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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后悔录-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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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贤,你只是外伤,过几天就好了。”他说话的口气慈祥,擦药的手轻柔,每擦一个地方就问我痛不痛?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侍候过,迷糊中已经把他当成亲人。我甚至轻轻地喊了几声“妈妈”,只是因为嘴巴还肿着,声音没有传出来。要不是已经有了一点人生经验,我当时就想坦白,甚至愿意夸大自己的罪行,以报答他对我的治疗。 
看着天花板上的黑斑,我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从张闹的后窗跳下去?如果我跳下后窗,脚底一抹油,张闹也就有了下来的台阶,没准她会说:“对不起,我只做了一个噩梦。”还有,我在送张闹裙子之后,为什么不去探探她的口风?哪怕偷偷地去观察她几眼。假若事先看到她穿上那件蓝色的连衣裙,我不高兴得翻跟头才怪呢,怎么会蠢到溜进她的房间。更不用说于百家这个魔鬼了,他好像已经深入到我的内部,随便说什么在我身上都能起化学反应。你想想,假如他不说小池像豆腐,我会把张闹联想成豆腐吗?假如他不写信来叫我闭上眼睛,我敢大起胆子去开张闹的窗口吗? 
这么说,于百家似乎要负主要责任,但是公正地讲,千错万错还是我自己错。百家明明写信警告我不要干这种蠢事,我却没有听。百家当时想留下来,不愿意回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却死劝他回去,还拿三个公章来吓他,还要他对小池负责任。如果我不吓他,不提小池,没准他就留了下来,没准会比我提前溜进张闹的房间,哪怕是提前几秒钟,有他在,根本轮不到我。再说,当初我就不应该跟于百家说张闹,我就是想得下身软不下来,也不应该告诉他。只要不告诉他,我就听不到他的鬼主意,就不会把自己弄到笼子里。千错万错还是嘴巴错,我扬手打了一下罪魁祸首,嘴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刚刚结痂的伤口又破了,下巴流满了血。 
负责本案的公安两次提审我,因为我的嘴巴还肿着,舌头还大着,便没法回答他们的提问,想说什么也只是一股散开的气,根本扭不到一块,形成字和句。我想,假如我是一个哑巴,那就不用他们审来审去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大不了头点地。我宁可一声不吭地被押赴刑场,也不愿去回答他们的问题。不瞒你说,那时候我还怕羞,还不敢去跟陌生人谈论身体的器官。跟于百家谈是一回事,跟赵敬东谈是一回事,就是不敢和陌生谈,特别是不敢跟板起脸的人谈。我忽然想起了于百家,如果说他只给了我反面的指引,那是不公正的,至少他折磨自己身体的行动,在我身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每天晚上,我偷偷地把结了痂的嘴巴抠破,让它长久地血肉模糊。我还故意咬伤自己的舌头,让它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肿着、大着。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想回答问题。果然公安又提审了我一次,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摇摇头,张开嘴巴。那是一张百孔千疮的嘴,嘴唇和嘴角全是脓泡,一边嘴角高一边嘴角低,上唇下唇只有少量没肿没破的地方,那也是亮晶晶的,撑得像透熟的葡萄,轻轻一碰就会流出点内容来。舌头大得顶住了上颚和牙齿,想分担鼻孔的出气都不可能。这么色彩丰富、形状怪异的器官,若是有人骂它“歪嘴、烂货”一点也不冤枉。在过去,这可是一张吐字清晰反应灵敏惹事生非的嘴,现在它总算得到了报应。公安一看就知道,要提问这样的嘴巴,恐怕连个标点符号都问不出来。他们一挥手,把我押回监室。 
