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情人啊-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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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去过南方。”
“我知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得了这种病?”
“我现在早就没有了猎奇的心。生命很悲哀。”
“你讲话越来越文皱皱了。我不喜欢听。”
“我也没有办法,这久么来,我常一个人对着屏幕说话,养成了这种习惯,真对不起。”
“没什么事。我只是说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人不可能不会改变。时间会让一位国王成为乞丐。反之亦然。”
“那年,我走后,就去了一家南方的工厂。厂很大,有几千人。每天都要做上十六七个小时,但只能赚到八九百块钱。”
“没有多少女孩儿能吃得了那份苦,这也不能怨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那就不要说。”
“你现在躺在我身边会觉得害怕吗?”
“不会。你曾经是我的女人。对了,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走?不肯听我说一声?”
“我呆不下去。我怕。”
“为什么没想到我可能会娶你?”
“你妈肯定不会同意。再说,我也配不上你。我好冷,你能抱紧我吗?”
“好的,现在暖和了些吗?都是人,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有一首民谣,你听过吗?一等公民是公仆,子孙三代都幸福;二等公民搞承包,吃喝嫖赌全报销 ;三等公民搞租赁,汽车洋房带小姘 ;四等公民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五等公民手术刀,割开肚子要红包 ;六等公民是演员,扭扭屁股也来钱 ;七等公民搞宣传,隔三差五解解馋;八等公民方向盘,上班下班都挣钱 ;九等公民是教员 ,鱿鱼海参认不全 ;十等公民老百姓,学习雷锋干革命。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你记忆真好。我听过,但我说不全。”
“我在坐台时听到的,有很多。闲着没事时,我还专门把它们抄下,有厚厚一本。”
“能给我看看吗?”
“没带回来,你想听,我可以念给你听。”
“那你再说一些给我听听,好吗?”
“下岗妹,别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陪大款,挣小费,不给国家添累赘;爹和妈,半生苦,老来待业很凄楚;弱女子,当自强,开发身体养爹娘。无资金,无贷款,自带设备搞生产。不占地,不建房,工作只要一张床;无噪音,无污染,紧要关头小声喊;不添女,不生男,不给国家添麻烦。”
“你记忆这么好,没去读书,真是可惜了。”
“书不是人人都念的起。马原,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这种口吻与那些臭男人一样。听了难受。”
“他们也这样说话?”
“男人还不都是这么个德性?干完后,就要扮救世主。那玩意儿硬了,心就软了;那玩意儿软了,心就硬了。”
“你说得很粗鲁。”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喜欢听,可以不听。马原,你没找过小姐?”
“没有。”
“你怎么可以肯定?那你为什么要去那种酒巴?”
“小姐都有股小姐味。你看她们或许还看不出来,但当她们看你时,眼神一定带着勾。我之所以要去那种酒巴,是因为我想找女人。”
“小姐就不是女人?”
“性对于小姐来说,是工作;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你很自私。你骨子里看不起她们。”
“我没有。”
“你就是有。”
“你若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她们是人,我也是人,我不在意别人是否看得起,她们为何要这么在意?”
“我有一个姐妹,才十八岁,出来做还没几天,就被鸡头当作人情送给了几个男人,被轮奸了十几天。一分钱没得,扔在野外。她没钱,走了整整一天才回来。下面被撕裂,流了一个多月的血。还是姐妹们凑钱帮她看的病。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想听吗?你说,她们会不会在意别人看得起?”
“我不想听了。”
“没有谁喜欢听。只要身上的衣裳漂亮光鲜就成,哪怕里面早已烂透,那也没关系。像我们这样的事情,也只有那些地摊小报才会感兴趣,然后在里面喋喋不休十多个男人强奸我们时玩的各种花样。这很让人过瘾,以后干起女人来,还可以在脑袋里不时幻想下,对不对?”
“你不会再这么说。我会受不了的。”
“你是懦夫。”
“这个我承认。我本来就是。”
“你知道我是怎么得了这个病吗?”
“我不知道。”
“有个老板看我不顺眼,就给我扎了这针。”
“这是犯罪啊。你没去告他们?”
“上哪去告?那个老板还是当地的镇长。没有叫人把我装入麻袋,乱棒打死,然后找个地方随便埋了,那已是格外开恩。这样的事情,他们又没有少干。”
“你怎么会惹他们不高兴?”
“还是不说吧,你会受不了的。可你的受不了,没有任何作用。假若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我一定要再回那儿去,叫他们全不得好死。”
“你来酒巴,也就是为了想报复男人?”
“是的。是他们才让我变成这样。”
“你爸妈知道你回来了吗?”
“不知道,我在酒店住。刚回来几天。我打电话到你单位上,问了下你的近况。没想到会在酒巴遇上你。”
“我是你回来后遇上的第一个男人?”
“是的。”
“那就不要再去找别的男人了。”
“我不知道。”
“听我一次好吗?算我求你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人是这世上最为弥足珍贵的东西。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想方设法去让更多人去品尝这种不幸。如果硬这样做,就不再是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了。”
“你要觉得不解恨,我陪你好吗?”
“我不要你陪。我勾勾手指头,就会有大把大把的男人跑过来。”
“我相信。但他们都有父母孩子。”
“那是他们活该。”
“不是的,若我遇上一个与你差不多情况,但我从来就不认识的女人,那也是我的活该吗?”
“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好的。你会后悔当初离开我吗?”
“没有什么后悔的,这都是命。人要认命。对了,你刚刚说,你那时有可能会娶我?”
“是的。”
“你不怕别人笑话?”
“人活着,本来也就是一场笑话。所以庄子鼓缶而歌。”
“拜托,你不要用庄子,屁子来折磨我的耳朵。我想求你一件事,你会答应吗?”
