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情书时代-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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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太太是一位更年期的妇女，不但爱发脾气，还喜欢指挥别人，尤其爱享受那种一呼百应的部队首长式的权威。传说她曾经是红卫兵时期一颗耀眼的女星，受到众人追捧，“文革”之后嫁给退伍转业的军人，不久又离婚，至今独身。我刚来的时候就吃过她的苦头，每次接受完医生的诊断，她会带我到后山去挑水浇花，干苦力活。后来，和我一起挑水的人告诉我，医院的绿化维护和卫生工作是院长指定让她承包的，每月她都可以多领一千来块。我惊讶地说：“你连这个都知道，可见脑袋并不傻嘛！”他听完却很不高兴，他说傻和不傻是相对的，不具有绝对性；他还说：“你可以认为我傻，我可以认为你更傻，相比之下，我就不傻，而是你傻。”我对此大为震惊，问过护士才知道，他的绰号叫“疯子教授”，曾经是一位大学哲学老师，教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的，去年因老婆有外遇，一时受不了打击神经失常才进来这里。疯子教授喜欢帮庄太太干活，庄太太也乐于晚上找他谈心，这同样是护士小姐告诉我的。话说回来，我可不愿意总被当作义务劳力，就不断设法解脱，后来发现庄太太很爱美，经常涂深红的口红，所以有一次见到她就试着说：“庄女士，您今天的气色真好啊！”没想到，这招也很奏效，她从此不再喊我去挑水或打扫厕所。
相比之下，年轻的李护士是绝对的白衣天使，态度和蔼，善解人意，人也长得漂亮。我上回在她的办公室里，看见一张她的照片，笑得很甜。当时我的心都不禁有些荡漾。因此，我向医生提出，我不需要庄太太的辅助治疗，如果需要，我会去找李护士。医生会心地笑，然后叫李护士带我出去。
李护士比我还小几岁，却像大姐一样，带我到操场教我做体操，然后按照医生的吩咐引导我回忆过去。她说，像我这样失去记忆的人她遇到过很多，男女老少都有，有的人因为忘记过去而终日不安，有的人却因再回到痛苦的记忆中而感到后悔，所以很多人在选择治疗方案时，心态都很复杂。我说，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所以我要努力恢复，找回自己。当然，恢复记忆的过程却是漫长而枯燥的，有时候，我为了想一件小事的细节而搜肠刮肚，却全然没有收获，就好像站在一扇门前，开门的钥匙总是不对。这时候，李护士就能看出我的不安和烦躁，给我倒一杯凉水，微笑着鼓励我。
我喜欢看李护士甜美的笑，喜欢注视她宁静而纯洁的眼睛。我在回忆时，有时候看到她的眼睛会停下来，反过来想为什么她会这么美。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敲敲桌子提示我。我说，你真美。她笑，问我以前的女友是不是也很漂亮。我点点头，我说：“你的眼睛让我想起小倩。”
我第一次正面与小倩的眼神相交，是在九九年的晚春，她的眸子里流动着晶莹的光。
那一天，我去林子里看她，无意中捡到她遗忘在那里的笔记本，就决定晚上去送还给她。
当天晚上，我鼓足勇气，在阿文的的催促与掩护之下，顺利逃过门卫的视线，冲上女生楼。
一个陌生的女生开门，疑惑道：“你是？”
我问：“这是中文97的女生宿舍？有个叫小倩的？”
她把门关上，传出一句：“小倩，你真幸福！男生！”
小倩开门见到我，惊慌地如同一只遇见猎人的小鹿，眼神那么乱，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来，我说：“你好，希望我这么唐突的到来没有吓着你。”
她看见我手上的本子，明白过来，眼神转而有些惊喜和感激：“啊，真谢谢你！”
第二天，我在食堂再一次看见她，她有意避开我的目光。当时，舍友们一个劲鼓动我向她索要宿舍电话，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怀着大无畏的精神上前拦住她：“你好，能给我你的电话吗？”。她没有回避，而是用坦然而庄严的目光注视着我。这令我的眼光错乱起来，一刹那间后悔这次贸然的行动，脑子里拼命搜索道歉的台词。她见到我的窘态，微微一笑，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条，写上电话号码递给我。当时，舍友疯狂地鼓掌，甚至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她的脸随之变得潮红，视线慌乱不安。
