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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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回上殿。
凤九一派懵懂地被簇拥至此前受审的大殿,听说方才有人急切赶至殿中替他二人讲了情。说验明他二人原是一河相隔的夜枭族的小王子并他妹妹,因仰慕邻族宗学的风采,一路游学至此地,才不幸地砸晕皇子,纯属一个误会。
凤九私心里觉得这才是个误会,但女君竟然信了,可见是老天帮衬他们的运气,不可辜负了老天爷。
一番折腾后的二次上殿,殿上的女君一改片刻前金刚佛母般的怒容,和蔼又慈悲地瞧着他们,亲切又谦顺地颁下敕令:二人身份既是同盟友邻的友客,又是这样热爱学习,特赐二人入住王族的宗学,一全他们拳拳的好学之心,二来也方便两族幼小一辈间相互切磋,云云。
比翼鸟的朝堂上,凤九原本觉得,自己虽然一向最讨厌学塾,但好歹念了万八年学,拘出来一些恬淡性子,再重返学塾念一念书不是什么大事,忍一忍便过了,但小燕壮士如此狂放不羁之人想必是受不得宗学的束缚,怕忍不了那一忍,搞不好宁愿蹲水牢也不愿对着书本卷儿受罪。
有这么一层思虑,凤九当日当时极为忐忑,唯恐燕池悟蓦然说出什么话来使二人重陷险境。这种事,她觉得以他的智商是干得出来的。但没想到小燕当日居然十分争气,他原本神色确然不耐,上殿后目光盯着某处怔忪了一会儿,不耐的火花竟渐次湮灭,微垂着头做得反倒像是很受用女君的安排。
亏他生得秀气,文文静静立在那里大家也看不出他是个魔君。彼时凤九沿着燕池悟的目光瞧去,两列杵在殿旁像是看热闹的臣属里头,小燕目光定定,系在一位白衣白纱遮面的姑娘身上。她不由多看了这位姑娘两眼,因小燕的反常还特地留了心,但恕她眼拙,这个年头穿白衣的姑娘委实太多,以她本人居首,她着实没有从她身上看出什么道道来,遂收了目光作罢。
是夜,二人在比翼鸟的宗学落了脚。
初几日,凤九还时常想着要找空子逃出这一隙深谷,经多番勘察探索,却发现着实上天无路遁地无门。若是法术在还可想一些办法,但此地怪异之处在于,仅王城内能用上法术,一旦踏出王城,即便只有半步,再高妙的术法也是难以施展。她曾经自作聪明地在城中使出瞬移术,想着移到谷外是不可能,但移到谷口也算是成功了一半。最后的结果是她同小燕从城西移到了城东某个正在洗澡的寡妇家中,被寡妇的瞎子婆婆操着笤帚打出了门。
眼看竟像是要长久被困在此处的光景,起先的半月,凤九表现得十分焦躁,一日胜一日的焦躁中,难免想起致她被困此处的罪魁祸首——一十三天的东华帝君。虽然她心中绝意要同东华划清界限,但考虑到谷外虽有众生芸芸但只得东华一个活人晓得她掉进了这个梵音谷,她还是很渴望他能来救她。当然她晓得她坠谷之前曾经得罪了东华,指望他三四日内就来营救不大可能,所以她给了他一个平复缓和情绪的过渡期。她觉得若他能在一月内出现在她面前捎她回去,他擅自将她拐来符禹之巅致她遇险的罪责她也就大度担待了。虽然传说此梵音谷历来是六十年开一次,但她相信东华若愿意救她,总有进来的办法。
但一月、两月、三月过去,她没有等到东华来救自己。
梵音谷入夜多凄清,凤九裹在蓬松的棉被中,偶尔会木然地想东华这个人未免太记仇,即便只是出于同为仙僚的情谊,难道竟丝毫不担心她这个小辈的安危?可翻个身一转念又觉得这也是说不准的事,从前做狐狸时她就晓得他一向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很难认真,大约这世上,只得姬蘅一人是个例外吧。
她平日里许多时候表现得虽稳重,但毕竟年纪还没到如此看得开的境界,就东华未救她之事短暂地委屈了几日。数日后终于打起精神来脚踏实地地盘算,觉得既然如此,只能等六十年后梵音谷再次开谷了。其实静心瞧一瞧此处,也很不错,比她从前在太晨宫当扫地的婢子强出不知多少倍。家里头大约会找她一找,但也无须忧心,他们晓得她出不了什么大事。她想通这些,精神也长起来。
作为同落难的难友,燕池悟瞧着她兴致比前几月高出不知多少,由衷地开心,领着她出去吃了几顿酒,又宽慰了她一些人生需随遇而安才能时时都开心的道理,将她一颗心真正在梵音谷沉定了下来。