李家庭又提着药箱来给我治嘴巴,我终于想起了那位医生的名字。他给我上药,贴纱布,轻言细语地:“广贤,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有撞墙的,有吞药瓶的,有想上吊的,有咬舌头的,结果没一个有好下场。要想有好一点的结果,就老老实实地交待错误,尽管有人歪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我可以证明它还是基本准确的。你按我说的去做,相信会有公正的判决。”他的话像毛毛雨,每次给我换药总要下一阵,我抵触的情绪被他慢慢地泡软。刚好同室的一个强奸犯因为摆事实讲道理,被放了出去,这让我见证了嘴巴的好处。我开始配合治疗,不到一个月,嘴巴就痊愈了。 
但是、可是,万万没想到再也没人提审我。我这个笨伯每天对着窗外喊“冤枉呀冤枉”,却没有任何人理睬我。他们都忙着贴大字报、揭批反动派去了,像我这样的偏房再也没有人宠幸。我喊了一个月、一年、两年,从60年代末年喊到70年代初年,都没有人提审我。我想当初也许不应该搞烂嘴巴,要是配合他们提审,没准早就无罪释放了。这是何苦呢?自己把自己弄得白白关了两年多时间。   
冲动14   
关了两年零三个月,法院开庭审理我的案子。我交待完全部事实之后,法官认为我不老实,因为我的交待和张闹提供的材料相距十万八千里。法官当场声情并茂地朗读张闹提供的材料,材料上说我撕烂了她的裙子,并强行进入她的体内。读完材料,法官把那件撕破的蓝色连衣裙举起来,裙子的下摆已经撕成四瓣,它要是再回到风里也只能跳草裙舞了。我说:“撕破了裙子不是还有衬裤吗?”旁听的人们哈哈大笑。法官说:“张闹说了,那天晚上她没穿衬裤。”又是一阵笑声。凭什么他们只相信张闹而不相信我?张闹为什么要提供假证据?于百家说女人都爱面子,张闹为什么不爱?她那么漂亮那么有名那么前途无量,怎么就不要名声了?我的脑袋像被张闹亲手操起的木棍狠狠地敲了几下,顿时满地都是闪光的金子。 
接下来我听到法官宣读张闹已经不是处女的证明。天哪!我连她的裙子都没打开,连她的衬裤都没脱,处女膜怎么可能隔着两层布就没有了呢?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时间了,在近七百天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她处女膜的天敌,都有可能让她不是处女,这张纸怎么能证明两年前的事件呢?法官说这张纸是当时开的,也就是我“强奸”张闹的第二天医院检查的结论。有人把那张纸递到我眼前,让我看清楚上面的日期。我低下头,不想再争辩,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争辩。法官问我:“曾广贤,你记得你的生日吗?”我说:“九月二十六号。”法官说:“那么你进入张闹的房间是哪一天?”我说:“九月二十九日。”法官说:“你能确认吗?”我说:“确认。” 
最后我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你不要惊讶,也不要不理解,当时强奸罪是重罪,情节严重的还会挨枪毙,就是强奸未遂也会被判个五年六年的,哪像现在这么宽容、自由,哪像现在这样不在乎处不处女。你能戴这么粗的项链,穿这么簿的衣服,开这么低的领口,挺这么高的胸膛,穿这么短的裙子,得感谢社会的进步。我真羡慕你!你是不是听困了?困了就喝点饮料。很好听是吗?那我就继续讲。被判八年我认了,我没埋怨法官,甚至也没埋怨张闹,虽然我生过气。我发誓我没有强奸张闹,不要说强奸,就是连她大腿的皮肤我也没碰过,充其量隔着裙子用身体压了那么一下。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毕竟有了强奸她的念头和强奸前的动作,我想这也应该是犯罪,不能不坐牢!所以,我没埋怨法官,甚至也没埋怨张闹,只埋怨自己知识贫乏,当时我竟然不知道处女膜是可以自己撕破的,只要做剧烈的运动就有可能撕破,更何况张闹是一个芭蕾舞演员,一个经常要劈叉的演员。不知道这个常识我还心安理得,当我知道后就悔得用头去撞墙。 
而这还不是我最后悔的,后来我去了杯山拖拉机厂劳动改造,脑子里一直在想法官为什么要问我生日?有一天我忽然掰起指头算清楚了,九月二十六日前我才十七岁,而九月二十六之后我就满十八岁了。十八岁之前犯法是可以减刑的。我这个癫仔这个傻瓜这个笨伯,竟然不懂得提前四天去找张闹,假若提前四天,哪怕是真正去强奸她,也有可能不会被判这么久。十年里,我天天问自己为什么会忘记生日?我连敬东的生日都没忘记,怎么会忘记自己的生日?     
