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的红颜-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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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秦得装模做样地在桂林城里城外选了一通,然后向徐、刘两位太妃禀报说:“省城里待嫁的女孩不少,但是查找之后并没有很出色的。只有右卫指挥刘经的女儿长得貌若天仙,求婚的人络绎不绝。太妃们宜速速求娶,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两位太妃听后,因为秦得与刘家有亲的原因,对刘氏貌美的说法仍有些将信将疑,还是要求秦得再多挑几个女子以供自己选择。
秦得为了能让自己的外甥孙女顺利入宫,冥思苦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到了太妃亲自为朱邦苧选妾的这一天,秦得请人将刘氏精心打扮了一番,和百户陈镛、军士伍用琦两家的女儿一起送进王宫去候选。陈镛和伍用琦的女儿都是相貌平平、品性粗浅的女子,和盛装打扮的刘氏站在一起,更显得黯淡无光。越发衬托得刘氏光彩照人。两位太妃一眼就相中了美貌非凡的刘氏。所谓“娶妻取德,选妾选色”,刘氏既美如天仙,装扮之后看上去又纯真淑惠,再加上出身官宦名门,在两位太妃的眼中简直是十全十美。她们甚至觉得,就算与滕氏比起来,刘氏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于是两人都决定选刘氏入宫。
秦得的第一步成功了。现在他又趁机向两位太妃提出:刘家门第颇高,因此刘家人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去做妾室。如果王府一定要纳聘刘氏的话,需要王府纡尊降贵,按民间习俗赐槟榔给刘家求聘。这么做虽然不是很合适,但也算安慰了刘氏的父母。
送槟榔给女方这一习俗,虽然并没有列入皇家的礼制之中,但却是民间迎娶正妻的风俗。太妃们认为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刚开始并不肯答应。但是秦得多年侍奉王族,对太妃们的心思看得极准。在他的千般哄劝下,太妃们终于被诱得点了头,同意秦得将一对槟榔荷包送到刘家去。
秦得有了太妃们的首肯,自然趁机将这个送槟榔的仪式搞得热火朝天、路人皆知,为刘氏入宫后的身份能够更进一步而预先大造舆论。随后他回报太妃,说是刘家已经服从王室的意思,同意送女入宫了。(了解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都讥笑秦得与刘家不顾廉耻的做法。可是闭处深宫、不谙世事的太妃们对此却一无所知,压根儿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为日后多事的后宫种下了祸根。)
这年(嘉靖庚寅年,也就是纳郑氏为妾的第二年),十月十四日,与滕妃同龄的刘氏被郑重其事地迎进了靖江王府,成为朱邦苧的第三位妻妾。
虽然她是妾室,但由于家世背景在三个女人中最为显赫,所受的聘礼又超乎礼制,又或者是因为纳娶刘氏的过程颇为曲折,所付出的努力也较多的原因,太妃们对刘氏明显是另眼相看的。所以,刘氏在王府中的地位颇为特殊,享受了与滕氏相同的待遇。太妃们甚至还要求滕氏,应该与刘氏姐妹相称,以完全平等的态度礼遇刘氏。
而朱邦苧呢,早已经从身边人的形容中对刘氏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在那样的年代,又身为皇族,朱邦苧虽然爱着妻子,却做梦也没想过什么专一。因此我们可以说,秦得不但成功地利用了少年王爷风流多情的天性,而且还巧妙地吊高了他的胃口。
果然,刚入王宫,有备而来的刘氏就立即将十九岁的朱邦苧迷得神魂颠倒。
秦得与刘经对刘氏的信心倒也不是凭空得来的,新婚燕尔的朱邦苧,不但看到了一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美貌的女子,更从任性娇媚的刘氏身上感受到了与端庄的滕氏、温驯的郑氏完全不同的万种风情。
善解人意的滕氏宽容地迁就了丈夫,甚至有意给他制造机会。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朱邦苧几乎寸步不离地呆在刘氏的身边。