此去,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
雪霁天微晴,凤九阖上抄了十遍的经书,小心翼翼将洒金宣上未干的墨迹吹干,捏着四个角儿将它们叠好,盘算着明日要彬彬有礼地呈递给夫子。
她有这等觉悟着实很难得,这个夫子授他们课业时主授神兵锻造,但本人是个半调子,只因比翼鸟一族多年不重此道才得以滥竽充数。凤九因在锻造神兵上微有造诣,课上时常提一些颇着调的题目来为难于他,从此便成为了他眼中的钢钉肉中的铁刺。凤九觉得自己命中注定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夫子缘,从她老爹为了匡她的性情第一天将她送进学塾始,她就是各种各样夫子们梗在心中的一桩病。她已将此类事看得很开,关于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眼中钉肉中刺,更是早摸出了心得,着实没有觉得有什么,也一向不太搭理宗学中这位留着一把老学究山羊须的夫子。
但近来,这位夫子却掌了个大权。
梵音谷中比翼鸟的宗学每十年会有一度学子生徒的竞技,优胜者能获得种在解忧泉旁的频婆树这一年结出的鲜果。解忧泉乃梵音谷一处圣泉,生在深宫之中,泉旁相生相伴了一株频婆树,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且一树唯结一果,据年成的不同结出的果子各有妙用。说来频婆树往昔也是九重天继无忧、阎浮提、菩提、龙华的第五大妙树,古昔的经书里头还有记载“佛陀唇色丹洁若频婆果”这样的妙喻,但数十万年前,这些频婆树不知为何皆不再结果,如今天地间能结出果子的树也就梵音谷这么一株,万分稀奇。且据一些小道得来的消息,今年结出的果于凡人乃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仙者食用则可调理仙泽增进许多修为,而倘若女仙者食用还可葆容颜更加美丽青春,比九重天天后娘娘园中的蟠桃还强上许多。占出这只果的功用,连最为懒散的一位同窗都突然在一夜之间生出上进之心,这场竞技未办先火。
那位山羊须老夫子手握的大权便是此。因今年报名的生徒着实众多,若像往年直接杀进赛场断然行不通,因着实没有如此宽广的赛场。宗学便将此情况呈报给了宫中女君,女君手一挥御笔一点,令宗学的夫子先筛一遍。如此,圣恩之下谁能杀进决赛,就全仰这位山羊须老夫子一句话。这位老夫子的风头一时无两。
凤九曾寻着一个时机溜至解忧泉附近遥望过一回那棵频婆树,瞧见传说中的珍果隐在叶间闪闪发亮,丹朱之色果然有如西天梵境中佛陀嘴唇的法相。她遥遥立在远处瞧了许久,倘这枚小果果真能生死人肉白骨,有个已辞世多年的故人,她想救上一救。
既然夫子握着她能否得到频婆果的大权,她当然不能再同他对着干。他为图心中痛快罚她的经书,她也断不能再像往常一样置之一旁,该抄的还是要抄写,要顺他的意,要令他一见她就通体舒坦心中畅快。此外她还审慎地考虑了一番,自觉以往得罪这位夫子得罪得略过,此时不仅要顺从他,还需得巴结。
但如何来巴结夫子?凤九皱着眉头将叠好的洒金宣又一一摊开来,夫子原本只罚她抄五遍《大日经疏》,她将它们抄了十遍,这便是对夫子的一种示好,一种巴结吧?但转念一想,她又感到有些忧心:这种巴结是否隐晦了一些?要不要在这些书抄的结尾写一句“祭韩君仙福永享仙寿无疆”的话会显得更有巴结味?不,万一夫子根本没有心情将她的书抄看完不就白写了?看来还是应该把这句令人不齿的奉承话题在最前头来罢。她重提起笔,望着窗外的积雪发了半天呆,又辗转思忖了半晌,这个老夫子的名字是叫做祭韩,还是韩祭来着?
恰适逢风尘仆仆的燕池悟裹着半身风雪推门而入。他二人因在此谷中占了夜枭族王子公主的名头,被人们看做一双兄妹,因而安置住在同一院落中,这个院子起名也很有比翼鸟的族风,称作疾风院,就建在宗学的近旁。因燕池悟似乎果真忘怀姬蘅另看上了当初于肃穆朝堂上惊鸿一瞥的白衣姑娘,下学后多在姑娘处奉承,并没有太多机会碍凤九的眼,二人同住半年,相安无事,相处颇好。
凤九探头向正整理长衫的燕池悟:“你晓得不晓我们夫子是叫个什么名儿?”
