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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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得奔赴理想的境地了!寒假只有三个月,有幸你们两个月后回来,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万一加不来,我要怎么办?爹娘,国土之大,人海之泱,你们到底所奔何处?是不是爹怒气未消要惩戒孩儿?还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啊!
三年来我已寄回家书几封却只有母亲大人回了一次,尚知你们安好,催孩儿终身大事,可是孩儿的事业快待有成,分心而理儿女私情会更不孝,所以——”
秋瑾忽然停笔,对着自己的违心之言感到惭愧,将此段用毛笔抹黑,把毛笔丢在桌上,不顾它滚着粘了一桌子墨汁,倒背着手走来走去。
“莫名的烦躁总是很快袭来,而且很难摆脱,对你,秋瑾,就更是了。用你的手去按按你的太阳穴,揉揉你的眉心,再用手掌揉你肌肉僵紧的脸部,试试吧。”
小燕,活泼开朗善解人意的女人,总能让秋瑾不经意的想起她,如果现在在北平,他会立刻找小燕排解他的不安,可是,此时他只能拿起一件大衣,走出家门,上街去看人来人往。
一切都变得好快,镇上认识的人已遇不到几个了,熟识的人也不知爹娘的去向。大家都急于向前奔而不再好心的眷顾左右需要帮助的人了。只有小时刻在门上的朱槿花还在,在此的记忆还在,家俱的更换让我不必触景伤情,却更增扰人的幽思和对命运的感叹。
秋瑾抬头,那一缕缕的香气正是花瓶内一束花所散发出来的,他走了过去,紫薇?现在居然有紫薇,真是不可思议!而且那或红,或紫,或白的花开得又那么绚丽。江夫人真是个有心的人,培育了那么多花卉,却毫不吝惜,充分发挥花的价值。他触鼻闻了闻,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以后的几天,秋瑾上午去散步,回来就发现桌上又供着一束挂着露水的紫薇。屋内放花并不奇怪,怪的是从江鸿那儿知道江夫人种了种类繁多的花,而他要江鸿代他向江夫人道谢为他每天插花时,江鸿竟以怪异的眼光瞅着他,嘴里嘟囔着:“那些花夫人宝贝得很,才不可能为你每天换一束呢!”秋瑾吃了一惊。
于是这天,秋瑾出去后,提前回来了,坐着等插花人的出现 。正当秋瑾因等待良久而昏昏欲睡时,门开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手捧着一束花走了进来。她神情专注,显然没有看见静坐的秋瑾,而秋瑾却认出了她。
今天,她的辫子整齐的用湖蓝色的丝带系着,梳着薄薄的刘海至眉,一对大而清亮的眼睛一片阳光之气,小小的鼻头,红滟滟的樱桃小口,她显然是个颇具姿色的小家碧玉。白皙的皮肤,玲珑的身材,细碎的莲步,她又像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身白底蓝色碎花衣,下身蓝色百褶长裙,出色的衣着氨基酸上她的天生丽质,手中的鲜花,背后的阳光和她脸上一片柔和女性的虔诚,她竟是如此美妙动人,飘逸雅致。
她小心的、细致的、快速的将萎花丢弃,换手,再插花,回转身子却看到被吸引、震动的秋瑾。她没有一点羞涩和惧意,走到他跟前,轻声的祈求:“瑾哥哥,今天你教我写字,好吗?”
秋瑾失措了半天,结巴的答应了:“好,好。”
那女孩开心的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轻咬着下唇,提着裙角走到书桌前,推好纸张,磨好墨,拉着秋瑾坐了下来,将毛笔递给他,急切的央求他:“瑾哥哥,快写,快写。”
秋瑾好想告诉他,现在已经时兴用钢笔写字了,可是他不忍心,提起笔,不加思索的写下“紫薇”两个字。
“啊,瑾哥哥写错了,是这样才对。”她又拿起另外一支毛笔,饱蘸墨水,慢慢的写出“江夏薇”,然后她又慌忙盖住了写的字,说:“不好,薇儿写得不好看,瑾哥哥不要看,你会笑我的。”
“江夏薇?”秋瑾抬头看那姣好的面容泛起一抹抹红潮,他根本不认识他的,可她却像认识他。
“事情是这样的。”江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薇儿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叫邵季,江家和邵家为亲上加亲,为他俩订了娃娃亲。两人感情很好,而我们家薇儿更是痴情一片。到薇儿及笄之年打算为他们成亲时,正好碰上学生运动,她表哥带头游行、示威,便把成亲抛在一旁。两年后学生稍稍有点平静,却个个奔向外国留学,而邵季这个孩子为了一展鸿图也远渡日本,说三年后会归来。可他一去就是五年,音迅全无。邵家劝薇儿出嫁不要再等了,可薇儿不听,仍苦守下去,可贪图荣华富贵的邵季却在日本攀上了一个家世显赫的富家女,辜负了我的向儿。他来的第一封信就是劝薇儿嫁了,不要再等。这个无情无义的小子,薇儿为他等了那么些年,可怜的薇儿以泪洗面,闭门绝食,我们家老爷子也气得一病不起,不久归西,薇儿更觉自己罪孽深重,大病一场后,医生说她高烧烧坏了脑子,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愿面对邵家便在大半年前搬到了这儿。”
自古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秋瑾在心中感叹道:“怪不得上午江家小姐叫我‘季哥哥’,我还以为她知道我的名字。”
“还有在走廊那次,她听到你叫嗓子以为是邵季回来了。”
“自从小姐脑中有病可有再延医诊治?”