所有这些非同寻常的事情,在秦得的导演下,在王府中形成汹涌的暗流。对于尚未得到朝廷正式册封的滕氏来说,身边充满了各种极其危险的信号。甚至于有些势利的奴婢,都在对这位出身寒微的少女白眼相向。然而滕氏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她所有的目的只是让丈夫愉悦,却从没想过怎么才能保护自己。
和滕氏的委曲求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秦得的计划初战告捷,得意非凡。一时间,他和刘家、包括刘氏本人,都喜形于色地认为,靖江王妃的凤冠就要戴在刘氏那颗千娇百媚的头上了。
但是秦得和刘家暗地里庆贺的酒席还没有喝完,才高兴了两个月,同年(嘉靖九年)十二月初十日,京城的使臣就来到了桂林城。
使臣是武靖伯赵世爵、礼科给事中曾仲魁。他们不远万里来到桂林,就是奉了嘉靖皇帝和皇太后的旨意,正式册封已入宫三年的滕氏为靖江王妃的。
人算不如天算,所有的人都低估了结发妻子在朱邦苧心目中的份量。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砸得刘氏头晕眼花。她万万没有想到,入宫前经过舅爷和父母精心安排的事情,如今竟会成了一场春梦。自己居然就这样再一次地与王妃的宝座擦肩而过。自己真的只有做一个小妾的命运了吗? 她实在不甘心。
更令刘氏愤怒的是:朱邦苧虽然身在自己的闺房中,却向朝廷上了一道请封滕氏为嫡妃的奏章。这使刘氏非常敏锐地明白到,自己不过是在以美色事人而已,一旦色衰便会爱驰。在丈夫的心目中,自己的真实地位是怎么也比不上滕氏的。
如果说,进宫前刘氏一心想的都是出人头地的话,那么,当她真正看见朱邦苧的时候,少年郡王俊美潇洒的外表、儒雅出众的才华就更是令她致命的吸引力。她不可抗拒地爱上了这个出类拨萃的少年,并希望他也能如此疯狂地宠爱自己。同时获得爱情与荣耀,已成为刘氏最大的梦想。
而现在,刘氏却以女人特有的直觉,比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朱邦苧),都更早地意识到:朱邦苧真正所爱的女人是滕氏。这一惨痛的认知,给正沉浸在新婚喜悦中的刘氏以沉重的打击。从这一刹开始,她的心理失衡了;从这一天起,她便陷在了终生不得解脱的狂妒里。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名份已定,太妃们却依旧对刘氏极为偏爱。她们依旧要求滕王妃必须对刘氏平等相待。在生活待遇上,刘氏的宫室、侍从及赏赐也绝对不是一个妾室所能够得到的。刘氏甚至还可以和王妃平起平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至于与刘氏尚在新婚中的朱邦苧,对这个美貌非凡的女人也仍旧迷恋。这一切使得忿忿不平的刘氏多少找回了一点安慰。
但是刘氏和她的家族并不是这样就能够满足的。在秦得的提醒下,刘氏想尽办法要把朱邦苧抓在自己身边,并巴望着能抢在前面生出王子来。与此同时,刘家开始在王府内外大造谣言,说滕妃命硬,不但不能生育,更将不利于王爷,乃是克夫之相。
说来也真不巧,滕氏封妃不到一年,朱邦苧就患上了当时几乎是不治之症的“痘疮”,即天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善良的滕妃不愿让侍女们冒染病的危险,而是自己不分日夜地守候在病榻边。她还向天祷告,祈求天神让丈夫痊愈,如果一定要有人死去的话,就让自己去代替丈夫。
然而有一天,朱邦苧病情却突然加重,高烧不止,昏厥过去。
太医们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乱糟糟地想法施救。
滕妃呆呆地注视着床上任凭太医摆弄,却毫无知觉的丈夫,半晌没有言语。
她忽然跪在了太妃的面前,说:“请母亲们不要悲伤,这是天神责备我不肯当真替王爷去死,因此发怒,现在我就去履行誓言。假如王爷仍旧不能侥幸,就算是让我为他殉葬吧。”
明朝自朱元璋始,就创下了残酷的后宫殉葬制度。直到明英宗时,才有一个不忍娇妻爱妾死于非命的亲王在重病时上书,请求皇帝饶恕他的妻妾。
英宗曾在土木之变中一度失去了帝位,被弟弟幽禁南宫。曾经向他宣誓效忠的大臣都转投新帝,只有钱皇后和后宫嫔妃陪伴他度过战战兢兢的幽囚岁月。所有的费用都靠这群女人做针线来换得。钱皇后为了救他,甚至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条腿。这段时光使得明英宗和他的后妃间产生了相依为命的感情,他早已经不能象别的皇帝那样,仅仅把他的女人看作是泄欲的工具了。堂弟的重病中的恳求再次触动了他,他颁下了旨意。
