晚上犯病,过来陪陪他。”原来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怎么不怕老董抓现场了?难道赵山河已经离了吗?我背对床站着,等赵山河完全彻底地穿好衣服才转过身来。
“赵阿姨,我们不能再等了,张闹跟我玩计谋,看来这仓库还得让爸去办。”
赵山河冲我眨眨眼睛,调头看着我爸:“你没事吧,长风。”我爸坐在椅子上:“我没事你就不习惯吗?”赵山河呶呶嘴:“广贤,我们到外面去说。”我定定地看着我爸,一大堆话早跑到了嘴巴的边边。赵山河拉了拉我的胳膊。我说:“爸……”赵山河又用力地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说:“赵阿姨,不会出事的,你看我爸的脸色那么好,即使说出来他也不会犯病的。”赵山河拽着我往门边走。我爸说:“山河,你让广贤把话说完,别神神秘秘的,弄得像是搞地下工作。”我挣脱赵山河:“爸说了,让我把话说完。”
“长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值得你听。”赵山河掐了我一下,更用力地把我往门口拽。我爸说:“别闹了,你们要是再不说,我就真犯病啦。”赵山河松开手。我说:“爸,其实这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你愿意听,就别吭声;如果你不想听,或者是身体不舒服就抬一抬手。”我爸点点头。我咳了一声,把政府归还仓库的事说了一遍,说的过程中,我爸不仅没抬一抬手,反而听得嘴角都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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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他们总算还了我们一个公道。”
我爸一拍大腿站起来,背着手走来走去。我掏出那份表格递给他,他看了看,当即找来钢笔,趴在桌子上填写:“山河,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
我和赵山河对视了一眼,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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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赵山河告诉我,整个晚上我爸都在折腾她,弄得她都没力气了,腻了,烦了,一辈子都不想男人了。她说:“你爸都五十多数啦,竟然比十八岁的小伙还有力气,好像从来没碰过女人似的。”
第二天大早,我爸没洗脸,没刷牙,就催着赵山河起床,来到铁马东路37号。仓库的门还挂着锁头,马路上的那些树刚刚清晰,密集的枝叶间还藏着成团的黑。没有汽车驶过的空档,可以听到扫帚磨擦马路的声音。我爸站在门口,指着一棵树:“山河,你看它都长粗了,当年我们在那上面挂过狗,你还记不记得?”赵山河摇摇头。
“你怎么就不记得了?那是我们家的两只花狗,因为交配,你哥还想拿它们来开批斗会。”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当时你把我们家的席子弄得全是狗毛。”
“我们吵了一架,你要我赔席子,还扯破了我的衣袖。”
赵山河嘎嘎地笑了起来:“那天晚上,我起来解手,发现你坐在门口发呆,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竟然敢抱我,还想跟我那个……”
“都是那两只狗惹的,惹得我觉也睡不着,在门口坐了一个通宵。”
“你记不记得?我当即就给了你一巴掌。”
赵山河轻轻拍我爸的脸,我爸的脸一歪,身子靠在门板上慢慢地坐下去,就像一位出色的演员在复习当年的情景。但是他这一坐下去,就再也没爬起来,赵山河以为他是演戏,伸手挠了挠他的胳肢窝:“别装了,快起来吧,裤子都弄脏了。”我爸好像没听见,直着的上半身往旁边一倒,整个睡到了地上。这时,赵山河才发现问题严重,咚咚地跑上阁楼:“广贤,不好了,你爸终于犯病了。”
我卸下阁楼的门板,把我爸放上去,跟赵山河一前一后抬着赶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医生们立即进行抢救,在我爸的身上插了不少的管子。等病房安静下来,赵山河说:“广贤,你知道错了吧,我叫你别跟他说仓库,你偏不听,现在知道麻烦了吧。”
“昨晚说的时候,他怎么没有一点犯病的迹象?”
“医生说这病不一定当场发作,有的人可以推迟一到两天。”
“那今后我再也不跟他说仓库了。”
“借钱都有可能收不回来,何况是说话,你这张嘴巴真会惹事。”
我拍了一下嘴巴:“赵阿姨,从今天起,如果我再乱说话,你就拿订书机把我的嘴巴订上。”赵山河叹了一声:“但愿你爸没什么大问题。”
一天下午,老董来到病房,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是经过详细的调查、周密的考虑之后才来的。他默默地坐到床边,眼珠子转困了,就垂下眼皮:“山河,我也拖了你这么多年,再拖下去就不人道了,你真的愿意嫁给床上的那个人吗?”赵山河的性子本来就刚烈,哪受得了老董的挑衅,大声地说:“我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你真的爱他?”
“废话。不爱他难道还爱你吗?”
“那我马上成全你们。”
老董掏出已经签了字的离婚报告,递给赵山河,他们当天就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晚上,赵山河把离婚证书压在我爸的枕头下:“长风,我们等这张纸等了十几年,时间虽然长了一点,但总算把它拿到了,要是姓董的早这么爽快,广贤的弟弟也该有一米多高了。我要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不应该嫁给他,现在好了,跟他生活了差不多二十年,把自己最漂亮的时期全部给了他,到头来还得弄这么个本本更正自己的错误,老天真会作弄人呀!长风,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要是听到了你就点点头,等你一出院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赵山河不停地把眼泪从手上抹到被子上,把我的鼻子说得酸酸的,但是我爸连嘴角都没翘一翘,仍然处在深度昏迷之中。过了十天,负责抢救我爸的医生把我们叫到会诊室,用缓慢而沉重的口气说,我爸也许再也不会醒来了。医生只能给我爸留下一口气,却不能留下动作、语言和思维能力。我爸成了植物人!这个结论绝对不亚于冬天打雷夏天飘雪,而我和赵山河却保持了高度的冷静,没有哭,没有笑,没有多余的肢体语言,只是木然地回到病房,盯着我爸发呆。忽然,赵山河一转身,抓起陪床上的枕头,朝我砸来。她不停地砸着,砸得枕头里的棉花满屋飞舞。
“都怪你,当初你要是不跟你妈告密,我哪会那么快嫁出去,哪会嫁给一个火车司机,哪会挨那么多拳打脚踢,哪会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孩子。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别跟你爸说仓库,可你就是不听,硬要跟他说,你少说两句死得人吗?你把他说成了一个废人,你高兴了吧?现在你干吗不说了?你说呀!我好不容易盼到今天,以为能过几年我想要的生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我的命怎么这苦呀……”
赵山河打累了,扑在床上呜呜地哭。我递过一张毛巾,她一把打掉。我抹了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