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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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给她。
可是馨的手机在家里。手机在她的生活中越来越不重要了，有时只有睡觉前会看一次。她从不找别人，除了水管修理工之类的人。她在网上发了求职的信息，都在她喜欢的城市，各种不同的工作她都想尝试。
杨恒看到一个女子远远走来，他迎上去。
馨怔了一下，没想到会遇见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杨恒笑笑说：“你去吃火锅了？”
馨点点头。
他们并肩走向馨的家。到了楼下，馨说：“你快回去吧，太晚了没有公交车。”
“我住的不远。在12号楼。”杨恒边说边往后走，“我就住在这里，你可以随时找到我。”
馨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发愣。他真的进了12号楼，天哪。
虽然是分开，程风仍然会主动联系馨，他们必经熟悉了那么久。对此茉莉表示过不满，她几乎天天和程风在一起，她才不会像妍，静静地等待幸福降临。程风被问到何时结婚，尽管她自己也感觉快了点，但早晚有那么一天的，还是早点定下好。
程风有时候看着茉莉，觉得她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生命里，不知为何愿意付出所有感情，自己的心至今尚未向她袒露。他没有习惯去握她的手，虽然她看起来是那么需要爱的女孩。
他很多次想再回去找馨，因为她现在仍然是一个人，杨恒没有被她接受。而自己身边，茉莉实在太幸福了，他不忍心看见她难过。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也还融洽。但是茉莉常说他有点闷。不过她还是对他充满信心。
一
天快黑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阴沉了一天，馨一天都没有出门，抱着膝盖蜷在沙发角落里看言情电视剧，她觉得自己要比剧中人物幸运得多了。看到两眼模糊，白瓷杯中的牛奶没有了温度，她站起身，望一望外面簌簌落下的雨，关掉电视电灯，带上门。
她走到12号楼，抬头看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她边走边专心地盯着路面。路面上的雨水越积越多，水流成河，打在雨伞上的雨滴更重了，风斜着刮，馨的衣服被打湿，她的薄底球鞋进了水，脚心冰凉。
她往回走，又来到12号楼下。有几个人走进去，她稍微停留了一会儿，都不是她认识的。
空气不错，就这样回去了太可惜。雨待会儿就转小了，还是去外面走一走。馨又转过身，小心地打着伞。
橘黄的路灯光倒映在潮湿的地面上，流光溢彩。风夹着雨滴扑在馨的脸上，她的伞几乎要被吹翻过来。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哗哗雨声。在雨帘里不见一个人。他们都躲在自己干爽温暖的家中，点着明亮的灯，与亲人爱人在一起。
迷离之中，一阵强风刮来，馨的雨伞被掀起，她一时竟不知所措，转了一圈，追去捡伞，弄得狼狈不堪。她打了个冷战，用手抹一下脸上的水，抖索着往回跑。正撞在一个人身上，她低声说句“对不起”，匆忙跑开，冷不丁被那人一把抓住胳膊，正在错愕之时，那人的声音使她安下心来：“馨，是我。”
杨恒的房间摆设简单，住了没多久，也不打算长住。他给她煮热了咖啡，看她喝下去。
馨边喝咖啡边看桌上摊开的一本时尚杂志，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温暖的杯子。杨恒坐在一侧看她，看她的头发，脸庞，细瘦的肩膀。
馨喝完咖啡，默默走到厨房水池边冲洗杯子。杨恒站在她身后，突然开口说：“你没有变。”
他继续说：“还是跟以前一样。对不对？”馨笑了笑，走到他面前。两个人多久没有这样面对面认真注视对方了？可她说：“曾经我希望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有你。但是没有。就这样制造了痛苦的源头，从此我的在悲伤的河流中漂流。我希望有一个人能把这颗心捞起来。可是我沉溺在回忆中无法自拔，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让悲伤的河断流。”杨恒抓住她的双手。
馨定定地看着他：“我已经不再沉溺了。你需要对我说的，是一句‘对不起’。”
说完她感到心头一阵轻松。不去想身后杨恒的目光，她坦然走出门。
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在程风向她袒露心事之时，她关闭了心灵的大门。他离开她是对的，她多么自私，现在也没有任何资格去要求他什么。
馨想在离开之前跟程风说句再见。她要回家了。现在她唯一能确定爱的人就是父母。这里有过的爱情故事七零八落，分分合合，到最后这里变成一座没有爱的空城，令人失落。
二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家具光洁如新，馨关门之前留恋地望着自己长久蜗居的环境，它陪伴着她，恐怕只有它懂得她的心。钥匙交还给房东，新的房客马上就来。
简单一只行李箱，拖走在安静的人行道上发出寂寞的声响。馨穿着嫩黄T恤和白色牛仔裤，长发披在肩上，淡淡地画了眉，嘴上抹一层水果味的透明唇膏。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见这座城市，要漂亮一点跟它道别。
汽车站候车厅有一排排崭新的彩色椅子。馨拉着行李找到一个位子坐下，她看上去像回家过暑假的女大学生，等待的时候，眼睛里透着些许期待，没有重重心事。