李护士听到这里，忍不住说：“女孩子的脸皮是很薄的嘛，那么多人她当然会害羞。”她问我为什么不单独找小倩谈谈。我说我很想啊，就是没有机会。送本子过去的那次就想约她出来，可是，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宿管所的阿婆已经风风火火地赶到，不容分说就把我抓下楼进行思想教育。因而，我第一次上女生楼就被逮个正着，第二天被全校点名批评。
李护士问全校点名批评是不是很严重，我说，没什么大不了，大三的时候我因为跟人打架也被批过一次。点名批评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反而对我的知名度很有益处，至少被批评那几天食堂里面对我指指点点的人多了一些。她睁大眼看着我，说：“你在学校可不是个好学生啊。”我笑，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一个好学生啊，我经常逃课去海边玩，或是去龙舟池边弹吉它。
“不错啊，”她的手合在一起，“没想到你会弹琴啊，改天就弹来听听吧，因为晚上值班也挺无聊的。”我说那架琴现在不懂在哪里，我还没有想起来，这让她很失望。不过，紧接着，她猜：“那么你一定打电话给她了？”我摇头说：“电话被我夹在写给她的情书下面，不久之后就失踪了（不排除被盗），所以一个月都没有见到她。”
“男孩子应该比较主动的嘛，你没去找过她吗？”
我说：“有啊，可一个多月里，我每次去树林都见不到她的身影。”当时，我很后悔，心想，一定是上回太唐突向她要电话号码，把她吓着了，她是有意躲开我的。同时，我更着急，担心她被其他的男孩子把追求走。那时候，一想起她，烦躁的情绪就像洗衣时肥皂泡，越搅越多，最后连情书都写不下去，只好到女生楼下等她出现。
五月的一天，空气里全然渗透着芒果花粉的气息。我在女生楼我的小铁门边守候，从中午的时候一直等到黄昏。她出现的时候，手里拎着水果，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向铁门走来。我的眼前一亮，见她穿着银白的吊带短裙夹在五彩的裙子中翩翩而行，长发因风逆吹而在面前挥舞，甚为壮观。
她们中其中一个发现了我，像麻雀一样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地笑，她们夺过小倩手中的水果，迅速加快步伐把她落在后边。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时，女生们早已在铁门里面笑得前仰后合，如同一阵风后波浪起伏的花朵。
我欣喜地看着她们离去，站在距她三四米的地方注视她。小倩则无言地驻立在那里，伴随着白玉兰叶在大风中密不可分的交响，任长发继续飞扬。她用双手悄悄按住裙子被风鼓起部分，眸子里犹有一湾秋水。那眼神像一块掉入我心中的湖水的冰，在我的胸口回荡，让我看得发呆，直到她走过铁门还浑然不觉！
（4）
（4）
学长说：“五月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阿文说：“她出现在容易恋爱的五月，足以证明爱情对她产生了诱惑力。”
我毫无保留地认同了他们的观点，并跃跃欲试地要对感情小试牛刀。我想，她之所以换下冬日的红色风衣，不仅受到季节的影响，还在一定程度上还因为她得到了我在食堂发出的暗示。综合各方面的观点后，我一拍脑袋得出结论：必须找一个机会与她“邂逅”，然后，水到渠成地带她进入一场风花雪月！
李护士听得津津有味，她说：“看你激动的表情，一定是成功啦！……对啦，你前一个月曾写过，红色能让你想到红色的火，红色的花，还有红色的风衣，那一定就是小倩的风衣了。”我点头，笑着说：“不过，我更欢她穿的淡紫色纱裙。”
九九年五月八日，我在自修室门苦等两个多小时后成功地“邂逅”她，并且历史性地和这位神往以久的女孩聊了十来分钟，并让她接受了一个重要的提议，即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在次日黄昏的龙舟池畔。第二天，她把过肩的发扎成两条古典的麻花辫，换上了在我心目中成为经典的紫色纱裙。