然而这道救命的圣旨到得太晚了。年青的亲王没能等到圣旨就遗憾地死去了,他没有孩子,身后也就没有一个人为他的女人做主,经办丧事的宗室干脆将他的七位妃妾不分嫡庶都送上了不归路。
这件事极大地打击了英宗。几年后,当英宗自己也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留下了遗诏,从此废止了这条祖宗留下的残忍宫规。
然而几十年后,滕妃却自己提出了代死和殉葬的要求。
话音入耳,刚刚还在哭泣的太妃们脸色都变了。
殿中一片死寂。
正当滕妃向不知所措的太妃磕下头去的时候,屏风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呻吟。
两个太医跌跌撞撞地奔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信:“太妃……王爷他、他醒了,他没事了。”
朱邦苧的苏醒似乎坚定了滕妃的决心,她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另一个太医却突然从屏风后跑出,不顾礼法地叫道:“王妃留步,王爷他……他要你去喂……喂药……”
…………
老天这次似乎真的听到了滕妃的祈求,怜惜她的真情,一个多月以后,朱邦苧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每日寸步不离侍奉汤药的滕妃也没有染上什么病症。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滕妃不禁对朱邦苧说:“幸亏王爷的身体康复了,这也是我的万幸,否则的话,我也不能活在这世上了。”
凝视着花容憔悴的妻子,死里逃生的朱邦苧满怀感激。 他不禁向滕妃倾吐心声:“病中危急的关头,如果不是听到你的呼唤,我早已经回不来了。我拼尽全力活下来是为了什么?爱妃呀,我多怕你当真会为我殉葬啊。”
滕妃羞红了脸。 她没想到,自己在丈夫晕厥时发下的誓愿,丈夫居然全都听在了耳中。她这才明白了病中的丈夫不让自己离开的真正原因。
朱邦苧托起妻子低垂的面颊,惊讶地发现这张早已看熟的脸,居然有那么美丽的神采。
滕妃抬起头来,看见丈夫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
寝殿里的侍丛都悄悄地退了出去。
微风吹过,殿外的桂花散发着阵阵的清香,在月光下投射出它错落的影子。
但是靖江王府并不仅仅是属于有情人的。
早已被被谣言吹得发昏的太妃们,并不因为滕妃的求殉以及朱邦苧病愈,就对“克夫不育”的滕妃放松警惕。她们敦促朱邦苧应该多亲近“旺夫益子”的“名门闺秀”刘氏。
有了长辈的偏袒,刘氏更是施展浑身解数,利用每一个可能缠着朱邦苧不放。她还私下向朱邦苧的母亲们故意担心地说:“王妃不该在神明面前许下那样的愿望,现在王爷又不肯放她去,不知道会不会触怒上天呢?”
这一点朱邦苧的嫡母徐太妃倒是不以为意,生母刘太次妃毕竟是妾室出身,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小媳妇的“担心”显然对爱子心切的她很起作用。
“丈夫的病刚好,也不让他休养休养,就呆在他的寝宫里不出来了吗?”
“装模作样地去替死,弄了半天,只不过是狐媚的手段而已! ”
不久,类似这样的指责便透过刘太妃的宫婢传到了滕妃宫中,滕妃只能在暗中哭泣,她知道婆母对自己的反感,只好尽量回避与丈夫亲近的可能。
朱邦苧并不知道所有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过是个粗心的少年,他不明白一向温柔的小妻子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逃避自己,每当他询问滕妃、或者爱抚她的时候,滕妃总是默默无语,然后礼节性地退开,令朱邦苧狼狈不已、又羞又恼。
(大家可能不明白,皇室的生活不象平常人那样,既为显示身份,也为安全起见,他们的身边是随时都围着一大群人的,而不是只有夫妻两人单独相处那么简单。如果滕妃不想触怒婆母,惹翻母子关系的话,只能这样做。)
朱邦苧不敢相信这就是他曾经拥在怀里,温驯可爱的妃子。他找不出原因,只觉得非常困惑,不知道妻子为什么忽然这么反感自己。
刘氏抓住这个大好机会,趁机向朱邦苧搬弄是非:滕妃原本以为做出为夫纳宠的姿态,可以取得贤德的名声,没想到丈夫真的陪伴在妾侍的身边以后,滕妃就开始嫉妒了,她忿恨丈夫移宠,所以才干脆对丈夫避而远之。
这个颠倒黑白的解释似乎也头头是道。当朱邦苧从母亲那里也得到了类似的假设之后,他不禁怨恨滕妃,是她一手将自己推给别的女人,却又在自己身上撒气。自己向她深情的表白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