第四章 忠贞   
忠贞1(1)   
一个再笨的人,只要连续吃了几次亏,你要他不吸取经验教训都难。比如我,到了杯山拖拉机劳改工厂之后,就给自己的嘴巴装上了拉链,轻易不表态,而且还学会了一种“延时话”。延时话你听说过吗?其实很简单,就是对任何事情不及时发表意见,先思考几秒钟、几分钟,甚至几天几夜,等排除所有的圈套后才说出自己的观点。思考时间的长短根据事情的轻重来定,如果人家问你“吃了吗”?就没必要思考几天几夜。但是这种话只适宜于和平环境,假若拿到战场上去说,恐怕连命都保不住。很久以后我才发现绝大多数人都会说这种话,就像“盐是咸的”这么简单。而在当时,我却像捡到了一件保护自己的武器,比买彩票中大奖还要高兴。 
由于我养成了这种说话习惯,做什么事总喜欢慢半拍,就连走路也没有过去那么快了。在监舍里,我跟侯志、李大炮用烟头下棋,半天我也走不了一步,有时决定走了,真要走了,就把烟头拿起来,但久久地没有放下,即使已经放下,一旦发现有可能被对方吃掉,我又把烟头收回,放到出发的地方。这样反反复复,烟头被我们抢来夺去,很少有机会在短时间里把一盘棋下完。他们再也没耐性,把烟头一扒,说:“曾麻赖,老子没闲功夫陪你。”麻赖是我们这边的方言,就是做事说话不负责任,经常反悔、抗拒不从的意思。不怕你笑话,这个花名在拖拉机厂喊出了名,个个都懂得我是悔棋大王,包括那些看守我们的战士、管理我们的干部,都喜欢喊我“曾麻赖”。花名喊多了、久了,到点名的时候,有几个干部总是想不起我的真名,嘴唇哆嗦老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喊:“曾、曾、曾……广贤。”这是一天中我最得意的时刻,队列两边的人都扭头看着我,我挺胸收腹响亮地回答:“到!” 
没人跟我下棋,我就趴在床上写信。我给赵万年、于百家、小池、何园长、赵大爷、于发热、何彩霞、陆小燕、胡开会等等写信。信的内容基本一致,只是改变一下称呼。在信中,我向每一位说明自己不是强奸犯,只不过闯进了张闹的宿舍,后来发现她喊“救命”才捂了她的嘴巴。我承认我有强奸的动机,但绝对没有强奸的行为,希望他们不要按动机来衡量我,如果按动机来衡量每个人,那天底下就没有正派的男人,因为我经常听到他们把“操”字挂在嘴边。 
每一封信写完,我分别在正反两面贴上邮票,这样做是害怕邮票脱落,信寄不到他们手上,到八年劳改期满时没脸见他们。我有过忘记贴邮票而让信寄不出去的惨痛教训,记得吗?就是给小池的那封信。如果那封信能及时寄出,也许她会成为我的女朋友,那我就不会去想什么张闹,也就不会被关在杯山拖拉机厂。 
我不停地给我的熟人们写信,就是没给我爸写。好几次,我刚写上“爸爸”,就把纸揉成一团,丢掉。不给我爸写是因为他不愿意跟我说话,而且我也不想用这种身份和处境去戳他的胸口。你想想,哪一个父亲愿意自己有一个犯强奸罪的儿子?不要说信的内容会戳伤他,就是那个印着特殊地址的信封,也会让他血压升高、心率不齐。我下决心把我爸从脑子里摔出去,尽量摔得远远的,远到看不见他、忘记他,目的也是让他看不见我、忘记我,给他一种根本就没我这个儿子的错觉。其实不给他写信就是报喜不报忧,就是粉饰他的生活。 
收发室每天分发一大摞来信,其中没有一封是我的。侯志或者李大炮看信的时候,我伸长脖子,想瞄上几行。他们把信一收,转过身去,生怕我偷了他们的秘密。那时候,我是多么渴望看到几行鼓励我重新做人的钢笔字,但是,没有谁答理我,寄出去的信就像炒股票的钱,只有投出去的没有收回来的,仿佛我是柴油机上的油渍,他们一沾手就洗不干净。我不禁为遍布油渍的手感到委屈,它不去下棋,不去拍蚊子,不去摸卵泡,偏偏要去写信。它自己麻了、困了不算,还抽干我的激情,吊起我的胃口,结果连一句安慰话都讨不回来。每次路过收发室,我都用左手打了一下右手,后悔写了那么多信,浪费了那么多邮票。但是一个月之后,我又为我的右手鸣不平,为错怪我的收信人而抱歉。 
一天上午,我被人叫到贾管教办公室,他指着桌上的一沓信说:“曾麻赖,再这么写,你就是在信封上贴三张邮票,也别想寄出去。” 
我睁大眼睛,桌上堆着的全是我写的信。我问:“为什么?” 
贾管教拍拍桌子:“就算你没强奸,那你干吗要钻到女人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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