还有半个小时开车，而此时已经可以上车了。馨站在车门前有点迟疑，其他乘客都进入了车厢，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仍然没有熟悉的面孔。她转身上车。
汽车的音箱里飘着一首又一首情歌，每一个音符都钻进馨的心里。她不想听却无法摆脱。甜蜜圆美的乐章向来不属于她。她在等待最后一点慰藉。眼睛望着车窗外面，阳光下的人世间繁花似锦，生生不息。
还有十分钟，馨闭上眼睛，躺在靠背上，阳光洒遍她全身，她很感谢离开这一天没有下雨。突然有人轻唤她的名字，仿佛是在梦中。
她还是睁开了眼。程风站在她身边。
“你还会回来吗？”程风说。
“不告诉你。”馨笑了，“你好象胖了。过得还好吧？”
“我，会去看你的。保持联络。”
“嗯。”馨低下头。她心跳得厉害，想抓住他的手，跟他说不走了，但是然后呢？自己还没有能力经营之后的一切。于是她只能沉默。
还有五分钟。程风没有下车的意思。他们断断续续地说话。两个人可能都有一点后悔之前几年里疏于交流。最后几分钟能说什么呢？
突然程风说：“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有心事的女孩。”馨愣了一下，她眼前闪现出那个在篮球场相遇的初夏。
“我没能等到你完全忘掉心事。馨，不能忘掉就不要强迫自己忘掉。没有人会怪你。我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程风说。
馨注意到他左手中指上有一枚戒指，呆住了。他们订婚了？他已经决定那么做了？她抬头看着程风的脸，他的神情是安详平和的。不知怎么馨也渐渐平静下来。很好，他们对这些都可以接受，没有眼泪，没有挣扎。
“再见。”他微笑着跟她道别，汽车喇叭已经开始催促了。
“等一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馨站起来问。
“杨恒告诉我的。”程风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三
汽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轻微的颠簸使馨有些不适。她闭眼睡觉，因为心中像湖面一般平静，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迷朦中手机在振动，馨把它掏出来一看，竟然是父亲发来的信息：“孩子，你妈妈说你今天回来。晚上我在锦绣园订了桌子，大家一起吃顿饭吧。这么长时间了，很多事情我们都已经释怀。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回来。”接下来又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息：“馨，快到了吧？我去车站接你。”
一朵彩云飘到馨的天空中，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头也不怎么晕了。这时汽车下了高速，向市区行驶。
馨看到熟悉的街道，生她养她的水土。曾经想永远离开这里，逃避那些伤心事。可还是回到了她的怀抱。
颠簸了一路，终于到达目的地。下了车，她站在路边寻找母亲的身影。来拉客的计程车很多，还有许多别的车。
一部白色小轿车停在馨的身边。车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人。
馨看着那个人发呆了，吃惊不小，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我有那么好看吗？”杨恒摘下蓝色太阳镜，“你们家乡的太阳可真大。”
“你……”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以为从他家走出的那一刻，两人便难以相见。以他骄傲的性格，加上她一贯的疏离冷清。
“我新买的车，好看吗？”杨恒拍拍车顶，不理会旁边被堵汽车刺耳的喇叭声。
馨说不出话来，杨恒那轻松自然的神情，让她几乎抹却了两人之间有过的任何不愉快的过往。他来找她，继续四年前中断了的故事。
“馨！”母亲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她。
母亲笑意盈盈地走来，馨上前与她拥抱。母亲注意到了站在馨身后的男孩子。
“馨，这是你的朋友吗？”母亲对杨恒的第一印象不错。
“伯母，我叫杨恒。”杨恒微微弯了弯身子，双手垂下交叠在一起，很正式。
馨注意到他没有叫母亲“阿姨”。
母亲很高兴，惊喜地看了女儿一眼，对杨恒说：“晚上我和馨的父亲正好约在饭店吃饭，你也来吧。”
馨不知道说什么好。杨恒在望着她，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为什么不可以去呢？馨默默点点头。杨恒说：“就坐我的车去吧。”他三步并作两步到车边，为她们打开车门。
母亲握着馨的手小声说：“傻孩子，交了男朋友也不跟妈妈说一声。”馨一脸无辜的表情，不过她现在对任何事都不担心，进入汽车坐定以后，感到全身前所未有的轻松。
杨恒心中十分忐忑，这样做是否冒险。他退掉了房子，来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已经在心里对馨说了千万个“对不起”，但愿她能感受到。他无法再等，不管她怎么想，自己一定要做一个果断的决定，哪怕有些不可思议，哪怕会输得很惨。
他表面上很轻松，其实心跳个不停，不时从反光镜里看馨的表情。馨看着窗外的风景，阳光照在她雪白的脸上，她跟母亲轻轻说着话，微笑，沉默，轻轻咳嗽……终于，在一个瞬间，杨恒捕捉到了馨的目光，对视的几秒钟，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
馨对他做了个鬼脸，悄然笑了。他终于松弛了多日紧绷的神经。
车窗外，是火热的夏天，繁华的尘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