“我会的。只要不是让我到月球上去。路费太贵,我付不起。”
“你就会耍贫嘴。我想要一个婚礼。就我们两个人的。好吗?”
“好。”
“我要穿最漂亮的婚纱。还要一屋子的玫瑰。好吗?”
“好的。”
“我想要有一个人来祝福我们。”
“好的,你会有的。你不要哭。”
“你胸口挂的是什么东西。好硬啊。”
“是一枚锁匙。一个女人给我的。她死了。”
“为什么把它挂在胸口?”
“它是我的一个梦。”
“你爱她?”
“不是。是梦。”
“它能打开什么东西?”
“一个箱子。”
“箱子里会有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什么都没有。”
“你应该去打开来看看。否则她会死不瞑目。”
“好的。我会的。”
“马原,我的手漂亮吗?”
“很漂亮。我可以吻吻它吗?”
“我很开心。不过这两枚戒指都是假的。”
“我知道。”
“我住的酒店是丽龙。314房。假如我死了,不要让我爸妈知道,悄悄把我烧了。我的骨灰就留在你身边,好不好?这次我回来,其实就是想看看你,马原,我很想你。对了,我可以在你这所房间里一直呆到我死去吗?”
“你想呆多久,就能呆多久。”
“我真开心。我要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你,小琴儿。”
“我喜欢你像原先那样叫我的名字。”
“我也喜欢这样叫你。你不要再哭了。天快亮了。”
“是的,天快亮了。这夜可真黑,真长啊。”
“但它一定会过去的。”
第八章情人啊(71)
72
城市醒了,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耸着肩膀,抖落下一身露水。微微的风顺着淡淡的阳光铺泻开来,像情人的手指,轻声呢喃,缓缓滑动,这种不可言喻的触觉确实令人心旷神怡,但忽然之间,仿佛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这风大了,发出呜呜的响声,顺着高楼盘旋而下,如兀鹰,伸出利爪,就往人们的脸庞上挠去。马原佝偻下身子,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扑腾着,像一片无精打采的落叶。叶落犹可归根,可这城市里全是坚硬的水泥地,就算把脑袋削尖,怕也钻不进去。有阳光就有阴影;有天堂就有地狱;有射精的快感,就会出现一只见了鬼的装满精液的避孕套。马原咬牙切齿地搓了几把手,他一夜没睡。
当莫爱用脚把这只避孕套踢到他面前时,他也傻了眼,脑袋嗡一下大了,天杀的,这是哪个臭婊子下的毒手?那个大眼睛的还是那个脸圆圆的或许是那个一脸媚笑眼神却冷得让人直哆嗦的小丫头?不对,小姐哪敢与客人开这样的玩笑,除非她们活腻了,就算她们活腻了,也得考虑为自己找一个死得痛快一点的死法。马原脑海里接过跳过一连串字眼——劓刑、割舌、毁眼、砍手、刖足、车裂、腰斩、炮烙、刷洗、凌迟……
这些残忍的刑罚光想着名字就能让心底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意,马原吁出一口气,咽下一口唾沫,把这股无名的念头硬生生按捺下去。另有其人?同去S城的有两个同事。李江一直觑窥着主任位置,不过,这咱小人吹须溜马有一套,这么大的胆子似乎还没有吧?难道是陈玉?不大可能,自己对他一向提携有加,想做一条白眼狼,那也得假以时日。这个避孕套怎么会溜进自己的口袋?它到底是哪一个王八蛋寻欢作乐时留下的产物?
说来惭愧,这次去S城,马原摸过几把圆圆脸的乳房,啃过几下大眼睛嘴上的口红,也把手伸入小丫头裙里胡乱抠了一气,倒还没有真刀实枪嫖过哪个小姐。确切一点讲,按照七十年代版《新华字典》所给出的定义,马原并没有与除莫爱之外的任何女人发生过性关系。
人是需要一根底线来欺人或者自欺欺人,只要没有把这最后一根底线扯破,那完全可以理直气壮。马原在多年的社交娱乐活动中,严格执行着此一自我设定,不管生殖器有多么冲动,也坚决不把它插入小姐下半身。换句话说,面对小姐,马原射精是有的,避孕套确实从来没有用过的。所以面对着这个恍若UFO从天而降的避孕套,马原的脸一下子就胀得通红。
莫爱早已哭哑了嗓子,不再言语,呆呆地瞅着他,直瞅得他心底发毛。马原只好把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老爹老娘全搬出来,以他们的名义大声赌咒发誓。很遗憾,再恶毒的诅咒也不能掀开这个避孕套真正主人的面纱。拿什么东西来证明我?我的爱人。
望着莫爱灰暗的脸,马原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她就是我的爱人?爱人到底是一个什么玩意儿?马原靠在椅子上,看着蓬头垢面的莫爱,一时间恍惚起来,只觉得天地之大,无一处不空空荡荡,而那一头被砍了头的老牛又窜上了自己的视网膜。他摇摇头,试图把这头牛的影子驱逐出去。那牛却笑了,哞哞叫上几声。他打了个寒颤,想起一个广为流转的笑话。一个记者和放羊娃之间的一段对话。记者问:“你放羊为的是什么?”放羊娃答:“卖钱。”记者问:“卖了钱干什么?”放羊娃答:“娶媳妇。”记者问:“娶了媳妇呢?”放羊娃答:“生孩子。”记者问:“有了孩子呢?”放羊娃答:“放羊。”
放羊,马原喃喃自语,我们都还是一个放羊娃,不管是何时,也不管我们到了哪里,我们所以为的浅薄愚昧仍是我们自己。他懊恼地闭上了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很多话一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