“唉,哪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生病呢?几个医生众口一词,是老天不开眼,薇儿的命太薄,华少爷,可不可以帮老身一个忙?”
“夫人请讲。”
“避开薇儿。”
晚餐过后,秋瑾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将疲惫的身心抛在了椅子里,狐朋狗友他又直起身子,在日记本中疾笔:
事时变迁,万物易主,寄人篱下你必言听计从。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乃为忍辱偷生而放弃尊严的借口。
写完之后,他将自己更深的缩在椅子里。寒夜凄清,孤单只影,遭受欺凌,更何况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情绪一激动,刚在饭桌上喝的几口酒又在胃中翻腾燃烧,让他心烦意乱,头昏脑胀起来。
他拿起毛笔,饱蘸墨汁,挥毫而就:“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独睡。”这会他又怎有睡意?思绪一转,又写下:“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也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儿抛。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可他又一想:此时非秋,无风无雨,毫不恰景恰时,又笔锋一转:“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写完他手一抛,毛笔滚落于地,靠在椅背上,头后仰,目紧闭,身子一动不动让脑中一片成空。
门吱呀一声开了,薇儿抱着火盆进来,放在书桌边,又拾起落地的毛笔,看秋瑾睡着了,从卧室拿来一件大衣给秋瑾盖上,装睡的秋瑾以后她弄完会走,谁知她竟搬了椅子坐在旁边眉目含笑的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再佯睡,睁开双眼。
薇儿对他绽了个毫无保留的微笑,说:“季哥哥,我为你端来个火盆,呆会临睡前多加些炭,睡觉时就不会冷了,还有刚才你吃的好少,我去给你做些宵夜吧?”她离座而去。
秋瑾好恼:是季哥哥,还是瑾哥哥?我不愿做另一个的影子。江夫人的不怒而威的警告,江小姐却这般体己温柔,我受不了了。他站了起来,大衣从身上滑落,他对江小姐大叫:“你走,我不要见到你,我不吃东西,你走!”
夏薇有一瞬间的错愕。为什么他会发那么大的火对她叫。可是她马上奔了过来,从火盆中救出了那件大衣,她心疼的拍着烧糊的地方 :“怎么那么不小心,大衣都烧到了,好在呢料厚,没烧透,还能穿。”她住了口,敏感的觉到了空气中的低压,她好无辜,好无措的抬起头来,看着秋瑾,惶急的说:“我抱歉,我不该打扰你睡觉,我只想送火盆来给你取暖,没想到自己会坐下来吵醒了你。”她情绪一激动就咬起了下唇,而这次牙齿和下颚却在轻抖,大大的眼睛也已蓄满了泪,快要迸发而出。
没有一个男人能对一个流着眼睛的纤柔女子发火,况且她所陈列的罪全是子虚乌有的,她是那么脚步轻盈,何来吵醒。秋瑾心底一阵歉然,痛楚,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和罪恶(他对于把她弄哭有种罪恶感),他叹了一口气,对薇儿轻声的说道:“我可以吃宵夜吗?我有些饿了。”
薇儿残泪犹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跑了出去,不多会儿,她捧着一碗粥进来:“这是我熬的白粥,里面放了白果和银耳,你尝尝,好甜的。”
秋瑾吹了吹,用汤匙送入口中,可忽然不动了,口中的粥差点吐了出来。
“怎么?不好喝吗?”