我认为，我们初次约会的那一夜，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夜晚。那天我不但等到了心目中的经典，还认定小倩为日后观察女孩子的唯一范本！知到吗？她是驻留于我心E区的完美。
“唯一范本？”李护士疑惑，“有这么夸张吗？还有你心里的E区是怎么回事？”
我解释，“我观察女孩的步骤基本是这样的：捕捉一个对象，通过眼睛扫描输入（如果第一感觉她是漂亮的，就调高分辨率，反之则调低），然后考虑有没有存盘的必要，如果还不错，值得回味几分，便存在大脑的C区，值得以周为单位回忆的就存入D区，完全经典的则在E区（当然也有根本没有必要浪费空间的）。根据以往的经验，C区的记录流动性太大了，每次逛街都要重新FORMAT一次，D区里多是曾经让我心动过的女孩，而E区里则只有我至爱的小倩了。”
呵呵，她听完笑个不停，说：“疯子蔡，你这人还真有意思，想法真是特别啊。能不能问一句，我能在你心中的什么区存放呢？”
这个不好说啊，我不懂如何回答。她却不依不饶，推推我的胳膊，央求我讲。我想想，应该会是在D区吧。“D区？”她听后相当欣慰地说，“我还以为只能在C区呢，可是，我有让你心动过吗？”我开玩笑地说，“有啊，你这么漂亮，每个男人见到都会心动的嘛。”她听毕笑得格外甜，说：“是吗，那么我倒有点信心去了解小倩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驻留在你的E区啦。”我不懂她还会怎么纠缠下去，赶紧看看表说，我一下子想不起那么多，下次再说吧。她依依不舍，吩咐我周五值班一定记得找她。
今天我来找她，但我没料到她会这么忙。我按照她的吩咐刷完牙，坐在她的座位上吃面包，一边看玻璃底下压着的，护士们的合影。我看来看去，终究觉得还是李护士最漂亮。
李护士安排好患者的早餐，回到办公室时，我已经吃了两个面包。我正想站起来给她让座，她摆摆手，轻快地笑着说：“你坐吧，我得先进去刷牙。”
“疯子蔡，”她突然在洗房里喊我，“能帮我拿一下毛巾吗，就在床头的附近。”
我很高兴能帮她做事，拉开布帘子，一把抓起毛巾就往洗房跑。她洗刷完毕后，回到床边整理，发现枕边上的粉红内衣露在外面，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马上把东西收到包里去。其实我拿毛巾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看到她潮红的脸，我很不自在，让我不由想到小倩害羞的表情，同时，我记得接受治疗前期曾写过的句子：红苹果像女孩子害羞时的脸。于是，我把手里的苹果和面包递过去给她，说：“你赶快吃吧，不要饿坏啦。”
“喔，我一般不吃早餐的，”她只把苹果接过去，“不过水果有益于健康，我一边吃一边听你讲吧。你能接着上回的故事讲下去吗？”
我说：“小倩和我初次约会时穿的是那套淡紫色纱裙，扎着两条古典的麻花辫子……”
她是夕照余存的龙舟池凄美的感叹号，娇小的身影立在池边楼亭的柱子边上，晚风吹动她紫色的裙摆。她见到我后，全身微微地颤抖一下，双眸看起来朦胧得如同染了一层寒霜，神情羞涩而紧张。
“还以为，”她鼓足勇气看着我，说完脸就红了，“你不来了呢！”
“嗯，”其实我更是紧张得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挤出一句，“我迟到了。”
“那——”她放眼展望龙舟池，欲说还休。
我见状，联想到她可能会提出在附近散散步的建议，心中暗叫不好，脚底板不由自主地发麻。
“我能先坐下来吗？”她指指面前长长的石椅。
“噢，当然是再好不过啦！”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感觉你是一个静多于动的女孩啊，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都是这样。”
她轻微地思考一下，进而带出一道浅笑，然后坐下来，对我的评论不可置否，像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很欣赏你今天的打扮，让人感到飘逸中带着忧郁的成份，这应该像你的性格吧。原本还以为，你回穿那件火红的风衣来呢。不过，我觉得，火红只是对你静的性格的一种点缀。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很恰当，我只是对色彩比较敏感，也就直言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