小燕十分惊讶:“不就叫夫子么?”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那老匹夫竟还有个什么别的名儿?”
第二章
第二日凤九赶了个大早前往学塾,想打听打听夫子究竟叫什么名讳,她着实未料到巴结人乃是如此困难的一桩事,且这位夫子的名号捂得竟比姑娘们的闺名还严实,宗学中除了燕池悟她这半年独与二皇子相里萌交好,结果去萌少处一番打探,连萌少亦无从得知夫子他老人家的尊讳。
卯正时分,天上一轮孤月吐清辉,往常此时只有几个官门薄寒的子弟在宗学中用功,今日却远远听到学中有些吵嚷,声儿虽不大,但能发出这么一派响声儿也不是一人两人。凤九隐隐感到竟是有热闹可看,原本还有些模糊的瞌睡顿醒了大半,加紧脚下步伐,心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今日少睡一个时辰不亏。
学塾中不知谁供出几颗夜明珠照得斗室敞亮,凤九悄然闪进后门,抬眼见大半同窗竟都到了场,且各自往来忙碌,似乎是在往学堂的周围布置什么暗道陷阱。面朝课堂掐腰拎着张破图纸指挥的是萌少他堂妹洁绿郡主。
凤九在一旁站了一时半刻,其间同窗三两入席,有几个同结绿交好的上前打探,凤九听个大概。
原来今日本该九重天某位仙君莅宗学授他们茶席课,昨日下晚学时却听闻夫子言那位仙君仙务绕身此行不便,差了他身旁一位仙伯来替他,今日正好这位仙伯前来授课。洁绿她们的计划是,用这些暗道陷阱喝退那仙伯,如此她们的茶席课无人授讲,兴许天上那位仙者晓得她们待他此情深笃,会下来亲自将这门课补予她们。凤九觉得她们有这等想法实属很傻很天真。
其实凤九来宗学着实日浅,关于这位仙者的传闻只听过些许。传闻中大家出于恭敬都不提及他的名号,似乎是位很尊贵的仙者。这位尊贵的仙者据说在九重天地位极高,佛缘也极深,但从未收过什么弟子,传言当年天君有意将太子夜华送予他做关门徒亦被拒之门外,总之,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如此看得起他们区区一族比翼鸟,愿在他们族中讲学,虽十年才来一回且一回不过逗留一月半月,也是让阖族都觉得有面子的一件事。唯一的遗憾是他们族向来不同外族通往,以致这份大面被捂在谷中炫耀无门,令人扼腕。
凤九初听闻这位仙者的传说时,将九重天他识得的神仙从头到尾过滤一遍,得出两个人,一是东华,一是三清四御中的太清道德天尊,又称太上老君。将年幼的夜华拒之门外倒的确像是东华干得出来的事,但凤九琢磨东华他不是个性喜给自己找麻烦之人,来此处讲学,此处有如此多烦人的女弟子,他从前不正是因为怕了纠缠他的魔族女子才弃置魔道吗?反倒兜率宫的太上老君他老人家,瞧着像是个很趣致的老头子,不过,老君他老人家竟在梵音谷有如此多拥趸,倒是凤九未曾预料的一件事。
天色渐明,可见窗格子外山似削成,颓岚峭绿,风雪中显出几许生气。
诸学子将陷阱暗道铺设罢,喘气暂歇时正逢相里萌幽幽晃进学堂,见此景愣了一愣。凤九瞧他的模样像是要开口劝说他堂妹什么,竖着耳朵朝他们处凑了一两步。
萌少果然向着洁绿叹了口气:“本少晓得你对那位用情至深,但他知几何,可曾上心,他年纪已够做你老祖宗的老祖宗的老祖宗,你如此兴许还惹得他心烦,从此再不来我族讲学。”续叹一口长气又道:“其实他不来我族讲学于本少倒没什么,但母君届时若治你一顶大罪,你兴许又会怪本少不为你说项。再则,本少前几日听说他在九重天已觅得一位良配,虽未行祭天礼,俨然已做夫人待,传他予那名女子极珍重极有荣宠,甚有同寝共浴之事……喂喂喂喂,你哭什么,你别哭啊……”
斜前方洁绿郡主说哭就哭一点不给她堂兄面子,可惜萌少长得一副风流相偏偏不大会应付女人眼中的几颗水珠子,全无章法地杵在那里。
凤九转个身抬手合住方才惊落的下巴,扶一处桌子缓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压惊:天上风流者原应首推天君三皇子连宋