秋瑾看着向儿焦虑、担忧的脸,摇了摇头,硬是把那所谓“甜的”粥咽了下去。
“薇儿。”
“嗯?”
“你以后都会为我房间插花的吧。”
“会的。”
“你知道吗?那些花好漂亮,我好喜欢,不过,薇儿,你比那些花更漂亮!”
薇儿一听睁大了双眼,立即脸上满布红潮,羞怯的用手捂住双颊一扭身子跑了出去。
秋瑾怕她会立即回来,利索的将咸得要命的“甜粥”倒入了废纸篓,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事情并不如江夫人所交待的那样,什么“避开薇儿”,早就被秋瑾扔到黄浦江里喂鱼了。
江家里有一些财产,江夫人打算长居此处就置办了一些米行、布店这样的杂货铺子,她常常出去忙生意,至于管家江鸿就更管不了她了,所以秋瑾和薇儿相处的时间是不短的。
这天早上,薇儿急匆匆的跑进秋瑾的房间,将手中的东西在秋瑾面前一展:“你看。”
秋瑾从被子里拿出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我看,你看嘛!”
“不就是我的大衣嘛!”
“看这儿。”薇儿用手一指,秋瑾立刻看见了。坐了起来,用手撑开大衣的衣边。
“我在烧糊的地方乡了一朵紫薇花和一朵朱槿花,好不好看?”
“薇儿,你的手真巧。可是是怎么乡的是朱槿花,而不是月季花呢?”
“我……”夏薇迟疑了,思索着:“我不知道。”
忽然她又恍然的对他说:“不是你说你是朱槿,而我是紫薇吗?”
“对,是的。”秋瑾有点失望,看来她还是分不清此瑾非昔季:“好,薇儿,我要奖励你,你出去等我一会,我起床后带你去逛街好不好?”
“唔,可是母亲从不让我出门,嗯,这次是瑾哥哥带我出去,管它呢!我出去等你。”她翩翩的飘出了屋子。
上海□□镇是个繁华的地方,而他们出门又恰逢月集,卖玩艺的,玩杂耍的,三教九流,吆喝声、叫好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薇儿今天穿了一件水粉色的衣裙,两条粗黑的大辫子扎着同色的丝带,清新淡雅,超凡脱俗。再加上临出门她又有心的上了淡妆,更愈显她的姿色超群。
看着等人不时对他俩 特意的目光,好象在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秋瑾简直高兴、骄傲极了。
一会儿看表演:猴子的、舞狮的、或是杂技的等等,一会去吃小摊,一会又去买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总之他俩流连依依,尽兴而归。
回到家门口还说笑不停,看见在门口的江鸿笑声就戛然而止。一时间,秋瑾感到该面对现实了。他又抓住从他手中慢慢抽出的小手,拉着薇儿走向了大厅。
果不其然,江夫人正襟危坐,面色铁青,声色俱厉的说:“华少爷,我念你年纪轻轻,归乡遇亲不着而好心收留,照顾你衣食住行,本不需你的报答,可是现在你竟拐骗我女儿是何居心!”
“江夫人。”秋瑾上前一揖,“诚蒙您慈善心肠,收留我在此等候父母,晚辈谢意深重,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江夫人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只是江夫人有话言重了,我和薇儿两情相悦,何言‘拐骗’?她对我体贴入微,我对她爱意深浓,请江夫人成全。”
江夫人一拍桌子,重哼一声:“哼,华秋瑾,我曾好心告诉你我女儿脑中有疾,劝诫你远离为好,谁知你竟把她带出家门上街抛头露面,我收留你不敢让你报答,只要你有自知之明,怜悯老妇人为母之心,不要再纠缠薇儿。”
“江夫人,我是真心喜欢薇儿,并非负心之辈,更不曾在意薇儿的疾病,何况薇儿和常 并无太大差异,我恳求老夫人网开一面,收回成命。”秋瑾义正辞严,更深一揖。
江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口气愠怒:“不知好歹,你以为你是什么坚贞之徒?可以给谁什么幸福吗?付出什么,负责什么吗?哼!”江夫人衣袖一甩,落在秋瑾面前几封信函,秋瑾一拾起来,不由大吃一惊,有几封信已拆开了:“江夫人,你为何拆我信件!”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夫人转过头,对薇儿说:“薇和,你知道那是谁的信吗?一个和你一样,唤他作‘瑾哥哥的女孩。你应该看清楚,他骗了你,他根本给不了你什么。”
薇儿脑子转不过来,可她明白母亲的话,“骗了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